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梓健
《馬橋詞典》
——反現代性的荒蠻敘事
◎崔梓健
《馬橋詞典》自出版以來,便以其鮮明的語言特色及獨特的寫作形式引發(fā)了關注,它通過以傳統(tǒng)語言為媒介的虛構,已經被視為對中國文化現代化進程的一種隱喻。同時,它也以自身對民族歷史的透視,表達了對傳統(tǒng)與現代文化的反思。本文旨在通過對《馬橋詞典》中以方言為代表的語言符號進行闡釋、解析,以此獲得一個針對原書中現代性與反現代性沖突的觀察視角。
《馬橋詞典》 現代性 反現代性
就創(chuàng)作背景而言,《馬橋詞典》有著相對明晰的歷史以及人文狀況依托,盡管作者韓少功本人宣稱馬橋及馬橋方言也并不存在,但我們還是可以認為《馬橋詞典》是一部反映歷史及社會現實的小說。同樣,《馬橋詞典》中所反映的文化沖突問題不僅存在,而且對今日的學界來說是相當現實的問題。
“馬橋”在這部小說中被擬為一個傳統(tǒng)而保守的所在,確切來說,它是現代性與傳統(tǒng)沖突的戰(zhàn)場,也是反現代的原始意識抵抗現代性的一個據點?!恶R橋詞典》甚至被直指為“一個抵抗現代性的寓言”。而在這出寓言中,反現代性維護自身的武器則是方言。所以,本文希望通過對“馬橋”面臨的現代性運行機制加以分析,同時通過對《馬橋詞典》中具體條目的探究來厘清作者是如何展示現代性與反現代性之間的沖突,并給出自己的觀點。
按照哈貝馬斯的說法,現代性意味著一種和過去斷裂、面向未來的線性時間意識和歷史意識,它蘊含著進步主義和發(fā)展主義的內在邏輯。在現代性的背后是啟蒙精神與科學精神的支撐,當啟蒙精神崩潰后,現代性也勢必受到沖擊。而在20世紀的中國,挑戰(zhàn)并瓦解現代性的時代意識也伴隨著遲來的啟蒙精神一同被輸入。而這種現代化進程隨后又和國家機器相捆綁,以一種強制的姿態(tài)推展。對于遵守古制的馬橋而言,這樣的進程顯然與它自身的意志相抵觸。而個體與國家機器的沖突在小說里被具現化為民間語言對官方話語的顛覆,作為見證者的知青們面對方言的接受過程,實質上反映了現代性與反現代性之間沖突的一個緩沖過程。
作為一個曾經的知青,作者韓少功被從現代化的語境中剝離,茫然地被投入到一個全然荒蠻的語境中去,而他和他的同行人的使命則是加快馬橋的現代化進程。作為和他們一樣接受過現代化洗禮的讀者,我們也注定將《馬橋詞典》視為一出荒蠻與野性的敘事。為了驅逐這種荒蠻,馬橋的現代化借由世俗化來實現,而伴隨世俗化而來的就是對荒蠻時代歷史的過濾與消解。
(一)撞紅 、宜弟
在相關的詞條中,展現了馬橋人歧視處女(撞紅)與殺頭生子(宜弟)的習俗。依照現代性的視角而言,“撞紅”本身無疑是一種迷信,而“宜弟”更是有違人道?!榜R橋”的處女禁忌無疑是生殖崇拜或者說是生產力崇拜的產物。按照小說中李鳴高的觀點:在生產水平落后的地方和時代,人是最重要的生產力,生育是婦女最重要的職責,比貞潔的道德操守重要得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在馬橋道德受到了忽視,只不過馬橋的道德更接近于一種荒蠻的原始道德,“殺頭生子”在這里就近于馬橋人針對“處女禁忌”的一出道德補償。在馬橋的生活模式中,似乎存在著這樣一個次序:生產力高于道德,而道德高于人性。
(二)同鍋、放鍋
馬橋人把同宗、同族、同胞稱為“同鍋”,而在新娘出嫁時會有奇特的“放鍋”儀式。作者說:“他們對血緣的重視,比不上他們對鍋的重視,也就是對吃飯的重視?!卞佋隈R橋的儀式中充當了崇拜的一個象征物,韓少功在這里強調,作為原始崇拜象征物的“鍋”高于血緣道德,而對鍋的崇拜實質上則表示對農業(yè)文明生產的依賴與崇拜。
當然“放鍋”儀式的意味已經超越了它的婚禮義務,如果說整個儀式只是表現對“鍋”的重視,對新娘“動手動腳”則算是一種血緣道德義務了。盡管韓少功曾強調對生產的重視是高于相對血緣關系的重視的,但在馬橋社會中的血緣親族義務,甚至是道德義務,從未“缺席”。在《馬橋詞典》同鍋詞條的后半部分,記錄了當馬橋人拒絕承擔這種血緣道德義務時,甚至會出現整個婚事都被攪黃的場景。按照現代的視角審視的話,這種儀式會顯得荒謬而無必要。婚姻的確立必須要對女方進行折辱,當折辱缺少時,最終甚至會導致婚約的取消。這樣的儀式看起來顯然也并不人道。
(三)科學、民主與犬儒
在馬橋語境中的“科學”是受到厭惡的,近似于“懶惰”。而啟蒙時代以來的現代性正是依托著啟蒙精神與科學精神??梢哉f,盡管在國家強制力的推動下,馬橋被納入了現代化的進程,但對傳統(tǒng)進行的改造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
同樣地,承載著五四以來的啟蒙精神的名詞“民主”在馬橋敘事中也有了不同的意義。在馬橋敘事中,民主意味著混亂,意味著“就虱子臭蟲多,就打架,就放血”。
“科學”詞條的主人公是馬鳴——一個漠視秩序的無政府主義者與犬儒,他因為一套關于“科學”的說辭受到厭惡。然而無政府主義的誕生本身就源自19世紀末啟蒙精神的瓦解與社會危機?;蛟S可以這樣說,是對科學與民主的幻滅給了馬鳴生存的土壤,而他又選擇用“科學”與“民主”去嘲諷這片不接受他或是現代性的土壤。如果把馬鳴作為一個精神象征的話,那么他就是思潮融合的產物,是現代性與反現代性的戰(zhàn)場上誕生的血種。
啟蒙的意識是一種與過去斷裂的線性意識,它自身就包含著不斷更替的內在邏輯。正常情況下,它當然不會與生產力的發(fā)展背道而馳。但在馬橋的語境中,啟蒙的土壤尚未建立,馬橋就被強制力責成產出現代化的果實,盡管個人無力與國家強制力抗衡,但在現代化過程中誕生的尷尬問題始終存在,并鮮被解決。
“科學”與“民主”在馬橋語境中產生的畸變源自現代化進程中近乎于暴力的入侵,在傳統(tǒng)根深蒂固的地域推進現代化,帶來的不僅僅是傳統(tǒng)的土崩瓦解,這種現代性本身也會面臨異化。激烈的現代化過程往往會無條件地傷及傳統(tǒng)維系的根基,即使這種傳統(tǒng)依據現代視角審視很可能是荒蠻而落后的。在這個過程中,歷史與文化也會面臨消解。
同時,今日關于馬橋傳統(tǒng)的印象是依據一個現代性的視角構建的,我們無力證明在一個充滿了話語陷阱的環(huán)境下,被打上“原始”與“固化”標簽的傳統(tǒng)一方是否被污名化。提及啟蒙與現代性,通常的印象是充滿人文精神與富有人性的。然而歷史對此卻會提出質疑。同樣地,屬于荒蠻、落后的傳統(tǒng),也未必就真的需要被全盤摒棄。例如馬橋人不用公元紀年,而是使用歷史事件來記錄時間,這樣的方式盡管依照現代的觀點低效且易模糊,但卻體現了反現代性中的一種人文精神。對于傳統(tǒng),我們還不能草率地予以定性。
通常意義上,被“祛魅”的是傳統(tǒng),是被啟蒙意識淘汰的一方,但在“馬橋”的話語體系下,最終被“祛魅”的卻是屬于現代性的“科學”一方。蔡元豐在《重繪過去:鄧小平時代的歷史小說,1979—1997》中表示,現代化并不能作為傳統(tǒng)“愚行”的出路。然而一味地否定現代化,無異于投身于“復古”的逆流,對于現代性與傳統(tǒng)沖突中的現實困境,還是須要系統(tǒng)地重新估量。
[1]韓少功.馬橋詞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2]J.G.弗雷澤.金枝[M].徐育新,等譯.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6.
[3]何家榮.《馬橋詞典》的語言文化學視角[J].池州師專學報,2005(01).
[4]張伯存.抵抗現代性的寓言——重讀韓少功的《馬橋詞典》[J].文藝評論,2010(06).
[5]宋雯.論民間語言對官方話語的顛覆——以《馬橋詞典》為例[J].溫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03).
(責任編輯 葛星星)
崔梓健,男,吉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