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四十一
我和包子其實很早就認識了。
但是真正熟識起來,還是初中入學的第一天,我們兩個被放養(yǎng)大的可憐孩子被一場大雨困在教學樓里,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被自己的父母接走,雨傾盆而下,把教學樓孤立出一個世界。
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憐,我們開始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在那個智能手機尚不甚普及的年代,人與人之間拉近距離還是十分容易的。我們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雖然已經(jīng)記不得當初究竟彼此之間交換了什么觀點才能造就日后的一段孽緣,但在那個中二病集中爆發(fā)的年紀,就算我們記得大概也恥于承認吧。
之后一起同出同入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隨著更多的相處和了解,我開始訝于這世上竟然有這么一個人能和我如此同步。我們蓄著相似的短發(fā),一樣穿著大號的、男孩子氣的衣服,都喜歡《哈利波特》,一起在上課的時候看同一本小說。我每一個古怪的笑點,她都能理解;我每一句未說完的話,只有她懂其中的含義。我們經(jīng)常會聊著聊著就忘了原本要說的話,然后陷入幾秒鐘的迷之沉默,接著其中一人就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說那個??!”另外一人也心照不宣地配合著點頭:“是的!沒錯!就是那個!”“我知道我知道!”“嗯嗯!”“我懂?!北舜硕紡娦醒b作剛才的對話進行得很順利的樣子,偶爾身邊會有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一臉蒙圈地看著我們:“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這是我們之間古怪的默契,別人不懂。你知道,這世上很難遇到一個與自己如此契合的人,一旦遇到了,那便是莫大的幸運。
我們太過相似,以至于不常見面的老師總會叫錯我們的名字。但事實上我們又不大一樣,比如我更擅長英語,而她精于數(shù)學;比如我口味極重,而她更喜歡清淡;比如我會樂此不疲地學各種亂七八糟的小手藝,而她總嫌這些東西麻煩;能讓我捧大臉花癡的少年,在她的評價里只是淡淡的一句“嗯,還不錯”。我跟她說:“看來我們之間不會出現(xiàn)喜歡上同一個男生而鬧翻的狗血劇情了?!倍倳槐菊?jīng)地回答我:“如果真的發(fā)生這種事,我會選你的,讓那男的見鬼去。”
那時候,如果有人看到我,都免不了順便問一句:“包子呢?”后來我才知道,如果有人遇見她,也會問起我。在許多人看來,我們都是彼此的附屬,形影不離。只有我們彼此才知道對方又冷又臭的壞脾氣,討厭黏黏糊糊的摟摟抱抱,互相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才是我們的相處之道。
上了高中后,這樣的距離隔著時間與空間,即使是一個月交換一次的日記,也無法彌補自己不在對方身邊的空缺。有些地方開始慢慢地變得不同,曾經(jīng)一起并排走的道路出現(xiàn)了岔路,每往前走一步,似乎那個曾經(jīng)與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就更加模糊一分。
我在一天晚上接到她的電話,話筒里她的聲音在我尚未反應過來時劈頭蓋臉地砸來:“我剛剛被人掛了電話,現(xiàn)在很不爽!”待我后知后覺地想說些什么,電話里只剩下一串忙音,我愣在原地,一時間唯一的情緒竟是覺得可笑:什么時候我竟成了你發(fā)泄怨氣的對象?
之后的半個多月里我再也沒有接到她的電話,更遑論道歉。我在日記里一字一句地給她寫下:“如果我遇到的是現(xiàn)在的你,我絕對不會選擇跟你做朋友?!蔽蚁?,當初我選擇深交的那個女孩,不是現(xiàn)在這個日漸落于俗套的人。
我懷著惱怒度過了半個月,在腦內(nèi)一次又一次地排演下次見到她時要如何沖她大發(fā)一通脾氣然后冷冷地告訴她:我們絕交。
但每次想到這些,我都會想起更多別的事情。
我想起她曾跟我說,她很喜歡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兩個人待在一起,我畫我的畫,她看她的書,偶爾她遞過來一根薯條,我可以自然而然地就著她的手吃掉,哪怕什么也不說,默契也在空氣間流動。
我想起我曾對她說,像我們兩個這么糟糕的人,看來都嫁不出去了,實在不行以后就將就著在一起吧。
我想起每一次我們通完電話,哪怕幾個小時后就會見面,她也會在話尾叮囑一句:“記得想我?!蔽乙矔匾痪洌骸昂?,你也是?!?/p>
那些安安靜靜的時光,那些零零碎碎的話語,一點一滴地堆砌出那條我們一起走過的道路。那條路上有坑洼,有裂縫,但也鋪就了秋葉夏花。
被亂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得混亂的腦海,在和她約定見面的前一刻變得清明。我撕掉那頁寫滿了刻薄話語的日記,在約好的地方見到她,揚起彼此都很熟悉的笑容,走在已經(jīng)踏足過無數(shù)次的道路上,絮絮叨叨地告訴她在她不在的這一個月里小鎮(zhèn)上又開了一間不錯的休閑吧,跟她吐槽前幾天去看的那部電影,跟她聊我那些如同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同學……一切如常,那場沖突,那些情緒,都發(fā)生在另一個次元。被我們甩在身后的路,云淡風輕。
放假的時候包子從外地回來,我見到她時給了她一個擁抱。
“我好想你?!?/p>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