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強，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教師。

《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是蘇教版必修一第二專題的一篇課文，也是該版高中教材中第一篇白話議論文，承載著幫助學生初步認識議論文閱讀學習內容和學習方法的重任，教師應該將其作為“定篇（王榮生語）”來教，既注重思想內容的研討，又不能忽視行文邏輯和說理方法。然而，多數(shù)教師僅把它上成“讀書宣傳課”或“名句賞析課”，很少注意引導學生把握整體思路，領略邏輯之美，從已發(fā)表的論文看，幾乎無人梳理本文的行文邏輯，甚至有人稱“其內在邏輯有殘缺，又因翻譯之故在語言和思維方式上令人讀起來多少有些隔閡，所以并非每一處都經(jīng)得起推敲。”[1]其實，雖然編者對原文有改動，但這篇課文邏輯清晰，銜接自然，論證嚴密，完全可以當成一篇完整的議論文來教。原因有二：第一、課文第一部分是從黑塞的長文《Eine Bibliothek der Weltliterafur》（見《Eine Literaturgeschichte in Rezensionen und Aufs tzen》，中譯為《如何閱讀世界文學》）節(jié)選的，楊武能先生摘譯時將題目定為《讀書：目的和前提》，教材編者在節(jié)選和修改時尊重原文順序，已經(jīng)考慮到了所選段落間的邏輯關系；第二部分整段摘錄了楊武能先生翻譯《書的魔力》最后兩自然段，相對于德語原文，僅僅是在兩處省略號處省去了關于閱讀和語言例證，絲毫不影響原文的邏輯性。（全文的中譯本可以參見李映荻翻譯《讀書隨感》上海三聯(lián)書店。）第二、教材編者將這幾段話組合成文，而不是簡單的名言集錦，其意圖是讓我們將其當成一篇完整的文章來教，我們必須承認，在教材編者眼中《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這篇課文是具備邏輯性的。雖然教師有處理教材的自主權，但前提是吃透教材，而不是武斷地否定。

仔細研讀，我們會發(fā)現(xiàn)，《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不但句子之間講究邏輯，段落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且全文緊扣“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按照“什么是真正的教養(yǎng)”，“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是什么”“如何走這條途徑”的思路展開論述。不但經(jīng)得起推敲，而且值得細細琢磨。

第一段是對“真正的教養(yǎng)”的概念分析。用“不……而”、“并非……而”此類的修辭策略否定了“追求具體的目的”、“朝向狹隘目標的艱難跋涉”、“提高這種和那種能力和本領”之類的世俗目的，從而深層肯定了“自我完善”、“自我意識的擴張”、“幫助我們找到生活的意義，正確認識過去，以大無畏的精神迎接未來”等真正教養(yǎng)的本質特征。在去偽存真中厘清概念，將話題鎖定為針對自我完善，獲得人生意義的“真正的教養(yǎng)”，為下文提出中心論點和深入闡述張本。

第二段首句旗幟鮮明地提出中心論點：“為獲得真正的教養(yǎng)可以走不同的道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就是研讀世界文學”。既然強調了研讀世界文學與獲得教養(yǎng)的緊密聯(lián)系，又考慮周密，留有余地，因為畢竟還有其他途徑存在。在將“這條路無窮無盡”之后，深入論證為什么世界文學是獲得真正教養(yǎng)的途徑。因為“讓你感到滿足和幸?！薄Ｔ龠M一步講這種滿足和幸福不是因為掌握知識和信息，而在于“自己與整個人類之間，建立了息息相通的生動聯(lián)系”，“幫助我們將自己的人生變得越來越有意義”。不但在強調世界文學的作用，而且緊扣開篇提出的“真正的修養(yǎng)”的內涵。

那么如何閱讀世界文學才能獲得教養(yǎng)呢？第四段從“問題不在于數(shù)量”入手，引出更為關鍵、更為核心的因素，即“教養(yǎng)得有可教養(yǎng)的客體作前提，那就是個性和人格”。然后從反面論證，沒有這一前提，教養(yǎng)“落了空”，“也不會產(chǎn)生愛和生命”“是戕害性靈的最嚴重的罪過之一?！边@一段是對上一段的補充，使“讀書使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這一結論更符合形式邏輯，強調非所有人讀書都可以獲得教養(yǎng)，只有具備“個性和人格”，有愛、敬畏讀書才可以獲得教養(yǎng)。

接著，針對年輕人熱衷于泡咖啡館、舞池的現(xiàn)實，一針見血地指出，此類“現(xiàn)實世界”不能“接近真正的生活”，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就必須花力氣、下功夫讀杰作。結尾獨句成段，“我們先得向杰作表明自己的價值，才會發(fā)現(xiàn)杰作的真正價值?！逼渲小白约旱膬r值”包括第四段中“人性和人格”和第五段中“認真對待”、“花力氣”、“下功夫”等多重內涵。這句話警策有力，收束了關于如何閱讀世界文學才能獲得教養(yǎng)的論述。

第二部分重點闡述“如何研讀世界文學”。第一段講迷戀于字母和文字，不斷深入閱讀，可以獲得的幸福體驗；第二段講“閱讀無休止”，形成因果關系。正因為閱讀這樣的魅力，所以要“無休止地進行下去”。

第一段從成千上萬的兒童走進學校，但多數(shù)兒童在掌握基本的閱讀技能之后，“就把會閱讀當成自然而無足輕重的事”，“只用來讀報上的新聞或商業(yè)版”，而少數(shù)兒童“對學校給予自己的這把金鑰匙感到驚訝和癡迷，并不斷加以使用”，“為新學會的字母而驕傲，繼而又克服困難，讀懂一句詩或一句格言，又讀懂第一則故事，第一篇童話”，“仍然為字母和文字的特殊魅力所風魔”，將成為讀書家。然后以飽含情感的筆調指出成為讀書家后將獲得兩大幸福體驗：其一是不斷認識世界。“繼續(xù)深入書的世界，一步一步地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何等廣大恢宏，何等氣象萬千和令人幸福神往！”。從幼兒園到大公園、乃至城市、國家、洲、世界；這是閱讀范圍和關注空間的逐步擴大；從花園、公園、原始密林，到聚集一切民族和時代的精神的廟堂，這是閱讀內容的日益深刻。其二是不斷發(fā)現(xiàn)自己。在讀的過程中“每一個人還將在其中尋覓并且體驗到他自己?！庇械娜恕皬耐捄陀〉匕踩斯适鲁霭l(fā)，繼續(xù)摸索著走向莎士比亞和但丁”，即在閱讀過程中開始癡迷文學，在不斷與大師的深層對話中找到了自己的靈魂歸宿；有的人從“描寫星空的短文開始，走向開普勒或者愛因斯坦”，即在閱讀中產(chǎn)生了對科學的濃厚興趣，走進科學巨子的精神世界。之后的省略號意在強調“通過原始密林的路有成千上萬條，要達到的目的也有成千上萬個”。同時指出，書中的恢宏世界沒有終點，“在眼前的終點后面，又將展現(xiàn)出一片片新的廣闊的原野”，眼前的終點恰如地平線，在我們向他邁進，它卻不斷后退，而我們在對更廣闊世界的追逐和瞭望中，成就了視野和心胸更開闊的自己。

因為閱讀有這樣的魅力，所以，我們要無休止的閱讀。第二部分兩段之間銜接自然，邏輯嚴密。蘇教版教參認為最后一段是講“經(jīng)典常讀常新”，這種概括不全面。段首講“世上的書籍在不斷地增多”，“每一個真正的讀書家都能將現(xiàn)有的寶藏再研究苦讀幾十年或幾百年”，“我們沒學會一種新的語言，都會增長新的體驗——世界上的語言何其多呀！”這些都指向“閱讀無休止”。在省略號之后，作者提出“可就算一個讀者不再學任何新的語言，甚至不再去接觸他以前不知道的作品，他仍然可以將他的閱讀無休止地進行下去，使之更精、更深。”這一讓步假設句式意在強調前面的內容：“閱讀無休止”，而不是另起爐灶。之后，以個人閱讀體驗為例，論述經(jīng)典常讀常新，可以“無休止地讀下去”。接著闡述對同一經(jīng)典著作“無休止地閱讀”的好處：既可以發(fā)現(xiàn)每一部作品和每一個思想的獨特性、個性和局限性；又能夠看到不同民族共同的目標、夢想和痛苦。具體而言，每部經(jīng)典都在文學史上具有獨一無二的價值，都源于作家苦心孤詣的獨創(chuàng)，都是作者個人閱歷、個性、氣質的外現(xiàn)，同時，都不能全面地描繪這個世界，需要其他作品來補充。另一方面，每部杰作都超越個人乃至本民族的內容，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人類的共性，促進著讀者以更開放更多元的態(tài)度擁抱世界。最后一句話：“在數(shù)千年不計其數(shù)的語言和書籍交織成的斑斕錦緞中，在一些突然徹悟的瞬間，真正的讀者會看見一個極其崇高的超現(xiàn)實的幻象，看見那由百千種矛盾的表情神奇地統(tǒng)一起來的人類的容顏?！币詢?yōu)美的語言歸納出“無休止地閱讀”的好處，使人超越現(xiàn)實，追求崇高，摒棄成見，加深理解，有力地收束全文。

理清了文章的邏輯關系，不但可以深化對文本的理解，從整體觀照中品味一些警句的內涵，而且有助于把高中第一篇論述類白話文教實，教透。讓學生真正認同教材本專題的導語中的那句話——“那樸素的文風，抽象的道理，竟然在娓娓的闡述中表達得那么生動、清晰”。

[1]《中學語文教學參考》方依德袁亞波《學會細讀之“讀”——〈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課堂細讀》，201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