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書丹

（蘇州大學 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215006）

交強險中“第三者”范圍的界定

鄧書丹

（蘇州大學 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215006）

隨著交強險的日益普及，保險爭議案件也隨之與日俱增。如何維護司法公正，保障利益平衡成為當前社會亟須解決的法律問題。雖然法律對交強險中“第三者”的范圍做了相應規(guī)定，但過于籠統(tǒng)和僵硬的設置導致在司法實務中面臨巨大挑戰(zhàn)，尤其是“車上人員”與“第三者”身份轉(zhuǎn)化的問題一直備受爭議。從既要保護弱者又要兼顧保險人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建議在認定具體的保險事故“第三者”時，應內(nèi)外結(jié)合，滿足外部時空條件的同時，還應堅持保險近因原則，以尋求一個適度的“第三者”范圍。

交強險；第三者；車上人員；認定標準

保險作為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風險管理的基本手段，是金融體系和社會保障體系得以快速發(fā)展的重要支柱。而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以下簡稱“交強險”）作為我國首個由國家法律規(guī)定實行的強制保險制度，更具有其獨特的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從2006年7月開始實施，至今已有十年之久，不可否認的是在保障因交通事故致?lián)p的受害“第三者”獲得損害賠償?shù)念I域，交強險發(fā)揮了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交通事故的頻繁化、多元化和復雜化，導致交強險的相關制度在適用于具體的保險理賠和司法裁判時出現(xiàn)嚴重的分歧和爭議，其中交強險“第三者”范圍的界定問題尤為突出。

《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三、第二十一條明確規(guī)定“被保險車輛發(fā)生道路交通事故造成本車人員、被保險人以外的受害人人身傷亡、財產(chǎn)損失的，由保險公司依法在交強險責任限額范圍內(nèi)予以賠償”。第四十二條規(guī)定“被保險人，是指投保人及其允許的合法駕駛?cè)恕?。由此，從目前的法律制度可以看出，交強險中保險公司承擔賠付責任的“第三者”是指除車上人員、被保險人（包括投保人及其允許的合法駕駛?cè)耍┮酝獾钠渌煌ㄊ鹿适芎φ摺?/p>

1 明確“第三者”范圍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我國現(xiàn)行的法律制度簡單地通過列舉排除式的方法限定“第三者”的范圍，且不討論制度本身將車上人員排除在交強險理賠范圍外的合理性，就“車上人員”的范圍，“車上人員”與“第三者”的身份轉(zhuǎn)化等爭議就已經(jīng)成為當前社會和司法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所以進一步明確交強險中“第三者”的范圍不僅具有理論上的必要性還具有現(xiàn)實上的迫切性，具體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1.1 維護司法公正，提高判決效率

近年來，由交通事故引發(fā)的保險糾紛案件日益劇增，對“車上人員”“第三者”身份的爭議更是頻頻出現(xiàn)。由于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得過于簡單和僵硬，導致在具體的案件審理過程中，不同地區(qū)、不同級別的法院對相同或相似的案件判決不一，甚至截然相反。大量的同案不同判，必然導致實質(zhì)的不公平，司法公正得不到體現(xiàn)，司法威信遭受踐踏。同時由于沒有確切的判定標準導致雙方當事人反復訴訟，一審二審再審，浪費了大量司法資源，也阻礙了司法裁判效率。因此，明確“第三者”的范圍不僅可以保障實質(zhì)公平，樹立司法公信力，還能節(jié)約司法資源，提高裁判效率。

1.2 實現(xiàn)保險目的，保障利益平衡

交強險理賠過程中往往會涉及多方當事人，包括保險人、投保人、被保險人、受害人等，受害人因身份不同可能分為車上駕駛?cè)藛T、車上乘坐人員、第三者。如何兼顧保險目的，平衡各方利益，以實現(xiàn)最終公平是司法裁判中最常見的爭議焦點。學界對此也爭論不休，莫衷一是。有人認為，通過交強險賠付的方式對乘客予以保護并非是唯一的選擇方案，除交強險之外，乘客還有其他不同的保障方式可以選擇，如車上人員責任險、運輸合同的合同責任等，故對“第三者”的界定只需做一般的字面解釋，無需通過其他解釋或理論擴大其范圍[1]。對此熊進光教授不太贊同，他認為：“首先，交強險具有公益性質(zhì)，其本質(zhì)是為交通事故不特定的多數(shù)受害人提供保障，屬于公共利益的范疇；其次，由于法律未對‘車上人員’的范圍作出界定，故在衡量受害人和保險人利益時，應優(yōu)先保護受害人利益；再次，盡管乘客可以通過車上人員險或運輸合同責任等獲得保障，但該保障具有不確定性，客觀上降低了對乘客的保障程度；最后，從各國交強險立法的發(fā)展來看，受害人的范圍有不斷擴大的趨勢?！盵2]所以從符合法律人道性、保護弱者權利的角度出發(fā)，明確我國交強險“第三者”的范圍，適當擴大其保護的利益群體，不僅有利于實現(xiàn)保險目的，還能保障各方當事人的利益平衡。

2 保險實務中的主要分歧與困惑

2.1 “車上駕駛?cè)藛T”能否轉(zhuǎn)化為“第三者”

2013年7月28日0時40分，宜昌盛達公司的員工周永軍駕駛鄂牌牽引車后掛鄂牌重型普通半掛車，沿滬陜高速公路合寧段由合肥往南京方向行駛至559km＋700m處時，刮撞到前方一輛停在高速公路路邊的由錢俊的雇員顧建軍駕駛的蘇牌牽引車后掛蘇牌重型半掛車（已向永安常州公司投保交強險），并致使在左側(cè)車旁檢查車輛的顧建軍受到兩車擠壓受傷，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經(jīng)交警部門認定，周永軍駕駛機動車觀察疏忽，存在操作不當?shù)倪`法行為，顧建軍因車輛故障，在高速公路上停車時未按規(guī)定放置警告標志，自己未迅速轉(zhuǎn)移到右側(cè)路肩上或者應急車道內(nèi)，未迅速報警，也存在違法行為，兩人違法行為在本起事故中所起作用相當，負此事故的同等責任。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顧建軍在事故發(fā)生時的身份是車上駕駛?cè)藛T還是車外第三者，永安常州公司是否應承擔交強險范圍內(nèi)的賠付責任。

一審常州市天寧區(qū)人民法院認為，顧建軍雖然是蘇牌牽引車的駕駛員，但在事故發(fā)生時，其已置身車外，在車輛的左側(cè)檢查車輛，其車上人員的身份已轉(zhuǎn)化為第三者，故永安常州公司應在交強險限額范圍內(nèi)予以賠償。

永安常州公司不服，向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作為一種交通工具，機動車處于不斷運營的過程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永久置身于機動車輛之上，故蘇牌牽引車人員、駕駛?cè)?、第三者都是需要特定化的，均為特定時空條件下的臨時性身份，不是永久不變的，判斷被保險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時受害人屬于何種身份，須以該人在交通事故發(fā)生當時這一特定時間的狀況為依據(jù)。本案中，顧建軍在涉案交通事故發(fā)生前，系蘇牌牽引車的駕駛?cè)?，但在涉案交通事故發(fā)生時，顧建軍已經(jīng)置身于牽引車之下，其身份已經(jīng)由原來的駕駛?cè)宿D(zhuǎn)化為第三者，對其因事故造成的相應損失，永安常州公司應根據(jù)各方當事人的過錯，按照保險合同賠償其應負擔的部分①。

永安常州公司仍不服，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再審，省高級人民法院結(jié)合《最高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七條認為，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投保人可以成為第三者并獲得相關保險賠償。但機動車駕駛?cè)嗽谌魏吻闆r下，都不能認定為本車交強險及商業(yè)三者險的第三者，故永安常州公司不承擔交強險范圍內(nèi)的賠償責任。

2.2 “車上乘坐人員”能否轉(zhuǎn)化為“第三者”

2012年7月31日，陳某某駕駛贛牌重型半掛牽引車后掛贛牌重型低平板半掛車（已向太平洋保險公司投保交強險），由臨滄市臨翔區(qū)方向往大理州祥云縣方向行駛，車行至西景線K2586+100M路段時，該車駛出有效路面與東半幅車道邊緣波形護欄碰撞、刮擦，駛?cè)氲缆窎|側(cè)的農(nóng)田，致使該車乘車人陳某被拋離車外，當場死亡。經(jīng)云通司鑒中心鑒定，陳某死亡系在拋出駕駛室時與車體、玻璃及地面撞擦導致。后因雙方就賠償項目及金額協(xié)商未果，訴至江西省樟樹市人民法院②。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陳某在事故發(fā)生時的身份是車上人員還是車外第三者，太平洋保險公司是否應承擔交強險范圍內(nèi)的賠付責任。

一審法院認為，由于陳某死亡系在拋出駕駛室時與車體、玻璃及地面撞擦形成的，故死者陳某已轉(zhuǎn)化為第三者，成為交強險的賠償對象，太平洋保險公司應承擔相應的賠付責任。

太平洋保險公司不服，向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經(jīng)審理，二審法院認為判斷因保險事故發(fā)生意外的受害人屬于“第三者”還是“車上人員”，必須以該人在事故發(fā)生當時這一特定的時間是否身處保險車輛之上為依據(jù)。若身處在車上即為“車上人員”，在車下即為“第三者”。但同時由于“車上人員”和“第三者”均是依據(jù)特定的時空條件而設定的臨時性身份，當時空條件發(fā)生了變化，二者可以相互轉(zhuǎn)化。本案系單方肇事事故，在事故發(fā)生之前，陳某屬于車上人員，經(jīng)鑒定，陳某死亡系在拋出駕駛室時與車體、玻璃及地面撞擦形成，涉案交通事故發(fā)生時陳某已經(jīng)置身于該車之外，即在涉案交通事故發(fā)生時，陳某已經(jīng)由“車上人員”轉(zhuǎn)化為“第三者”，因此太平洋公司應在保險限額內(nèi)對陳某因交通事故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

太平洋保險公司仍不服，遂向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江西省高院2016年4月27日作出判決，認為判定受害人是否屬于“第三者”的標準應該是保險事故發(fā)生之時受害人所處的空間位置，而不是事故發(fā)生后受害人所在的位置。具體運用到案件中分析可知，陳某在事故發(fā)生時身處駕駛室內(nèi)，后由于撞擊力度過大被拋到車外導致死亡，其在車外死亡的結(jié)果是交通事故的延續(xù)狀態(tài)，故在整個事故發(fā)生開始之初陳某處于車內(nèi)，應屬于“車上人員”。因此最后省高院撤銷了原一審二審的判決。

3 “第三者”范圍的認定標準

從上述案例可以發(fā)現(xiàn)，上至高院法官下至普通群眾，對于“車上人員”能否轉(zhuǎn)化為“第三者”，在何種情況下可以轉(zhuǎn)，何種情況下不能轉(zhuǎn)的認定標準都較為模糊。目前主要存在兩種學術觀點，一種是“固定說”，即認為二者的身份是比較固定的，因交通事故撞擊等原因?qū)е萝嚿先藛T脫離本車的，不存在“轉(zhuǎn)化”為第三者的問題，其仍屬于“車上人員”。另一種是“可轉(zhuǎn)化說”，即認為任何人都不可能永久地置身于機動車之上，“車上人員”和“第三者”均可因特定時空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兩種觀點在實踐中都有被采用，但效果卻不盡人意?！肮潭ㄕf”把“第三者”范圍限定得太窄，過于死板，其結(jié)果往往對受害人相對不公平，容易造成二次傷害；“可轉(zhuǎn)化說”擴大了“第三者”的范圍，但過于靈活，導致“身份轉(zhuǎn)化”在判決中大肆濫用，讓保險公司不堪重負。所以，如何把握轉(zhuǎn)化的“度”，維護利益平衡，是當前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結(jié)合國外經(jīng)驗，建議在界定是否屬于交強險“第三者”時從兩條線入手，一條是明線，即時空條件；一條是暗線，即近因原則。兩線結(jié)合，外擴內(nèi)縮，既能體現(xiàn)保險目的，又能保障實質(zhì)公平。

3.1 明線——時空條件

首先，從時間節(jié)點上看，必須是保險事故發(fā)生時。但具體是保險事故危險發(fā)生時，還是保險事故結(jié)果發(fā)生時？是一個時間點，還是一個時間段？最高人民法院至今沒有一個明確的態(tài)度，這也是實務中產(chǎn)生爭議的根源[3]。所以，為了解決這一爭議，考慮到明線作為第一道關卡，應當適當放寬“第三者”的范圍，故建議“保險事故發(fā)生時”應具體特指一個時間點，且應限定為受害人傷亡結(jié)果產(chǎn)生的瞬間，而非事故危險發(fā)生的瞬間，更非從危險發(fā)生到損害結(jié)果出現(xiàn)的時間段。另外，從空間位置上看，要認定為“第三者”必須滿足在保險事故發(fā)生時身處車下，一般采用“身體重心說”，只要身體重心處于車外即可。這樣對上下車發(fā)生意外的情況也更容易判斷，若其身體重心已在車上即為車上人員，相反則為車下人員[4]。

3.2 暗線——近因原則

判定受害人是否屬于“第三者”，除必須滿足時空條件外，導致?lián)p害發(fā)生的近因即最直接、最有效、起決定性作用的原因也是至關重要的。若導致?lián)p害發(fā)生的近因是“車外風險”，即對車外不確定人產(chǎn)生的風險，則應認定為第三者，屬于交強險的賠償范圍；反之，若導致?lián)p害發(fā)生的近因是“車內(nèi)風險”，即對車內(nèi)的司乘人員產(chǎn)生的不確定性風險，即使其損害結(jié)果發(fā)生在車外，也不應認定為第三者[5]。結(jié)合上述案例進行分析，案例二中對陳某的死亡起決定性作用的原因是車輛失控，其被甩出車體導致傷亡，屬于車內(nèi)風險，只是結(jié)果發(fā)生在車外，故應認定為車上人員；相反，案例一中造成顧建軍死亡的近因是被另一輛車撞擊后受到兩車擠壓導致，雖然他本人沒有放置警示牌等存在違法行為，但這些因素只是使他處于危險的境地，并不必然導致他死亡結(jié)果的發(fā)生，所以后者并非近因，而前者明顯屬于 “車外風險”，故應將其認定為交強險“第三者”。因此，通過分析造成交通事故的近因，不僅能在很大程度上堅守保險立法的初衷，還能適當減輕保險人的賠付責任，平衡雙方利益，避免相關爭議。

4 結(jié)語

保險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時，對于受害人是否屬于交強險“第三者”的身份判斷，在司法實務中經(jīng)常容易產(chǎn)生分歧和爭議。如何維護司法公正，提高判決效率，實現(xiàn)保險目的，保障利益平衡成為當前社會亟須解決的法律問題。盡管對于“車上人員”與“第三者”身份轉(zhuǎn)化的問題已有“固定說”和“可轉(zhuǎn)化說”兩種觀點，且都具有一定淵源，但從既要保護弱者又要兼顧保險人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建議在界定具體的保險事故“第三者”時，應內(nèi)外結(jié)合，滿足外部時空條件的同時，還應堅守保險近因原則，外擴內(nèi)縮，以構建一套相對完整的判定標準，尋求一個適度的“第三者”范圍。

注釋：

① 本案例摘自《北大法寶》，案號：(2014)常民終字第788 號；(2015)蘇審二民申字第 000865 號；（2015）蘇民再提字第00158號[Z].

② 本案例摘自《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案號：（2013）樟民二初字第22號；（2015）宜中民二終字第3號；（2015）贛民申字第470號[Z].

[1]李文中.論機動車第三者責任保險中“第三者”的界定[J].保險研究,2011(10):90-97.

[2]熊進光.被保險車輛“車上人員”之第三者身份的轉(zhuǎn)化——兼評《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征求意見稿）》第5條[J].法學雜志,2013(1):48-54.

[3]孫蓉,何海霞.論機動車輛保險中“車上人員”與“第三者”的身份轉(zhuǎn)化[J].西南金融,2016(4):68-70.

[4]王衛(wèi)國,王睿.論交強險中“第三者”的界定[J].上海保險,2015(11):43-49.

[5]黃得說.近因原則下“車上人員”與“第三者”的界定[J].保險職業(yè)學院學報,2015(4):65-68.

責任編輯 李 燕

Defining the “Third Party” Scope in Compulsory Insurance

DENG Shudan

(Law School of 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Jiangsu 215006,China)

With the increasing popularity of compulsory insurance,the insurance dispute cases are increasing day by day.How to safeguard the judicial fairness and the balance of interests has become a legal problem needed to solve urgently nowadays.Although the law has stipulated the scope of the “third party” in the compulsory insurance,it is too general and rigid to set up,which leads to great challenge in the judicial practice.In particular,the issue of identity change between the“personnel on board” and the “third party” has been controversial.In order to protect the weak but also take into account the interests of the insurer,the“third party” identification in specific insurance accident should be considered the inside and the outside factors,meeting the external conditions of time and space,and at the same time,it also should be adhered to the principle of proximate cause of insurance in order to seek a proper “third party”.

compulsory insurance;third party;personnel on board;identification standard

D922.14

A

1674－5787（2017）04－0017－04

10.13887/j.cnki.jccee.2017（4）.5

2017-06-05

鄧書丹（1993—），女，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經(jīng)濟法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jīng)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