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義
“增韞”因此而“增色”
王澤義
先父生于1908年,少時家貧,沒念過幾天書,胸中所貯的墨水兒也就無多??伤麉s偏偏極愛“附庸風雅”,甚或還“雅好收藏”。當然,受其文化品位和財力基礎(chǔ)所限,他所收藏的物件兒也不可能“高大上”——書畫多為贗品,瓷器均屬“高仿”。可有一副楹聯(lián),經(jīng)我“鑒定”,倒很有可能是“真跡”,或者,我可真希望它是“真跡”!這楹聯(lián),上款寫的是“守廷先生雅正”,下款署的是“八十三歲增韞”,并鈐有他的名章。聯(lián)語為:“花雨欲隨巖翠落;松風遙傍洞云寒?!苯?jīng)查,這聯(lián)語出自明代于謙題于“廬山香爐峰石屋”的那副對聯(lián)。
那么,這“增韞”又是何許人也?遙想當年,在我上中學時,父親曾向我講過此人,說他字“子固”——記得,我當時聞此,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啊,“子固”“曾子固”(我把“增韞”所姓的那個“增”字,誤以為是“曾”了),莫非這楹聯(lián)的書寫者,就是北宋的政治家、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嗎?曾鞏可就是“字‘子固’”呀!那么,如果真是他,這副楹聯(lián)可就相當“有價值”!可父親接下來的話語,卻給我這“狂喜”澆了一瓢涼水。他說:這增韞乃是清代光緒年間人,曾做過當時盛京(今遼寧省沈陽市)新民府的知府,曾將張作霖的地方武裝收編為朝廷的“正規(guī)軍”,從此,張作霖也就成了在他領(lǐng)導下的新民府前路游擊馬隊營的幫辦,既然這“子固”并非那“子固”,我也就對之不是那么太感興趣,即便后來聽單田芳播講的評書《亂世梟雄》,在說張作霖的同時,也多次提到這增韞,但,此人以及他所寫的這副楹聯(lián),也未在我心中增添多大的分量??墒?,“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過去了這么多年,近日,讀到一篇文章,才使我對增韞其人有了個“全方位的了解”,并由此還十分“天真”地想到,這副楹聯(lián)亦因我現(xiàn)在所認識的這個增韞,便很有可能藉此而大為“增色”,或者,就像《后漢書張衡傳》里所說的:“且韞櫝以待價”,即:等著瞧吧,它也定會由之而有所“增……增值”!
此文寫道: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正在日本野炮兵第十三聯(lián)隊實習的蔣介石回國參加辛亥革命。他來不及回家探親,就給母親寫了封“絕命家書”,并照了一張“遺照”,以示“捐軀”的決心。11月5日凌晨,他便率領(lǐng)一支由百人組成的敢死隊,躬冒矢石,不懼犧牲,攻下了位于杭州的浙江巡撫衙門,活捉了巡撫增韞。啊,增韞、增韞,他還有這么個“曲子”——伴著那電閃雷鳴、鼓角旌旗,竟和蔣介石這么個“大人物”如此這般地扯在了一起!這可真是讓我“始料未及”,心中不禁又起一陣“狂喜”!而更多之“喜”還在后頭!
待我將那篇文字,接著再讀下去,哦,天哪!可“不得了”了!此文竟讓我有幸知曉,這增韞還和我們中國近代史上的多位名人,都有所交集——有著那么一些他早就應(yīng)該向我“坦白交代”或“據(jù)實以告”的關(guān)系。
1909年9月,從日本留學歸來的魯迅成了杭州兩級師范學堂的教員。此間,增韞正在浙江擔任巡撫,他為控制這所學校,便派了一個叫夏震武的老頑固(“老木瓜”)去當學堂的學監(jiān)。此人專門與革命黨人作對,他倒行逆施的舉措,引得師生大嘩。魯迅與其他教員一起憤然罷教,并提交辭呈,而且還使這罷教罷課的風潮迅速波及杭州的各個學校。1910年1月,增韞迫于輿論壓力,不得不撤銷了夏的職務(wù),魯迅等人又恢復(fù)了教職。10年后,已在國民政府教育部任職的魯迅,當他回憶起那段罷教經(jīng)歷,亦即那一“木瓜之役”時,還曾說過“十年前的夏震武是個木瓜”以及“增韞早已垮臺了”這樣的話呢!
增韞像
1907年7月,“鑒湖女俠”秋瑾因組織武裝起義事泄而被清政府殺害于浙江紹興,其好友將她的遺骨葬于杭州西湖西泠橋畔,實現(xiàn)了秋瑾生前“埋骨西泠”的心愿。但,埋骨不久,其墓便被一個名叫常徽的御史發(fā)現(xiàn)。他向朝廷奏了一本,于是,巡撫增韞便接到圣旨,令其馬上鏟平此墓,并嚴加查處此事。但,增韞心中的良知尚存,不愿將事情做絕。左右為難之際,便給昔日的老上司、朝廷重臣張之洞寫信,求他給出個主意。張的回函,只有十字:墓可平,碑可鏟,人可不拿。
增韞領(lǐng)會其意,便暗地里馬上派人與舊日的老同事,時任黑龍江提法使的秋瑾的堂叔秋桐豫取得聯(lián)系。此時,秋瑾的兄長秋譽章正躲藏在秋桐豫的家中。他得知此訊,就即刻趕到杭州,按照增韞事先設(shè)計好的程序,前來遷墳。在他當天雇人挖開秋瑾的墳?zāi)?,起出靈柩,連夜運回紹興之后,增韞才帶領(lǐng)下屬官員和差役,到西泠橋畔,大張旗鼓,裝模作樣地把秋瑾之墓鏟平。平心而論,保護秋瑾靈柩,這無疑是增韞在他權(quán)限之內(nèi),力所能及而做的一件善事??稍诋敃r的政治條件下,增韞也只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以致他因此還遭到革命黨人的痛恨,背負數(shù)十載的罵名。
一份史料中甚至還這樣寫道:“增韞喪心病狂地搗毀了秋瑾墓……”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當年和秋瑾一起從事革命活動的革命黨人徐雙韻撰寫了回憶文章《記秋瑾》,這一歷史隱秘才被揭開,還原了那“毀墓”的真相。
除了“鑒湖女俠”秋瑾,還有一位非比尋常的女性也與這增韞有點兒關(guān)聯(lián),此人便是那“青樓奇女小鳳仙”。當年,就在蔣介石率領(lǐng)敢死隊攻打浙江巡撫衙門時,有一張姓的奶媽帶著她的養(yǎng)女從后門逃出。后來,歷經(jīng)人生道路上的諸多坎坷,這個女孩在北京“八大胡同”的青樓落下腳來,并因才色俱佳而有了名氣。1915年11月,她又因幫助“護國將軍”蔡鍔擺脫袁世凱的監(jiān)控而名滿天下,譜寫了一曲英雄美人的傳奇佳話——眾所周知,這段佳話還被拍成了一部名叫《知音》的電影哩!
說到“知音”,增韞其人,亦可說是“呼朋喚友”,多有“知音”。1911年10月,武昌城頭已爆發(fā)起義,欲推倒清廷;此時,和增韞素有交情的浙江省咨議局(相當于省議會)副議長沈鈞儒便勸說增韞也倒戈反清,可增韞給老朋友的回話卻是“考慮考慮再說”。但迅疾而來的革命風暴卻未能讓他“考慮”,沒過多時,蔣介石就攻下了他的巡撫衙門,并將他活捉了。而與之相反,辛亥革命卻改變了沈鈞儒的命運,使之走上了民主革命的道路。后來,他還成了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是“救國會”七君子之一。再后來,新中國成立之后,他曾擔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民盟中央主席……寫到這兒,我不禁發(fā)出如是的慨嘆:倘若增韞當時能聽從沈鈞儒的建議而當機立斷,那么,他此后的人生道路或許就能改寫:“山韞玉而石輝”——說不定,那該是何等的絢爛輝煌,或曰,那倒真可說是為其“增韞”,亦即“增色”了呢!
也就差了那么一步——卻是極其關(guān)鍵的一步!
但,既然命該如此,此外又有何求!當年被捉未死,已屬絕處逢生;可他為啥生還之后,卻再次被“捉”——被正在做著皇帝之夢的袁世凱所網(wǎng)羅,去北京擔任了參政院參政,這豈不是又從“生地”返回了“絕處”!好在“洪憲皇帝”不久即告垮臺,他才得以脫身,回到故地東北。在此,他當過佛教會會長,也組織過慈善會,后來,終老于哈爾濱。
“增韞”手書對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