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利
暖
風一聲接一聲地咳嗽
雪不停地落,落滿幽暗的心事
村莊合上了眼皮,我和故鄉(xiāng)之間
隔著蒼茫,蒼涼
切除闌尾,后來又切除子宮的妻子
經常腰酸背痛,手腳冰涼
時間像坐了高鐵,距離她做手術轉眼三年了
這三年里,母親心臟猝死離開了
外甥女升了高中,兒子去濟南讀大學
77歲的父親身板還算硬朗,在某小區(qū)看大門
很久沒有到老屋看看了,落滿了塵埃
那一畝口糧地也不再耕種,野草長得有半 人高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無關痛癢的詩句,充其量算自我安慰
風是揮舞著鬼頭刀的劊子手,砍伐我的親人
“天冷了,多穿衣裳,別感冒了”
這是親人對我的叮囑,也是我對親人的問候
父親穿著厚厚的衣服還打冷戰(zhàn)
像深秋里瑟瑟發(fā)抖的茅草,眼睛深處藏著 孤獨
妹妹是父親的小棉襖,我這個不稱職的兒子
頂多是件背心。在寒冷的日子里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火爐,是一縷陽光
溫暖元氣大傷的妻子,溫暖白發(fā)蒼蒼的父親
想起
想起扎牛角辮綁蝴蝶結的女同桌
紅撲撲的臉龐,兩個酒窩很可愛
想起上學放學的路上
經過一座破敗的廟宇,木頭門虛掩
齊人高的荒草里住著狐仙
想起爬到手臂的螞蟻,蜇腫腦門的馬蜂
那些昆蟲還是從前的模樣
想起滿樹的梨花,風吹或者不吹
都會種植一地散發(fā)清香的雪
想起呼嘯而過的警車
手銬冰冷了沸騰的青春
想起哀樂,紙幡,冷風
紙扎的車馬載走了母親
想起坍塌的院墻,廢棄的土井
想起歪脖樹承載不住生命的重負
疼痛,酸楚,悲傷,陽光刺眼
嘗試著忘記,往事就像楔入
木頭里的釘子,拔出來,疤痕依在
想起一生中浪漫的事
桃花就映紅了天空
想起一生中難過的事
雪花就覆蓋了萬物
天涯月色
田間地頭抽紙煙的大哥走遠了
潴河里洗衣服的三姐走遠了
水邊割草喂牛羊的四妹走遠了
山高路遠,只有老人和孩子守在原地
一個人的廚房,案板上切割落日
出租屋的墻角蟋蟀鳴唱
窗臺上的吊蘭,葉子開始轉黃
在天涯,我是一只離群的雁
夜幕礙手礙腳,阻止我飛出漫長的
孤寂,而月色照亮了腳踩過的大地
還有那縷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愁
一說起天涯,就想到了海角或者咫尺
一說起月色,就想到了小小的酒杯
卻能盛得下整個故鄉(xiāng)
許多親人慢慢變老,慢慢離去
衣服,毛發(fā),皮膚,骨肉
甚至靈魂,都被焚燒
借著清冷的銀輝,我編手機微信
一遍遍地寫著:孤獨!孤獨!孤獨
卻始終沒有發(fā)送
幸福密碼
因為讀大學的兒子準備考研
增加就業(yè)的砝碼和機會
因為高考是頭等大事
讀高中的外甥女遠離網癮和早戀
因為年邁的父親看大門,撿破爛
喝茶,寫毛筆字,挑我詩歌里的毛病
因為菜市場的肉蛋菜蔬,等待著討價還價
很快會被炊煙傳出很遠
因為街巷的玉蘭花開
陣陣清香撞擊著緊閉的門窗
大朵大朵的云團,擦凈村莊的上空
因為花兒的一半是春天,另一半是秋天
晴空下的燕子,一支支離弦的箭
因為霞光如佛光,匍匐著行走
信仰高于俗世的生活
偶爾吵架,因為夫妻不吵不到頭
每天在油鹽醬醋里浸泡
依然保持一顆鮮潤如初戀的心
我們說前世,也說來生
我們和草木合影,和山川合影
風吹皺一池春水,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所有與幸福有關的密碼,隨著水波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