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瑤
(蘇州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蘇州 215000)
據英國《經濟學人》發(fā)表的《2.25億人踏入中產階級,讓中國執(zhí)政者擔心》,中國的中產階級人數已達到了2.25億,但“中產階級對現狀是不甚滿意的,他們擔心養(yǎng)老;他們擔心因病返貧;他們擔心房產權得不到保證……”[1]。歐睿信息咨詢公司稱,到2020年,中國的中產階層達到7億人。國家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稱,2020年中國人口將達到14.5億。即2020年我國的中產階層人數將占到總人口的48%以上。如此巨大數量的中產階層無疑對中國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問題在于,目前中國中產階層似乎并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有閑”階層,他們面臨著高漲的房價、巨額的醫(yī)療費、承擔著許多未知風險,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充滿了焦慮。當規(guī)模日益擴大,起社會穩(wěn)定器作用的中產階層陷入焦慮,對整個國家和社會的發(fā)展是極為不利的。那么,現階段我國中產階層的焦慮有哪些表現呢?這些焦慮又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呢?又該采取怎樣的措施加以緩解?筆者嘗試做以下探討。
李路路將中產階層分為三個層次,中上層、中中層、中下層[2]。李春玲從職業(yè)、收入、消費及生活方式、主觀認同方面的調研顯示:職業(yè)中產占15.9%,收入中產占24.6%,消費及生活方式中產占 35%,主觀認同中產占46.8%,綜合指標為4.1%,與國外相比中國中產階層認同下移[3]。雖然有性別、年齡、城市的差異,但總體上中產階層的自我認同偏下。本來收入已達到中產的標準,卻主觀認為自己不是中產。這種現象除了因為客觀上界定中產階層概念不統(tǒng)一之外,更因為日常生活中產階層所體會到的各種焦慮。
最近幾年白領等名義上的中產群體“過勞死”新聞常見報端,中產階層的收入一般已經足夠滿足基本的物質生活,卻仍擔心錢不夠用,還要不顧健康地拼命賺錢。2010年3月,《小康》雜志社聯(lián)合清華大學,在全國范圍內對中國公務員群體和城市白領人群,展開健康調查。調查顯示,九成認為自己過勞,八成認為感受到很大壓力,超六成人表示壓力主要來自“買房供房”,其中88.9%的人認為自己處在或接近“過勞”狀態(tài)。越來越多的人出現疲勞、焦慮、失眠、健忘、肩頸不適、胃腸疾病、脫發(fā)、性欲減退等身體癥狀。53.3%的人對自己的身心狀況感到“不太滿意”或“很不滿意”。在巨大的壓力下,中產人群的心理亞健康狀態(tài)成普遍趨勢,暴躁癥、抑郁癥、偏執(zhí)狂等心理問題越來越多地困擾著中產的生活。
“中國與全球化智庫(CCG)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fā)布的《國際人才藍皮書:中國國際移民報告(2014)》顯示,截止 2013年,中國海外移民存量已達到934.3萬人,23年增長了128.6%;進入21世紀后,移民數量增長了。中國從1990年的第七大移民輸出國,上升為第四大移民輸出國,移民更傾向流向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4]。而最近幾年的中產階層則成了移民的主力軍。2012年的《中國國際移民報告》藍皮書稱,富裕人群和知識精英正成為新一輪移民的主力軍,移民人口的組成日益偏向中產人群[5]。中產階層是社會精英,是國家建設的主力軍,他們的移民會帶來財富和人才的大量流失。
中產階層處于一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狀態(tài)。但我國現階段貧富差距大,基尼系數仍在0.4之上。而中產階層特別是企業(yè)“白領”往往是為老板或上級辦事,相對于極度貧困的人口,他們日常生活中更多接觸到上層階層,看到的是自己與上層的巨大差距,卻對窮人的狀況不太關心與了解,從而傾向于與上層進行比較,感受到一種相對貧窮感,有較大的上升欲望和地位訴求,對上層社會有強烈的渴望。同時,在中產階層內部,中產上層與中產下層的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中產內部也具有潛在的不穩(wěn)定性。
雖然中產階層的地位上升訴求強烈,但現階段上升通道已成半封閉狀態(tài),而下層與中層的通道則是相對開放的,因此更多感受到的是對地位下降的恐慌。
社會競爭壓力越來越大,周圍的人都在努力,如果自己不努力,就很可能下滑到底層。很大一部分中產階層是從下層流動上來,深知下層的苦,不愿意再逆向流動回去。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這就加劇了中產階層的焦慮。這也表現在對子女的投資上,他們不但有對自己地位的恐慌,還有對子女地位的恐慌。據研究顯示,近年來已有約5%的中產滑向社會收入底層。再加上中產階級天生的依賴性、妥協(xié)性和軟弱性,因此,中產階級害怕因為政局的變動、社會的變遷以及自身作為一個不成熟的、曖昧的群落,無法保證本階層的地位[6]。
我國社會變遷速度過快,用30多年的時間年經歷了西方100多年的發(fā)展,在物質世界得到巨大豐富的同時,社會失范現象也日益顯現。原來起約束作用的規(guī)范已經解體,而新的規(guī)范卻還沒有建立起來。對市場經濟的不適應,使人們在各種新問題面前變得不知所措。再者,根據迪爾凱姆的觀點,社會發(fā)生巨大變遷以致出現失范,以往限制人們欲望的手段不再起作用,人們不再清楚自己的合理欲望范圍,傾向于追求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不滿足感強烈,從而陷入長久的焦慮之中。社會變遷越快,中產階層越模糊自己的合理欲望界限,上升欲望越強烈,當現實與理想總存在著巨大差距時,中產階層有著強烈的相對剝奪感。
在經歷了持續(xù)的高速發(fā)展后,我國現階段處于經濟新常態(tài),經濟增速放緩,一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憂慮情緒正在中產階級內蔓延。首先,根據2016年UC頭條發(fā)布的中產大數據報告,中產階級的職業(yè)分布數據結果為52%的中產人群為公司職員,13.4%的中產為個體經營或服務人員。因此,大多數中產職業(yè)穩(wěn)定性不高。其次,中產階層一般有很強的投資理念,他們迫切關注未來的投資前景是否良好。所以,在經濟增速放緩的條件下,自身會不會突然失業(yè)、破產?未來社會經濟風險凸顯,中國經濟到底會走向何處?這都是中產階層十分關心的問題。
教育體制的不合理,導致教育資源短缺,競爭壓力大。再者,很多中產階層家庭不太贊同中國學校的教育方式,他們從孩子小時候就給他們做出國的打算,這也增加了更多的教育成本。
我國房價持續(xù)不斷攀升,對于剛工作不久的新中產階層來說,房貸壓力巨大。有研究稱,31.6%的中產階層感受到強烈的“房貸月供 /購房費用”壓力[7]。
當前我國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養(yǎng)老金退休金等不足以讓中產階層過上他們想要的老年生活。并且當意外發(fā)生或疾病出現,巨額的醫(yī)療費和不完善的保障制度可能使中產階層一夜返貧,未來的各種不確定因素及社會安全網的缺失使中產階層不敢輕易放松緊張的神經。
由于以往粗放的發(fā)展方式,再加上政府監(jiān)管不力,霧霾等環(huán)境污染問題不時困擾人心。同時,上海的垃圾偷運傾倒到蘇州太湖、常熟毒地事件、天津化工廠爆炸、電信詐騙案這些人為事故使社會處在一種不安全、不信任的氛圍之中。除了購買空氣凈化器,購買進口有機食品等這些應對性的措施,人們在短期內看不到改善的希望,中產階層更多表現的是無能為力。
宰制論者認為,大眾傳媒的權利掌握在上層少數人的手中,信息來源受少數人的控制。這些既得利益者從自身的利益展開宣傳:如果你想過上中產階層的生活,就要買某塊房產,買某種品牌的衣服。受大眾傳媒的影響,作為消費前衛(wèi)的中產階層常常要有象征身份地位的符號消費以增加社會及彼此的認同。問題在于,大眾傳媒所宣傳的中產階層生活水平和質量往往是以西方國家為標準的,而以我國本土化的收入,大多數中產要想過上那樣的生活是有一定差距的。人們被大眾傳媒所制造的“騙局”蒙蔽,只關注當前與所宣傳的理想生活的差距,基于地位訴求和身份認同的消費使中產階層處在一種長久的焦慮之中。
再者,大眾傳媒的傳播的廣泛性和導向性以及人們的易煽動性,還會使本來不嚴重的社會問題擴大化,這在加重中產的焦慮情緒的同時,也容易使個人焦慮擴散為集體焦慮,催生集體越軌行為的發(fā)生。
中產階層不滿足于一般的物質需求,他們傾向于更好的、符合自己身份的消費選擇,把消費“符號化”。他們要讓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要住更好的房子,要過不失體面的老年生活。
這種符號性的消費和強烈的地位認同訴求,使人們無暇顧及自己的精神世界,只注重物質生活,忽視精神文化生活。在一份名為“中國中產階級必讀書TOP20”的書單中,集中呈現了中產階級閱讀趣味:商業(yè)傳奇和投資指南居于首位,其次是雞湯文學和快餐類讀物[8]。精神世界的貧乏反過來又影響中產階層解決焦慮的途徑選擇:更努力賺錢以滿足自己的物質欲望。于是他們從有閑階層變成了工作狂,內心也變得空虛,當暫時到達不了自己理想的生活水平和消費水平,就會變得焦慮不安。如果不注重精神世界,這種情況持續(xù)循環(huán)下去,會進一步推動消費主義的蔓延,但這種GDP的上漲,某種程度意味著人越來越浮躁,精神世界越來越貧乏。
貧富差距從流量分析來看是由于收入分配差距所致,但如果從存量來看就存在財產的差距問題,而財產既是收入的積累,積累轉變?yōu)橘Y本,也是要素所有者獲得的回報,這里存在“馬太效應”,收入越高,積累越多,資本越大,資本獲得報酬的財產就多[9]。
因此,縮小貧富差距首先要完善分配制度,調整好初次分配和再次分配關系,不斷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平衡資本對收入的影響,并使勞動報酬增長與物價水平相適應;其次,要暢通社會流動渠道,形成開放式的社會形態(tài)。在保持不斷擴大中產規(guī)模及質量的同時,還要保障中產階層的財富及地位穩(wěn)定,建立橄欖型的社會結構,使中產階層真正發(fā)揮社會穩(wěn)定器作用。
當社會保障、醫(yī)療衛(wèi)生、教育、環(huán)境等出問題時,中產階層相對于下層的優(yōu)越感就相對減少了,也變?yōu)榱四撤N意義的下層,這與中產階層自我匹配的生活條件不符,對地位“下降”的恐懼產生了焦慮和不安。因此,政府要改革教育體制,建立開放、靈活、多樣的人才培養(yǎng)體系,重視人格的培養(yǎng)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開發(fā),加快教育資源的協(xié)調與合理分配;加強房地產宏觀調控,加強信息系統(tǒng)和預警預報體系建設,引導市場理性投資與消費。健全完善基本養(yǎng)老保險制度,針對老年服務需求的不斷上升,政府、社會、市場、家庭等多元力量有機結合起來,開展社會、社區(qū)、機構、自助養(yǎng)老服務,完善多元養(yǎng)老服務體系;全面實施城鄉(xiāng)居民大病保險制度,發(fā)展多元醫(yī)療保障體系,避免出現“因病致貧”;加強環(huán)境監(jiān)管,從源頭進行治理,明確各方責任,完善責罰制度,推動公眾參與治理;重視精神文明建設,提升社會信任度,營造良好社會氛圍。
我國政府雖然提出“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目標,但并未落實到具體政策層面。而且,提出“中等收入群體”的概念主要是針對調節(jié)收入分配,并未把這個群體作為一個利益相關的階層來考慮。因此,政府在制定相關政策時較少考慮對中產階層的影響。如稅收政策,大多數中產階層感覺他們繳納的稅款越來越多。中產階層覺得他們是被政府政策忽略的群體,他們的利益保護成為政策制定的一個盲點[10]。因此,政府要把中產階層作為一個利益群體來制定維護其相關利益的政策,創(chuàng)造有利于中產階層發(fā)展壯大的社會條件和環(huán)境,保持經濟的持續(xù)發(fā)展,防止經濟的大起大落,盡可能地減少中產階層成員可能產生的經濟不安全感、心理壓力和社會壓力,注意防止和減少其產生“地位恐慌”[11],提升中產階層的滿足感。
政府應該采取相應措施利用大眾傳媒的廣泛宣傳作用,引導中產階層樹立正確合理的消費觀。反對超前消費也反對過度節(jié)約,二者均不利于社會及自身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引導中產階層在自己承載能力范圍之內消費,進行彰顯自身品味和滿足自身需求的消費。同時,在社會迅速變遷的背景下,中產階層自身要調整心態(tài),認清現實,理性判斷自身合理欲望的范圍。在追求物質財富的同時,注重精神層次的提升,樹立良好的中產心態(tài)。
[1]李春玲.中國中產階層成長中的煩惱與壓力[J].人民論壇,2016(27):64-67.
[2]李路路,王寧.當代中國中間階層的社會存在:階層認知與政治意識[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8(10):202-215.
[3]李春玲.當前中國人的社會分層意識[J].湖南社會科學,2003(5):76-79.
[4]左茂紅.港報:中國中產階層移民海外人數增多[EB/OL].[2017-04-11].http://news.xinhuanet.com/overseas/2013-02/15/c_124346888.htm.
[5]王輝耀,劉國福.中國國際移民報告(2012版No.1)[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
[6]屈文文,劉梅.中產階級焦慮癥的心理機制分析——讀弗洛姆 《為自己的人》《逃避自由》《健全的社會》[J].社會心理科學,2013(5):6-10.
[7]李強.關于中產階級和中間階層[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1(2):17-20.
[8]張家明.2016中國社會各階層閱讀報告[EB/OL].[2017-05-11].http://mini.eastday.com/a/161222120 151231.html,2012(12).
[9]張云生.對新常態(tài)下縮小貧富差距的思考[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8):60-62.
[10]上官敬芝,孫穎.轉型時期我國中產階級相關問題研究[J].淮海工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12):9-14.
[11]胡聯(lián)合,胡鞍鋼.中產階層:穩(wěn)定器還是相反或其他——西方關于中產階層社會政治功能的研究綜述及其啟示[J].政治學研究,2008(2):4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