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音

“我應(yīng)該想到的，其實，我已經(jīng)想到了。”秋生盯著面前的咖啡杯，仿佛里面有什么讓他困惑的東西，“可我沒能阻止……”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秋生很少這個樣子，我的意思是，他很少有需要別人安慰的時候，至少他總是給別人留下這樣的印象。作為一個刑警，這樣的案子他應(yīng)該早就習以為常了，一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謀殺案，發(fā)生在廚房里，只是這次，他的親人成了主角。

我在網(wǎng)上看到了兇手被抓獲的視頻。秦嵐——秋生的嫂子，戴著手銬，沒有叫喊，沒有掙扎，表情絕望而麻木，矮小瘦弱的她被兩個人高馬大的警察夾在中間，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我毫不懷疑，看到這一幕，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都會想象出這樣的畫面——受盡家暴折磨的妻子忍無可忍，終于揮起廚刀?？墒聦嵡∏∠喾?。

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和秋生一家——包括他的哥嫂，都相當熟悉。第一次和秦嵐見面的場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大概是三四年前，那時候，秦嵐還只是秋生哥哥的未婚妻。我搬了新家，請秋生兄弟倆來暖房，秋生的哥哥把秦嵐也帶來了。我友好地跟秦嵐打招呼，向她伸出手，可秦嵐卻出人意料地給了我一個非常熱烈的擁抱。我沒有這種心理準備。我相信在場的人除了秦嵐，誰都沒有這樣的準備。畢竟我們生活在中國，一般情況下，擁抱這種見面禮節(jié)只發(fā)生在關(guān)系非常親密的人之間?？晌液颓貚故浅醮我娒姘?！所以我躲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識的。然后，我看到秦嵐?jié)q紅了臉，眼淚汪汪的，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更離譜的還在后面——她突然轉(zhuǎn)身沖進了我的臥室，關(guān)上了門，在里面嚎啕大哭。我的天哪！那是我的臥室，她第一次來我家，我甚至沒有邀請她參觀臥室的打算！

后來秋生告訴我，秦嵐這樣做完全是有預謀的。她總是有意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想方設(shè)法讓周圍的人來承受她的情感負擔，強迫別人為她感到內(nèi)疚，用這種方式在和他人的交往中占據(jù)主導地位。比如在單位里——她在市圖書館工作，總是有一些圖書需要搬來搬去。圖書館備有手推車，但秦嵐從來不用。每次她都是一個人抱著幾十本書穿過大廳，這當然很吃力，還非常容易出差錯。于是，她就勢摔倒在地，面前是一片狼藉的圖書，她無助地坐在地上，眼淚汪汪。這自然很容易引起不明真相的人們的同情，而她的同事們經(jīng)常為此承受責備的目光。

至于在家里……我都不敢想。秋生的哥哥又高又壯，可是性格溫和，而秦嵐身材瘦小，卻脾氣暴躁。據(jù)說，這兩種人碰到一起，特別容易引起某種生物學上的反應(yīng)。這大概可以解釋他們的婚姻。稍有不如意，秦嵐就會對丈夫大發(fā)雷霆，而秋生的哥哥總是默默無語。摔東西在秦嵐是常事，她家里的餐具沒有成套的，她甚至會把鍋碗瓢盆砸到丈夫身上，更危險的一次，是廚刀。法醫(yī)驗尸的時候，在秋生哥哥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陳舊性傷口——刀傷。

鄰居們都受夠了秦嵐的大吵大鬧。這也是為什么在秋生的哥哥被害前后沒人注意到任何異常情況的原因——對鄰居們來說，沒動靜才是異常情況。大家都不明白秋生的哥哥怎么能忍受這樣的生活。其實很容易解釋，因為他覺得欠她的，秦嵐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讓他覺得他欠她的。

秋生的父母，秋生家的親戚朋友，秋生哥哥家的鄰居們，秦嵐的同事，包括秋生本人，沒人懷疑秦嵐就是兇手。秦嵐自己當然否認，可沒有任何用處。廚刀上是她的指紋，她沒法證明案發(fā)時自己不在現(xiàn)場。殺人動機也很明顯——在她的各種毫無理由的暴怒面前一向忍氣吞聲的丈夫居然頂撞她了，在她指責丈夫的時候，丈夫居然背過身不搭理她！

“七刀?！鼻锷难劬σ廊欢⒅Х缺八谖腋绺绲暮蟊成贤绷似叩?。法醫(yī)說，是突然襲擊，沒有防衛(wèi)傷，刀刀致命……我其實早就有預感，我哥遲早要死在這個女人手上?？墒?，我又總是安慰自己，畢竟是兩口子，怎么至于……”

我輕輕拍拍秋生的肩膀：“如果秦嵐不是兇手，你會不會感到好受一點兒？”

秋生茫然地看著我。

“秦嵐習慣于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但她絕對不會把自己放在錯誤的位置上，你懂我的意思嗎？你可能還要再去找兇手。”

那么，讀者朋友，您知道我為什么認為秦嵐不是兇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