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我的冤家

李先生今年41歲，是一位電器工程師，因與兒子小磊長期關系緊張，無力緩解，找到我問計。小磊今年17歲，上高中二年級，學習成績中上等。受父親影響，小磊對各種電器格外著迷，物理成績突出。

李先生回憶，他與兒子關系緊張可以追溯到一年半前的那個炎熱的夏天?！爱敃r，中考成績剛剛公布，小磊的成績不理想，沒有考上他心儀的市一中，只能就讀升學率略遜的中學，還要拿兩萬元的擇校費，所以心情郁悶，整天窩在家里睡覺。我說了他兩句，他就嘟嘟囔囔地說我多管閑事。當時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發(fā)火了，大聲罵他是敗家子，沒出息。那小子也不示弱，沖我大聲吼叫。要不是他媽媽及時制止，我們爺兒倆肯定得打起來?！崩钕壬猿暗乜嘈?，“都怪我沒有把孩子教育好，這么沒禮貌?！?/p>

我說：“父子沖突是常有的事，過幾天就沒事了?！?/p>

“可那小子記仇??！”李先生委屈地說，“從那以后，小磊就不再主動跟我說話了，見面打招呼一律是點頭，回答我的問題一律用最簡短的話。如果有什么要求，比如要錢買學習資料、匯報考試成績等，都是找他媽媽，我只是在旁邊聽聽。人家不找我，我哪能自討沒趣？”

我問：“后來沒有再發(fā)生沖突吧？”

李先生說：“大沖突沒有，小摩擦不斷。進入高中以后，小磊的物理成績?nèi)匀煌怀觯Z文、英語、歷史等文科成績就差得遠了。有一天吃晚飯，我委婉地說他，讓他不要偏科，不然高考時要吃虧，重演中考的悲劇?？赡芴岬街锌冀伊怂寞彴?，他把筷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起身離去。我吸取教訓，忍住沒發(fā)火。還有一次，他月考成績不理想，我沒罵他。當天晚上，他就玩網(wǎng)絡游戲到深夜，我還是忍住沒罵他，只是把臥室的門關得重了一些。您猜怎么著？他馬上回自己的房間，把門摔得更響。我忍不住了，要不是他媽媽拉住我，我肯定會沖過去教訓他一番。這小子，真是我的冤家！”

我問：“小磊跟媽媽的關系怎么樣？”

“很好，或許是好得有點過頭了?！崩钕壬г沟溃八麄兡缸觽z經(jīng)常密談，看到我走近就都不說話了，不知背著我談些什么。跟您這樣說吧，現(xiàn)在我感覺我被他們母子倆孤立了。您說說看，我辛辛苦苦賺錢養(yǎng)家，落得這般待遇，公平嗎？”

我笑道：“您想多了?？赡軏寢屖窃趧駜鹤又鲃酉蚰竞?。他們都是您的至親，您怎么能懷疑他們呢？”

李先生嘆了一口氣，轉換話題：“前天，我去學校參加家長會。聽小磊的班主任說，現(xiàn)在高中功課非常緊張，學生壓力比較大，希望家長在家里給孩子營造溫馨的學習氣氛，尤其要搞好親子關系，給孩子適當減壓。我想，我家的環(huán)境無論如何算不上溫馨，我和小磊冷戰(zhàn)，不能給他減壓，反倒是給他施壓。我想改變這種尷尬的局面，卻不知道從何入手?！?/p>

我說：“好吧，讓我們從認識微妙的父子關系入手?！?/p>

微妙的父子關系

李先生不解：“父子關系就是父親跟兒子的關系嘛，有什么微妙的？”

我說：“下面，我從孩子的角度來描述父子關系。您也是父親的兒子，有做兒子的感受，只要您感覺我說得不對，就打斷我，好嗎？”

李先生好奇地點點頭。

我說：“幼年時期，父親是一位超人。他很有力氣，可以一手舉起我；他很有錢，會大方地買玩具和零食給我；他很威風，只要他提高嗓門，全家人都不敢說話。少年時期，父親是一位強人。他很霸道，常常限制我；他很固執(zhí)，常堅持自己的大道理；他很專斷，要我按照他所設計的路走，將來好出人頭地。青年時期，我已經(jīng)漸漸脫離父親的控制，很多事我不喜歡去征求他的意見，我甚至認為自己足夠獨立，有勇氣去面對所有的人生難題。所以盡管我和父親也有碰面的時候，盡管我也有坐在父親面前聆聽的時候，但已經(jīng)不信他那一套了。我會在心里說：‘什么時代了，還這么老古板！結婚以后，我工作很忙，為養(yǎng)育子女而忙，為事業(yè)前途而忙，為人生目標而忙，很少見到父親，偶爾見面，也是匆匆打個照面，寒暄兩句，就無話可說了。如果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更是急于結束談話。有時候夢中醒來，突然想起白天父親電話里的聲音，居然有些迷惑：他說了些什么？他想說而未說的又是什么？他的聲音好像不那么嘹亮了。天亮以后，我又開始忙碌，沒有時間想父親的事。久而久之，父親其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的兒子長大了，站在我的面前毫不客氣地與我對抗，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角色改變了，變成了父親那樣的人。這是一個輪回，可怕的輪回。于是，我有點心慌，想回家看看年邁的父親。在回家的路上，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形象在心中復活了，不再是超人、強人，而是我的親人?！?/p>

李先生沒有打斷我。他聽得出神，眼眶里有閃閃的淚光。沉默良久，他喃喃自語：“沒錯，這是一個輪回，可怕的輪回。”

我說：“您想再輪回一次嗎？您愿意做一個被小磊誤讀的父親，然后等小磊做了父親以后，再重拾父子親情嗎？”

“當然不想！”李先生斷然回答，又皺起眉頭，“可是，為什么父子之間總會發(fā)生這樣的誤會？”

我解釋道：“原因很復雜，與環(huán)境、種族文化、性格都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成長過程中，男孩對父子關系的感覺存在矛盾：一方面，男孩通常把父親作為成長的榜樣，處處模仿父親。用心理學術語來描述，這叫‘親緣認同。另一方面，男孩又希望盡快擺脫父親，因為只有離開父親才能獲得獨立和自由。即使是成年的年輕男人也存在類似的觀念，他尊重自己的父親，卻又常常希望能夠打敗他。”

緩和關系五步驟

李先生小心翼翼地問：“您有破解這個輪回的辦法嗎？”

我說：“父子關系是人世間最親密的關系，血濃于水，只要有緩和關系的強烈意愿，按以下五個步驟走，父子矛盾就能迅速化解?！?/p>

李先生大喜，道：“今天我算是來對了，您快說說。”

我告訴李先生，第一步是反省。心理學認為，人的潛意識不為意識所覺察，也不為人所控制，要想控制潛意識，必須把潛意識的內(nèi)容意識化，而意識化的方法就是反省。父親對兒子的教育觀念、教育方法都或多或少地受原生家庭的影響，這是惡性輪回的基本原因，所以，要想搞好父子關系，父親必須反省與自己父親的關系，深刻認識自己急躁情緒的原因，從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中領悟父子關系的秘密，找到化解父子矛盾的鑰匙。這是一項長期功課，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有心得，就能對處理好父子關系產(chǎn)生深遠影響。

第二步是標明情緒。當父子間出現(xiàn)情緒對抗時，父親要用準確的語言標明情緒是什么。自己的憤怒是因為被冒犯？是出于對兒子的憂慮？抑或是表現(xiàn)為責備的袒護？兒子的憤怒是感到自尊心受損？是感覺自己被冤枉？或是感覺父親不愛他？只有先認識情緒，才能疏導情緒。這是提高情商的好辦法。如果父親能引導兒子也這樣認識情緒，則對提高兒子的情商大有好處。

第三步是正確歸因。父親要疏導自己和兒子的負面情緒，必須了解該情緒的成因。父親負面情緒的產(chǎn)生通常與原生家庭背景、一些過去沒有滿足的需求有隱秘的關系。兒子的某個行為，可能讓父親愉悅，也可能讓父親憤怒，到底產(chǎn)生哪種情緒，與父親對該行為的詮釋有關，這就是認知。比如，中考成績不理想，小磊郁郁寡歡，脾氣暴躁，可以理解為他有強烈的自尊心和責任感，是人受挫時的正常反應，也可以理解為沒心沒肺。世界很大，人性很復雜，父親對兒子行為的認識很可能不充分，所以要拓展視野，學會多角度地看待同一問題。

第四步是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父子間產(chǎn)生情緒對抗時，父親要問自己兩個問題：第一，我現(xiàn)在想得到什么？第二，我的這個需要能不能在不改變兒子的前提下得到滿足？當父親思考這兩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從潛意識做主的狀態(tài)進入到意識做主的狀態(tài)了。比如，父親認識到自己的憤怒是沒有得到兒子的尊重，那么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想得到尊重。父親大喊大叫，是希望壓制兒子，令兒子對父親肅然起敬，這是意欲改變兒子達到目的，但是遭到兒子的強烈反抗，那么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就是不能得到滿足，那就到此為止，不必一條道走到黑。

第五步是改變自己。處理父子關系的秘訣之一是學會先改變自己。改變自己并不委屈，因為改變自己的時候是把很多失去的權力收回來：過去要靠著兒子的敬仰才有自尊，現(xiàn)在不再給他這么大的權力來掌控我的情緒。處理父子關系的秘訣之二是，不管對方做什么，我自己都要做得更好。兒子是天使還是魔鬼，完全取決于父親的態(tài)度，即使贏了理而傷了情在人際上也是雙輸?shù)慕Y果，所以，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應盡早拋棄。

聽我講述，李先生不住地點頭。最后他問：“我愿意改變自己，但是，我改變自己的目的是改變小磊?。　?/p>

我說：“建議您用語言和行動告訴小磊：你可以不改變，我一如既往地愛你；如果你愿意為我做這個改變，我知道那是一份愛的禮物，我很感激?！?/p>

李先生問：“我這樣說，小磊會買賬嗎？”

我笑而不答，只讓他試試看。

兩周后，李先生打來電話，說小磊不僅買賬了，而且很感動，父子關系的堅冰正在悄悄融化。

最后我囑咐道：“別高興太早，父子關系需要長期經(jīng)營，再遇到突發(fā)事件，一定要記得上次講到的五步驟，凡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樣做是在給小磊做榜樣，教他為父之道。”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