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功俊
風(fēng)吹村莊
風(fēng)吹村莊,吹著吹著,村莊就涼了;吹著吹著,草木就瘦了。
風(fēng)吹村莊,吹著吹著,村路就細得彎彎曲曲;吹著吹著,心事就一天天重了。
風(fēng),一陣陣地吹過,單薄的村莊有些趔趄,那些進出的人,一言不發(fā)。
連忙緊了緊,有些臃腫的衣裳。
一個人的村莊
一個人的村莊,是黑夜里一盞忽明忽滅的燈。
一個人的村莊,簡單明了,是一個被簡化的句子,刪去左鄰右舍、雞鳴犬吠,留下孤獨的主語,自言自語。
一個人的村莊,就是一個人固守老屋。整天伺候著,一截一截地從草木的嘴里,奪回啃食的道路。然后,把莊稼一粒一粒派出去。
一個人的村莊,一個人樂此不疲,把一盞忽明忽滅的燈捻亮。
村莊的瓦
那些奔走在外鄉(xiāng)的人,在異鄉(xiāng)的天空下,乘著睡夢的翅膀,回到故鄉(xiāng)時,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會是村莊屋頂上的瓦。一片片魚鱗般飛翔在村莊的屋頂上,瓦面上灑滿薄薄的夜氣和月光。
陽光、月光、雨水和風(fēng)霜,落在瓦上,被瓦揉搓成一綹綹白白的屋檐水,淌下來,滲進土地的深處。
日子越積越厚。瓦上長滿了黑黑的苔蘚和矮矮的瓦松。村莊里許多生命越來越輕。而瓦,一旦被架上屋頂,就像一塊塊風(fēng)咬不動的骨頭。
那些整天低著頭在村莊忙碌的人,總是看不見瓦。
瓦像那些一生奔走在外鄉(xiāng)的人,無論離家有多遠,都要用自己單薄的身子,將身影下的家暖暖地罩住。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為玉碎,只想回到故鄉(xiāng),成全村莊里的一片瓦。
垅埂村
仿佛命里注定,你是我的故鄉(xiāng)。
像我一樣卑賤,像我一樣弱小,像我一樣面對生活低著頭。用身體里的鹽和天空下匍匐的身影,換著夏天和秋天的糧食。
而在一些文字里,我一直叫她垅埂。一大群孫氏兄弟姐妹,祖祖輩輩居住的村莊,大地一樣沉默,泥土一樣古老。
村南的小河,我們一直叫做大白河。村北是一座又一座、她的兄弟姐妹般相似的村莊。
雨水從天空一滴滴落下,陽光將莊稼一年年曬熟;風(fēng)把人一茬一茬吹老。有人在這里出生、成長;有人在這里老去、過完一生;有人從這里出發(fā),從此遠走他鄉(xiāng)。更多更多的人守著她和她懷抱里的貧寒或者富裕的家。
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沒有人記憶著我的童年。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讓我如此熱愛、牽掛、記憶與疼痛。
一次次在夢里緊緊親近。
一次次在現(xiàn)實里又匆匆遠離。
那些植物
那些植物被泥土重新命名,大名叫禾本科,小名喚作莊稼。被方言噙在嘴上,惦記在心間。
那些傲氣的植物,在無邊的陽光下,抬起頭顱瘋狂地、幸福地生長。
泥土上扶起的植物。親人們沿著雨水,重新書寫——
寫下一株麥子,干凈的骨頭上,端正的陽光;寫下一株水稻,寬寬的葉面上,豐腴的期望,阡陌縱橫之上。
寫下密密麻麻露珠的呢喃,一片植物匯集的水域,輕搖村莊的囈語。走出村莊的親人,被早起的露水打濕。
站在遙遠,我也看到:那些飲著鳥鳴出門的親人們,就是泥土之上,最使人崇敬的植物。他們的大名叫故鄉(xiāng),常常在夜晚被我獨自喚作:父母。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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