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濤
化石永恒 書籍常新
——《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書評
鄧 濤
我的眼前放著兩本書,一本是1978年出版的《化石漫談》,它在我的書架上已近40年;另一本是譯者剛剛送給我的《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還依稀散發(fā)著油墨的清香。雖然相距了悠遠的年代,但兩本書帶給我的感受是同樣的兩個字:喜歡。
中學時代的《化石漫談》曾經(jīng)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人生軌跡,使我成為今天的一名古生物科研工作者。當時那本書的印刷和裝幀都非常樸素,但依然讓我愛不釋手,因為它的內(nèi)容對一個熱愛自然的中學生具有何等神奇的吸引力。而那時如果有如此精美的《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捧在手上,不用翻開書頁,僅僅是斑斕的封面就足以讓人對遠古生命著迷了。今天的讀者是否確實已經(jīng)被迷倒一大片呢?我知道:是的。
人們總是對自己的由來倍感興趣,祖先和家譜是最常被談論和探討的,但這僅僅是最低的追求。于是,人們想知道人類的由來、靈長類的興起、哺乳動物的出現(xiàn)、脊椎動物的登陸,直至生命的起源和地球的誕生,不一而足。這兩本講解化石的書中都回答了這些問題,而由于古生物學研究的突飛猛進和推陳出新,2017年翻譯出版的《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中當然就涵蓋了更多更全更為可信的結論。
由英國古生物學家理查德?福提(Richard Fortey)原著的這本介紹化石的書第一版在1984年推出,與《化石漫談》的出版時間相距并不太遠。福提并不滿足于介紹經(jīng)典的古生物學知識,他不斷追求最新的研究成果,及時修訂完善他的這本書,以至于已經(jīng)出到第五版?;潜4嬖诘貙又猩莼挠篮阌∮?,似乎在不少人看來就像是凝固的古物一樣,為什么福提會讓他的書籍保持常新的狀態(tài)呢?
其實與很多人將古生物學混淆為考古學不同,研究化石是屬于自然科學的范疇,至少在三個方面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即追溯生命演化、判斷地質(zhì)時代和重建環(huán)境背景。我們就從《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中來了解這些方面吧。
書的前面幾個章節(jié)講解了化石的形成過程,首先就涉及到了許多地質(zhì)理論,這實際上回答了不少讀者的疑問,就是古生物學通常被作為地質(zhì)學的一個分支,而不是大家想當然那樣從屬于生物學之下。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進化論的奠基人達爾文不僅是一位偉大的生物學家,也是一位杰出的地質(zhì)學家,而其生物演化思想的形成與他在南美洲采集的豐富化石密不可分。從書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化石既是沉積巖中重要的包含物,另一方面有些巖石甚至以化石為主要組成部分。
今天世界上的生物已經(jīng)紛繁復雜得讓分類學家都忙不過來,但從化石中我們得知,地質(zhì)歷史中生存過的生物更是多得如恒河沙數(shù)。古生物資料表明,許多生物類群曾經(jīng)盛極一時,但后來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絕滅,沒有留下后代。是什么原因導致了生物的大量絕滅呢?生物的進化是通過物種的演變進行的,是一部物種新陳代謝的歷史。因此,自然界的演化規(guī)律必然是舊的物種不斷滅亡,新的物種不斷出現(xiàn),恰似“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在生物的縱向發(fā)展中,新種總是在舊種的基礎上產(chǎn)生,許多舊種被新種代替而消亡,這就是“種系代謝”。在生物的橫向發(fā)展中,一些物種在爭奪生活環(huán)境的斗爭中勝利了,而失敗的物種因喪失生活領域而退出歷史舞臺,這就是“生態(tài)演替”。因此,關于生物演化的主題貫穿化石研究的始終,所以書中說“化石記錄總是不時向人們拋出一些新的謎團,它們會激起自覺能夠解謎的古生物學家們的各種爭論”,最終推動生物演化理論日臻完善。
不過,以為化石研究是一門純基礎性的學科,沒有什么實用價值,那可是大錯特錯了。書中向讀者介紹,福提的英國同鄉(xiāng)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早在1815年出版英格蘭及威爾士地質(zhì)圖的時候,其巨大的實用價值在當時是顯而易見的。通過這樣的巖石地層圖,可以知道哪里適合開鑿運河,哪里可以獲得制磚用的粘土。正是這位史密斯,他已經(jīng)意識到,化石可以用來區(qū)分不同的地層,并且根據(jù)化石的種類來解釋地層的新老關系。這其實就是生物演化關系在地層中的體現(xiàn):原始的物種屬于較老的巖層,進步的類型則產(chǎn)自較新的沉積物中,在最初形成的時候,較老的地層應位于較新的地層之下。因此,早在19世紀20年代,人們就已經(jīng)確信化石不再是古物收藏者手中的玩物,它們對解決地質(zhì)學問題具有重要的使用價值,其中許多都可以帶來直接的經(jīng)濟效益。直到今天,古生物學家能夠通過鑒定化石而在石油公司找到工作,追根溯源還得感謝史密斯最早提出的地層層序律。
當下全球最引人注目的問題之一無疑是環(huán)境變化,我們的未來到底會不會由于溫室效應而帶來海平面上升等一系列的災難性后果,在科學家和普通大眾中都希望尋找到準確的答案。然而,根據(jù)化石回望地球的歷史,書中告訴我們,大陸漂移、海平面升降和全球氣候都一直處于變化之中,無論過去還是未來,不斷變化的環(huán)境始終是生命演化的舞臺。本書的英文原名正是說化石是通往過去的一把鑰匙,因此我們可以通過化石證據(jù)來推斷地質(zhì)歷史中的氣候環(huán)境變化,為預測未來的走勢提供一個參照系。環(huán)境的變化循環(huán)往復,各個物種便要不斷去適應。生命的故事與地球變化的歷史密切相關,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塑造每個場景的力量始終如一,物理定律從未改變。作者特別提到,地球歷史上一些微小的變化很可能徹底改變演化的進程,如果在幾十萬年前非洲的氣候沒有發(fā)生變化,我們?nèi)祟愖陨淼难莼^程和結果可能完全是另一個篇章。
讓中國廣大的讀者了解到化石如此的神奇之處,要特別感謝本書的三位年輕翻譯者。邢路達、胡晗和王維都在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受到嚴格的專業(yè)訓練,對化石有相當深入的了解。更為可貴的是,他們都是熱心的古生物科普知識推廣者,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來身體力行地向大眾宣傳生命演化的化石證據(jù),翻譯圖書還僅僅是他們從事的相關活動中的一項。我與三位譯者都非常熟悉,他們不僅在學習上聰慧敏銳,同時還有廣泛的愛好,尤其是在野外動如脫兔,對自然界的山川草木、花鳥魚蟲傾心投入;在室內(nèi)卻靜若處子,醉心于文學的意境,沉浸在語言的錘煉之中。正因為如此,大家讀到他們的譯文,不光能感受到精確的科學描述,同時還能欣賞到優(yōu)美的文字表達。
非常巧合的是,清末的新興啟蒙思想家嚴復在翻譯《天演論》時提出:“譯事三難:信、達、雅”,而《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同樣是宣傳生物演化的書籍,三位年輕人卻以不凡的科學和文字的積淀做到了“信、達、雅”。在我看來,翻譯中要做到“信”和“達”尚不算太難,而“雅”才是頗見功力的事,這對介紹化石的書籍相當重要。因為古生物學雖然屬于自然科學的范疇,但對普通大眾來說,穿越億萬年歲月而來的化石似乎天然就有哲學的深邃,適合于用雋永的文字娓娓道來。
當我讀完《化石:洪荒時代的印記》,掩卷而思,黃庭堅題寫在一塊四億多年前奧陶紀震旦角石化石旁的詩句,“南崖新婦石,霹靂壓筍出;勺水潤其根,為竹知何日”油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雖然在黃庭堅生活的宋代人們還根本未認識到生物進化的事實,他也錯把其當成石化的竹筍,但他卻用典雅的文字明確地描述了遙遠的時空變化。而在今天,我們已經(jīng)有了豐厚的知識儲備,再讀這本圖文并茂、信息充盈的譯作,一定會有滿滿的科學收獲,對地球和生命的演化會有更深的理解,同時還會得到意外的藝術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