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被同學(xué)連打三次

那天，校門剛打開，他從一年級的教室走出來，爸爸一眼就看到他臉上的小傷痕，著急地問怎么回事。他說是同學(xué)馮某打的。爸爸問他有沒有還手，他吞吞吐吐地說：“沒有”。爸爸非常生氣，大聲質(zhì)問：“為什么不打回去！”他沉默，怯怯地上了爸爸的車。

回到家，他爸還在大聲教訓(xùn)：“明天你必須給我打回來！男子漢，這么窩囊！”他撲進我懷里，流著淚睜大眼睛看著爸爸。我問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小聲陳述。馮某是班上個子最壯的同學(xué)，上課時，總扯他衣服，他反抗，便遭了打。我問他：“那你還手了嗎？”他說沒有，然后又猶豫著補充：“我打不過他，他力氣好大?！蔽业男耐蝗怀橥?。六七歲的孩子，已是如此肉弱強食。

他爸還在生氣，恨鐵不成鋼：“平時要你多吃飯，多運動，你就不聽！現(xiàn)在好了，挨了打就知道回家哭！”我連忙制止他，說：“法治社會，打什么打！你別亂教育孩子?！逼鋵崳业男睦?，野草瘋長，恨不得立刻就沖去學(xué)校替兒子打抱不平?？晌抑?，這不是幫他，是害他。我必須理智。

我把他帶到一邊，小聲說：“寶貝，我們不打架，但我們可以尋求幫助，比如告訴老師、爸爸媽媽，要大人幫忙解決。就像大人遇上壞人，不打架，而是求助于警察，打110，是不？”他點頭。

第二天，他回來開心地告訴我，老師批評了馮某。

可是，幾天后，他的手上又掛著不少傷痕回來了，還是馮某所為。

他爸這次更急，我也覺得問題有些嚴重，于是去了學(xué)校，跟老師反映這個情況。老師說一定管理好，我們又找到馮某，告訴他打人不對。那孩子倔強地看看我們，什么也沒說。

這件事，該解決了吧？可是，哪有這么簡單。沒過幾天，兒子又被馮某打了！

他爸對我的策略提出嚴重抗議，這一次，連兒子自己也說：“媽，他就是欺負我老實。如果你們再去找老師，也不過暫時解決，過不了幾天他還是會打我?！蔽毅蹲×?，我忘了人性的復(fù)雜，有些人，是不會放過弱者的。一年級的小朋友如此，長大了走入社會，依舊會有這樣的人。

我鼓足勇氣，再三權(quán)衡，終于說：“是的，寶貝，遇到困境，我們不能一味退縮。有時候，你只能靠自己。就像你爸做生意，遇到卷款而逃的人，報警后發(fā)現(xiàn)警察事務(wù)太多，沒有太多精力來幫我們，你爸只好自己驅(qū)車到處去找那人，千辛萬苦把錢追回來?！眱鹤狱c頭，似懂非懂。

被逼正當(dāng)防衛(wèi)

可是，他自己要如何解決？

我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按程序來。明天到學(xué)校后，你主動找馮某談判，告訴他：“你打人很過分，之前看在同學(xué)的分上我讓著你，希望你就此停止，如果再打，那么，我會接受挑戰(zhàn)！”

第二天回來，兒子說談判有了點作用，他沒有打他，只是笑笑。我突然有種預(yù)感，馮某還是會打我兒子。

一旦接受挑戰(zhàn)，必須顯示力量，否則以后會被欺負得更厲害。我要10歲的侄子陪兒子練散打，因為他在學(xué)校學(xué)了。那一刻，我有很重的負罪感，我覺得自己在脫離正統(tǒng)的教育，可是，當(dāng)看到兒子被侄子的進攻嚇得哇哇大哭，再想起在網(wǎng)上看到有孩子被同學(xué)欺負致死，我給自己找到了理由：教會孩子防御，是必須的。自我保護是生存的基礎(chǔ)。

我甚至給兒子請了兩天假，帶他去找散打教練，要求教練主要教他防御。自始至終，我一直在向兒子強調(diào)：不能隨便打架，媽帶你來學(xué)散打，是希望你免于暴力欺負。還有，散打是為了健身，千萬不能主動去打別人。

再去上學(xué)，馮某果然又在廁所趁其不備打了他。那天，為了跟蹤整個過程，我在兒子的衣服里放了一個錄音跟蹤系統(tǒng)連接我的手機。我聽到兒子對他說：“你怎么一定要逼我出手呢？我媽說了，打架是不對的！”“我就打你，怎么了？懦夫，你又去告訴老師呀，又把你爸媽喊來呀！”然后，我聽到馮某沖上來的聲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著是衣服嘩啦的聲音。很快安靜下來，我聽到兒子說：“老虎不發(fā)威，你以為是病貓。我媽說打架是最沒出息的，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鄙险n鈴響了！

回來，我迫不及待地問兒子怎么回事。他輕松地笑笑：“我防了他幾招，照散打老師教的那樣，然后也進攻了一招，摁了他的膝蓋，他踉蹌好遠！”他臉上的輕松表情，久違了！

寬容與談判

從此，兒子每天清晨堅持提早30分鐘起床，和我一起到旁邊的大學(xué)校園跑步，不再拖拉。

那天放學(xué)，他有些猶豫地告訴我：“媽，班上好多同學(xué)想要我替他們伸張正義！”原來，那天兒子和馮某的較量，有同學(xué)看到了，大家都覺得揚眉吐氣，對兒子佩服不已，平時很多同學(xué)都受過馮某欺負，他們都站到兒子這一邊，有的甚至討好他。

我一聽，大吃一驚，但也意識到，教育的機會來了。我對兒子說：“你知道現(xiàn)在怎么做最能增強你的力量嗎？有一種無形但強大的力量叫人格魅力?，F(xiàn)在你人多勢眾，但你不能就此報復(fù)馮某，而是應(yīng)該寬容、大度。只要他不再欺負你們，你可以告訴同學(xué)們，沒必要對過去耿耿于懷，你們的任務(wù)是好好學(xué)習(xí)、開心成長。”

“那如果他又欺負我們呢？”他問?！澳阌X得呢？”他想了想，回答：“我先帶同學(xué)們和他談判，不打架。如果談判不成，告訴老師解決。反正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打架?！蔽屹澷p地點點頭。

果然，沒幾天，就有同學(xué)向我兒子求助了——馮某再次打人了。很多同學(xué)要求打回去，他們圍著我兒子，要他拿主意。兒子看看馮某，他正挑釁地看著他們。兒子走過去，對他說：“我們談?wù)??！比缓笥终f：“這事本來與我無關(guān)，但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屬于大家，你的行為影響到了我們的正常學(xué)習(xí)與成長，因此我覺得管一下也不是完全多事。這樣吧，你可以有三個選擇：第一，跟那個同學(xué)道歉，承諾以后不會再打他，大家從此相安無事；第二，我們一起到老師那里去，把你爸媽請來，如果你爸媽不配合，那我們就聯(lián)合我們的爸媽一起要求你離開我們班；第三，你和我們，打一架，但這次我們不會手下留情，會讓你長記性，打完后，我們一起挨批評與懲罰，但我們還是會要求你離開我們班?！?/p>

馮某看看大家，什么也沒說，良久，默默走開了。兒子在后面大聲說：“你這是第四種選擇吧？那就是不道歉，但就此言和?！?/p>

從那以后，馮某沒有再打過人。

強大是什么樣

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上三年級，曾經(jīng)膽小怕事的兒子在新的學(xué)期被選為班長，他告訴我，他看到馮某沒有選他，而是棄權(quán)了。我說，他不服你，說明你的力量還是不夠強大。

我問：“馮某什么成績最差？”他說：“語文，最怕寫作文。還有，體育課上踢足球也不行?！蔽一腥淮笪颍骸斑@些也是你的弱項呀，難怪他不愿意選你當(dāng)班長。你想要他發(fā)自內(nèi)心選你嗎？那就把語文和足球水平都提上去！當(dāng)你把他的弱項變成你的強項，他肯定會覺得你好厲害?！?/p>

兒子有些將信將疑，但他決定照做。一個學(xué)期，他努力強攻語文和足球，作文逐漸被老師作為范文朗讀，又成為足球隊年級組的堅固門將。

有一天，兒子回來，開心地告訴我：馮某為他鼓掌了！在足球場。

那天帶兒子去買菜，看到馮某站在他爸賣豆腐的車子旁邊，幫著搬豆腐，兒子連忙過去幫忙。馮某不好意思地看看我兒子，說：“謝謝！”

幾天后，馮某邀請我兒子參加他的生日宴，還說：“我邀請你，不是想巴結(jié)你，班長這官對我沒有震懾力，我是服你，服你沒有帶著大家來報復(fù)我，服你一個學(xué)期就把作文寫那么好，足球場上門將當(dāng)?shù)媚敲磶?！”兒子說：“我知道！我能不能把同學(xué)都叫上？”馮某說：“隨你便吧?！?/p>

從兒子拍回來的照片和視頻看，那天全班同學(xué)都很開心，特別是馮某，眼神柔和，一點都沒有曾經(jīng)的野蠻。我的兒子，儼然一個領(lǐng)導(dǎo)，還致了辭，搞得挺隆重。

這個班級后來多次在各種比賽中得獎，凝聚力超強。

兒子的被欺負事件歷經(jīng)四年，終于圓滿解決。這，就是成長吧。

責(zé)編/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