秦嶺

傅希如

國家一級演員，上海京劇院優(yōu)秀武生，老生演員。先后得到倪海天、李浩天、張文涓、張少樓、關(guān)松安、耿其昌、曲詠春、王平、奚中路、王云樵、梁斌、童強等名師的傳授和指點。曾榮獲首屆中國戲曲演唱大賽紅梅獎、第五屆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獲武生組優(yōu)秀表演獎、第六屆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老生組金獎，第十六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shù)獎新人主角獎等重要藝術(shù)獎項，并入選上海市宣傳部青年文藝家培養(yǎng)計劃。2016年憑借在京劇《子胥逃國》中的出色表現(xiàn)榮獲第二十六屆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shù)獎主角獎。

能文能武，能拉能唱，這是戲迷們對傅希如的評價。如果再要加上一句，那就是“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實力說話”。顏好、藝好、人好，在很多人眼中，傅希如是京劇舞臺上標準的“三好學生”。而就在過去不久的那個2016年，傅希如憑借在京劇《子胥逃國》里的出色演繹，終于將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shù)獎主角獎的金色獎杯攬入懷中。此時的他，36歲，用現(xiàn)下流行的形容，“輕熟”，正是既沉淀了氣質(zhì)又煥發(fā)著活力的年紀。

事實上，這已是傅希如第三次登上“白玉蘭”的頒獎舞臺。往前推11年，20歲剛出頭的傅希如以新編京劇《王子復(fù)仇記》中的亮眼表現(xiàn)奪得了“新人主角獎”，4年前的2013年，他又因《野豬林》中的林沖一角獲得主角提名獎。而他的此番獲獎，也成就了上海藝壇新一代的“白玉蘭之家”——就在傅希如獲獎的前一年，他的妻子、著名的京劇張派青衣趙群憑借京劇《青春路》中的上佳表現(xiàn)，獲得了第25屆白玉蘭主角獎。

同樣是2016年，傅希如完成了以“京生如是——上海市宣傳部青年文藝家培養(yǎng)計劃上海京劇院2016傅希如系列專場演出”為題的四個專場，先后貼演《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洪羊洞》《挑華車》《楊家將》和《響馬傳》，論行當有長靠武生，有王帽老生，也有箭衣文武老生，論流派傳承，則既有純粹的余派，也有源自余派的李（少春）派。尤其是作為收官演出的《響馬傳》，其中的《秦瓊觀陣》正是他當年一舉奪得青京賽老生組榜首的得意之作。此番重演，頗有幾分“交卷”的意味。而觀眾們回報給傅希如的，也毫不意外的，是最賣力的掌聲和最熱烈的贊揚。

一面是立足于傳統(tǒng)老戲，一面又積極參加新編劇目的創(chuàng)作，全本《瓊林宴》《沉船之夜》《春秋二胥》《浴火黎明》……這些年傅希如的京劇創(chuàng)作之路走得風生水起。用他自己的話說，“傳承與創(chuàng)新，前者非一成不變，后者亦非無根之木。繼承經(jīng)典，亦博采眾長。取其魂，留其韻，簡約寫意中融入時代審美，這是我的傳統(tǒng)新主張”。

2017年的傅希如依然忙碌，各種演出計劃排得滿滿當當?！拔艺娴耐锤凶约鹤钊钡木褪菚r間，而自己又有太多想法想要去實現(xiàn)。”說這話的他穿著時尚帥氣的黑色冬裝夾克，梳著近年來青年戲曲演員間頗為流行的莫西干小背頭，說話的時候手指習慣性地敲擊桌面，眼神明亮且誠懇。那時我們正面對面地坐在上海戲曲學?！鞍讓m”一樓的休息室里，傅希如約了童強老師一會兒給他說戲，晚上京劇院還有演出。也許是出于同為“苦逼八〇后”的心有戚戚，我們的采訪雖然是見縫插針地打了一個“時間差”，但究竟進行得頗為愉快。

他對我說，京劇藝術(shù)的明天，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關(guān)系，這其實正是他最喜歡的話題，要不是時間有限，甚至可以一直這樣聊下去。他也提到了王珮瑜最近的幾個大動作，包括在喜馬拉雅做主播，與綜藝進行合作，這些也都是他“一直想要做，也覺得非常佩服的事情”。但關(guān)鍵也就在時間?！肮饫^承這塊你想要做好時間就已經(jīng)很緊了，而創(chuàng)新也是一門需要耗費大量精力，決不能隨便搞搞的功課。總之努力吧?！备迪Ｈ缯f著微微地點了下頭。

“人生第一次選擇，無論多苦多累，誰也不能怪”

雖然骨子里流著山東人的血液，但傅希如卻覺得自己是上?！巴辽灵L”的小孩——“土生土長”講的自然是藝術(shù)，這倒也算不上是客套的虛言，如果當年沒有進入上海戲曲學校演員班，今天的傅希如也許走的就是另外一條道路，面對的也是另外一番風景。

傅希如的父親是山東昌樂京劇團的專業(yè)琴師，在當?shù)睾苡行┟麣??；蛟S是因為耳濡目染，或許是因為藝隨血緣，傅希如熟悉并喜歡上了父親的“玩意兒”。我看過一張傅希如童年時代的照片。一手持弓，一手握弦，端正好姿勢坐在家門口的條凳上，神采飛揚，范兒十足。而他也確實擔得起“京胡神童”的美譽。從父親的開蒙，到頭角嶄露，傅希如僅僅用了一兩年的時間。在山東省電視臺的一次春節(jié)晚會上，傅希如和京劇名家方榮翔先生的孫子方凱同臺，一個京胡伴奏，一個反串青衣，天衣無縫的配合贏得滿堂喝彩；同年，他又被濟南市文化局請去濟南藝術(shù)學校當琴師，課余時間作為專業(yè)琴師登臺表演，那一年，傅希如年僅八歲。過人的天賦和父親的傳授有方，自然是他得天獨厚的條件，但成功向來沒有捷徑可走，一盒火柴是他的習琴必備，拉一遍拿出一根，五十根一出一進便是一百遍，“京胡神童”的背后其實只是比別人更多的付出。

1991年，傅希如不負眾望，在全國的京胡業(yè)余比賽中獲得少年組第一名，也因此被孫毓敏老師慧眼識珠，獲得免試免學費去北京戲校深造的機會；同時，他還考上了山東戲校的京胡專業(yè)，并以復(fù)試總分第一的成績被上海戲曲學院的演員專業(yè)錄取。站在人生的三岔路口，不到十二歲的傅希如面臨著人生第一次的重要抉擇。

“演員和琴師之間的選擇，其實當時并沒有想那么周全。父母呢兩個都愛，就把這個選擇權(quán)給了我。我拉琴的時候，唱也一直在學，所以就選了演員。好玩嘛，因為覺得演員很帥?！备迪Ｈ绻恍?，“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選擇，所以無論多苦多累，誰都不能怪?！?/p>

他在學校求學的那個90年代，正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整體性衰落的十年。不過迷茫、彷徨、擔心、猶疑，這些都是長大以后才會有的思慮。對于自己所要從事的這個專業(yè)今后會是怎樣一番前景，好學生傅希如并沒有怎樣細想過，他所能考慮的只是自己怎樣才能在戲校這個集體中拔得頭籌，爭得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辜負老師和校長的希望。

每個戲曲演員在成角兒的道路上都有自己的艱辛。不過在傅希如這里，恐怕說得上是“驚心動魄”。他說自己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運氣的人。進入戲校后，他和王佩瑜、戎兆祺等一同被分在著名余派老師王思及先生組里，跟先生學《搜孤救孤》《法場換子》等劇目。大概是多年的京胡底蘊和扎實的樂理基礎(chǔ)，讓他在學習京劇的板眼調(diào)式、把握唱腔韻味、以及處理細微之處都頗有靈氣。然而就在即將登臺匯報演出的時候，倒倉之坎不期而遇。

唱不了戲的傅希如一邊跟著著名余派研究者邱正堅老師學習發(fā)聲練氣，一邊積累知識和余派唱腔，同時，加大了武戲基本功的訓練?！凹热粍硬涣丝冢蛣觿邮致铩?。傅希如是那種既然決定了要做就會拼上狠勁的人，練了兩年武生，原本在班里腰腿算不上好的傅希如，竟然一舉成為了個中的翹楚。時任上海戲校校長的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王夢云愛惜他的才華，特意請來號稱蘇州“八駿”之一的著名武生演員王云樵，請他專門指導傅希如學演《一箭仇》。戲校上到三年級，戲校又請來中國戲曲學院教授曲詠春來給他們指導經(jīng)典武戲《雁蕩山》，一眾武生戲，傅希如飾演的孟海公是武生中的主角。

如果故事照此進行下去，也許今天我們將看到的會是一個大武生的傅希如，然而命運卻在此時和傅希如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一次練功中脊柱的意外受傷，讓他的舞臺夢瞬間破滅，甚至能否再次站起都成了未知數(shù)。

“練得太狠了，腰椎間盤突出，當時是0.7毫米，再壓迫多一點，弄不好就癱瘓了。醫(yī)生也覺得不可思議，才16歲的孩子怎么就椎間盤突出?！闭f這話的傅希如一臉云淡風輕。

看遍名醫(yī)，嘗盡偏方，試完所有可能之后，腳觸地那一瞬間的鉆心之痛霎時冰凍了所有的希望。無法想象沉入谷底的傅希如當時的狀態(tài)。只知道王夢云校長斬釘截鐵地對他說，你不要練武了，往二路老生、文武老生的路去，在團里有你的一席之地。王校長的考量非常實際，傅希如聽了，卻也到底沒有全聽，他終究沒有放棄對武戲的追求。在積累了一批諸如《天霸拜山》《投軍別窯》《夜探浮山》《林沖夜奔》《斬經(jīng)堂》等不是特別激烈的武戲文唱的劇目同時，他還暗暗通過練習腰背部的肌肉來改善神經(jīng)壓迫的程度，以自己的方式與身體的病痛相抗衡。正是這份堅韌與堅持，使得他最終竟然回到了武戲的舞臺，像《挑華車》《一箭仇》《戰(zhàn)馬超》《長坂坡》等大武戲也漸漸的成為了他的常演劇目。

而這一切，傅希如究竟都以“匹夫之勇”四個字一筆帶過了，就像如今戲迷推崇他“文武雙全，能拉能唱”，寫到紙面上也不過就是八個方塊字。

“我自認為和其他演員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在于，我從來不說不”

戲校畢業(yè)，傅希如進入了上海京劇團。要說迷茫，那時候的他才真正開始感到迷茫。工資六七百塊錢，在團里只能跑跑龍?zhí)?，“沒有壓力，也沒有動力，感覺一切看起來都不那么有希望”。從來堅韌的他，甚至一度有了別他的念頭，他曾一個人偷偷跑出去賣保險，當然一份也沒有賣出去；他還偷偷做過演出經(jīng)紀人，但因為證照不全，也幾乎顆粒無收。孫重亮院長找來傅希如，嚴肅而誠懇地談過一次話。院長的話題中心很明確，如果你還鐘愛京劇藝術(shù)，那就要定下心來，踏踏實實繼續(xù)干，院里會給你提供平臺，否則的話不如盡早放棄。傅希如自然難以割斷對于京劇藝術(shù)的熱愛。他稍加考慮，便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在京劇表演舞臺上有所建樹，有所成就。

這大概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抉擇。從那次談話開始，上海京劇院加大了對傅希如的培養(yǎng)力度，提供了更多的機會，而他也到底不負所望，表演開始趨于成熟，舞臺經(jīng)驗也愈見豐富。

讓他真正“立”到觀眾眼前的，應(yīng)該就是2005年那出為他贏得白玉蘭新人主角獎的新編京劇《王子復(fù)仇記》。這部戲原本是上海京劇院應(yīng)丹麥文化部門的演出邀請而排演的，由青年編劇馮剛撰寫劇本，傅希如擔綱主演王子子丹，并聘請著名導演石玉昆執(zhí)導。

“當時的我真的沒有想到這部戲可以一演這么多年。因為是赴海外參加戲劇節(jié)演出，當時有個定位，就是堅持使用純正的京劇舞臺語匯來努力體現(xiàn)莎士比亞戲劇的魂魄和精神。這是我第一次捏新戲，就遇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導演。石玉昆導演本來就是武生，所以他能想很多辦法，特別適合我?？烧f他是手把手地教會我完成了一出新戲的創(chuàng)編。”

說到新編戲的話題，傅希如開始滔滔不絕?！拔易哉J為和其他演員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在于，我從來不說不。創(chuàng)排新戲，‘這個不行是很多演員包括成熟演員在內(nèi)經(jīng)常會說的一句話。但在我看來，導演的思維和演員的思維是不一樣的。我們演員總是傳統(tǒng)戲的思維，老師是這樣教的，我的這個山膀必須這么拉，我這個臺步要這么走，我有我的一定之規(guī)。但是導演不是這樣的，導演的想法恰恰是要跟傳統(tǒng)戲有所不同，他要破?！?/p>

《王子復(fù)仇記》中有一段戲，石玉昆讓傅希如躺倒在舞臺上?！皬膫鹘y(tǒng)戲的角度這肯定不能被接受的，因為這個不美，但是在這個劇中，它也確實有它的意義和沖擊力，這就是導演舞臺調(diào)度的感覺。但這不是傳統(tǒng)戲的舞臺調(diào)度，有很多演員在排戲過程中遇到這種情況就會抵抗。而我的想法是，你從來不試，到底行還是不行又怎么能知道呢。導演說什么，我總歸努力先試，想盡辦法把它弄順了，絕對不會從一開始就說不行。其實有時候?qū)а菘戳艘矔f這個是不太好，我們換一個。我覺得這是一種良性的互動?！备迪Ｈ缈隙ǖ卣f，“如果說之前都是亦步亦趨地在學習老師，那么可以說，《王子復(fù)仇記》讓我知道了怎么去‘表演?！?/p>

來自觀眾的鮮花和掌聲給了傅希如很多信心，他把這一切歸功于上海京劇院對新人的信任和培養(yǎng)，歸功于良師益友的栽培和鼓勵。他信奉的依然是“工夫”二字。從2001年進團，傅希如堅持每天調(diào)嗓，從未間斷，從唱半小時就累，到可以連續(xù)唱完二十九段余叔巖十八張半的唱段，而張文涓、關(guān)松安、李浩天、王涌石、童強等老師的指導更是讓他進步飛速。2008年，一出《秦瓊觀陣》讓他在第六屆CCTV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青京賽）中脫穎而出，奪得老生組金獎榜首；隨后被錄取到第五屆中國京劇優(yōu)秀青年演員研究生班（青研班）學習深造。三年多的理論學習和演出實踐，《四郎探母》《龍鳳閣》《野豬林》《鼎盛春秋》《紅鬃烈馬》《擊鼓罵曹》《楊家將》《打金磚》等一大批經(jīng)典劇目的排演，使他的藝術(shù)感悟突飛猛進，舞臺表演和人物塑造愈加成熟，對京劇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此次獲得白玉蘭獎主角獎的作品《子胥逃國》用的是劉曾復(fù)先生說戲的版本，劇目將《長亭會》《文昭關(guān)》《浣紗記》《魚藏劍》四個折子戲熔于一爐，在唱腔唱法上與廣為流行的楊派頗為不同。京劇評論家翁思再因此盛贊傅希如“有眼光有評判力”，因為他并不是唯一一個拿到過劉曾復(fù)說戲錄音的京劇演員，卻是最終真正視其為寶庫，銳意發(fā)掘的那個，他對于戲曲藝術(shù)始終保有著一分“好奇”與“精鉆”，這在青年演員身上也頗為難得。

以傳統(tǒng)為庫藏，敬畏傳統(tǒng)而不囿于傳統(tǒng)，這是傅希如的創(chuàng)作觀。他說，創(chuàng)新既可以是創(chuàng)編一出新戲，利用絢爛的舞美、華麗的服飾、火爆的表演，帶給觀眾視聽震撼，或者深刻的思考，也可以是在經(jīng)典傳統(tǒng)戲中更多地汲取前輩的營養(yǎng)，保留簡約寫意的傳統(tǒng)韻味，融入現(xiàn)代審美，更準確地把握角色的定位和情感基調(diào)，讓觀眾獲得更多的共鳴和享受，感受老戲的魅力?！蹲玉闾訃匪x擇了后者，最終打動了當代的觀眾，也打動了白玉蘭評委會。

記者：傳統(tǒng)和創(chuàng)新的話題大概是戲曲永恒的話題?，F(xiàn)實地說，像您這樣的八零后京劇人，面對的市場和文化環(huán)境，乃至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觀念和看法，都和老師輩會有所不同吧。繼承傳統(tǒng)是誰也不會對此持有異議的，誰也不會否認其中的重要性。但是另一方面，面對現(xiàn)代的市場現(xiàn)代的觀眾，傳統(tǒng)戲曲如何自處也是相當嚴峻的問題。我聽說您在這方面有過相當?shù)乃伎迹?/p>

傅希如：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其實這是我最愛探討的一個問題。作為一個演員，我覺得始終都應(yīng)該把一個劇種的走向與發(fā)展作為自己關(guān)注和思考的對象。可喜的是，上海在這個方面一直是走在前面的。我們涌現(xiàn)出很多的人才。從最開始的張軍，還有王珮瑜、嚴慶谷，也包括我吧，大家都在探索。張軍是我一直到現(xiàn)在都非常崇敬的一個演員。他有非常巨大的能量，他確實讓我們看到了一種拼勁，珮瑜也在這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其實他們只要躺在傳統(tǒng)上，就能得到不錯的回報，而創(chuàng)新是有風險的，但他們依然在努力，這里其實有一種責任感。

記者：那么在戲曲創(chuàng)新的問題上，您跟他們在想法上有什么不同嗎？

傅希如：大的方向上沒有什么不同。小的細節(jié)上肯定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我這個人比較愛琢磨，腦子里奇思妙想挺多的，因為現(xiàn)在生活中的很多熱點會想到一些跟京劇搭界的事情。市面上熱播的電視劇，我都會去了解一下，或許就能夠從中得到某些啟發(fā)。甚至我都提出過是不是能試著把當時大熱的《瑯琊榜》改編成京劇，當然最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個想法并沒有實現(xiàn)，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要拍續(xù)集所以作者劇本版權(quán)暫時不賣，另外也有老師表示，改編自電視劇，從京劇的角度總覺得“俗”了點。

記者：這可能會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yīng)。

傅希如：但其實我跟很多人講過這個想法，更多人的反饋恰恰是對這個題材非常感興趣，因為這個故事的底子是很正統(tǒng)的也很適合京劇老生來表現(xiàn)，就看怎么做。其實我想做的是一個探討。我有個化妝師，是95后，我就問過她，從你們年輕人的角度，坐在劇場里面，最不能忍受京劇的是什么。我就想得到提示，是劇情太拖沓，還是唱念節(jié)奏太慢，還是拿腔拿調(diào)的韻白不習慣？包括服裝，你是喜歡看京劇的服裝呢還是影視劇的那種復(fù)古的服裝？她當然也說了一點，但畢竟她其實也是圈內(nèi)人。我一直在設(shè)想的是，如果我排演這樣一個劇，服裝和化妝都像影視劇里面一樣，帥到你流鼻血美到你冒泡，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加入京劇的唱段的部分，也就是說，用音樂劇的做法，我演一臺話劇給你看，但里面有京劇的元素，完全話劇加唱，你接不接受？你認為會不會有很多人來看？我其實想問這樣一個問題。

記者：老實說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太好回答（笑）。

傅希如：然而就有年輕觀眾跟我說我們愛看，既有現(xiàn)代的視覺享受的部分，同時也保留京劇藝術(shù)中最核心的東西（笑）。其實我一直覺得京劇要打碎重組，不能和盤托出。京劇是好東西，但是你要先給別人一個臺階，一個進入的“點”。《四郎探母》當然很經(jīng)典，但你就這樣硬推給現(xiàn)在的年輕人，讓他們接受讓他們喜歡，我覺得恐怕也很難。然而，如果你把京劇的某一樣細節(jié)拿出來，端詳給他們看，他們又都會覺得很驚艷。所以關(guān)鍵是怎么拿給他們看。

記者：這個問題我也想過。越劇《甄嬛傳》出來，新老觀眾的反應(yīng)都非常好，但是如果換成昆劇《甄嬛傳》會怎樣呢？恐怕就有些難說了。我覺得這里其實是否還有一個劇種的問題？

傅希如：京劇身上的傳統(tǒng)包袱比地方戲曲要重，這確實是一個問題。這些事情我其實一直都在想，可從來也沒有真正去做過，因為總覺得自己在傳統(tǒng)上繼承得還不夠，覺得等我繼承得再好一點是不是會做得更有底氣一點？而且這種嘗試本身就意味著風險。但是畢竟韶華易逝?。ㄐΓ?，人年紀越上去越容易保守，再不出擊可能就真的晚了。我是覺得京劇需要去嘗試，哪怕試錯了。我認為以前我們做的那些事情，大多是換湯不換藥，新瓶裝老酒，藝術(shù)本質(zhì)沒有變，換瓶子而已，宣傳、包裝各種各樣。但是為什么普及了那么多年，卻沒有太大的成效呢？這些年我一直在做京劇的普及，雖然我們也已經(jīng)使盡渾身解數(shù)，說得也挺好玩的，ppt也做得挺時尚的，但是年輕人總還覺得戲曲這東西有點“土”。我想原因恐怕還在于本體，是本體不具備流行的元素了。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演劇形式上能夠做怎樣一些改變。當然前面說的音樂劇是嘗試的一種。包括張軍做的園林版《牡丹亭》，也是從觀演關(guān)系的角度做了新的處理。這些都是方向。不過我也同意，這些恐怕都不會是“常態(tài)”，只是“嘗試”而已。新的常態(tài)是什么，我還沒有找到答案，還是要在不斷的嘗試中間去摸索。我不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