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紅

出租車

四年前圣誕節(jié)前夕，我和先生去波士頓探望女兒。走出機場已是晚上十點，接觸到的第一個當(dāng)?shù)厝耸浅鲎廛囁緳C。這是一位相貌普通的白人中年男子，普通是因為參照對象為美國大片里的主角。和電影里看到的一樣，他主動將我們的大件行李一一搬上汽車后備箱。想到要給司機看地址以及交流方便，我拉開車門直接坐上副駕駛座。司機臉色一緊，稍后接過地址看了一下，二話不說就發(fā)動汽車迅速駛離機場。

我主動打開話閘，告訴司機這是我們第一次來波士頓。他立即友好回應(yīng)說，波士頓一年四季都非常美麗，這里的出租車顏色都是白色的，不像紐約，都是明黃色的。到了女兒租住的公寓，司機將行李搬到公寓門口擺放整齊，看到我和先生一直站在空曠的街邊等候，再三詢問是不是這里。我說，已經(jīng)和女兒聯(lián)系上了，她在學(xué)校有事馬上過來，學(xué)校就在附近，他這才安心離去。

遠遠看到女兒匆匆趕來，我迎上前去求表揚：“看你老爸老媽一點都沒給你添麻煩，自己打車就過來了。一路上我還坐在司機旁邊，和老外操練口語……”

“你坐副駕駛位置？”女兒驚訝，打斷了我。

直覺哪里出錯了，我有點底氣不足。

“Oh My God！”女兒做暈倒?fàn)睿鲋X袋說：“美國打車不可以坐副駕駛座，司機不許乘客坐旁邊的，他沒有把你趕到后排去？”

“沒人告訴我不可以呀？”我腦海中過電影似的迅速定格到上車時司機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訝異表情。

“Oh——My God！”好像覺得丟臉的是自己，女兒又夸張的喊了一句，這次她把“噢”拖得好長。

都說美國人講原則不留情面，沒想到司機還是個厚道人，我猜他是不想讓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外國女人難堪，所以忍住沒吭聲。這個樣貌普通的司機重新刷新了我的印象，變得不再普通。

買藥

此行肩負一個重要任務(wù)是給媽媽買藥。媽媽股骨頸骨折手術(shù)后康復(fù)，但時有疼痛，美國有專門的特效藥，我倒好時差就上街找藥去了。

波士頓市區(qū)規(guī)模不大，街道干凈整潔，一幢幢歐式風(fēng)格的紅磚老洋房和簡約大氣的現(xiàn)代化建筑完美融合，城市氣質(zhì)沉穩(wěn)典雅。離住地不遠有一家超市模樣的連鎖藥店，店內(nèi)寬敞整潔，但也冷冷清清的，除了先生和我，看不到其他顧客。翻開小本子上記的藥名，在貨架上仔細查找，終于找到了，可惜只剩三瓶。一網(wǎng)打盡！我提著籃子去柜臺結(jié)賬。

“請問先生，這藥還有嗎？我需要四瓶?！笔浙y員是一位清瘦矍鑠、七十歲左右的老先生。

“全部都在貨架上了。你有沒有會員卡？”老人講話聲音很輕。

“No”，我的回答干脆利索。

他建議我辦一張會員卡，說手續(xù)很簡單只要提供一個手機號。我一個匆匆過客，難得買藥，有必要辦卡嗎？遲疑之間，老人已拿出一張表格放在面前。

“我的手機號碼是中國的?！睕]想好怎么拒絕他，我只好接過筆一邊填表一邊找合適的理由。

“需要填美國的電話號碼。你可以寫家人的電話。”老人語氣誠懇。

填好女兒的資料，老人把資料送入電腦，遞給我一張很大的藍色會員卡。這張卡制作特別，沿虛線折斷后就變成一大二小三張卡。大卡的尺寸類似銀行卡，可放在錢包卡包里；兩張小卡的邊角上各有一個小洞，可以掛在鑰匙圈上也可以給家人用，這樣全家人都有會員卡。這是我女兒后來告訴我的。

辦了卡有啥用呢？我搞不懂，又不便多問，話多招人煩讓人小瞧，出了國門我就代表中國婦女，維護中國大媽形象得從我做起。不糾結(jié)了趕緊付錢，價格剛才已看過，39.9美金一瓶。

“藥一共是59.85美金，另加6.25%的稅。”

手里握著從錢包里抽出來120美金，我愣在那里。

“這個星期有部分藥品正在促銷，買一贈一，你買的藥恰好在促銷之列。有會員卡就可以享受促銷價格。”老人解釋。

哇！太出乎意料！這是送錢給我的節(jié)奏嗎？我和先生對視一眼，從先生眼里我看到了同樣的感慨！

“但我需要四瓶。什么時候有貨？”

“暫時沒貨。你可以去劍橋的店看看，我給你寫證明?！崩先擞帜贸鲆粡埍砀瘢詈煤蠼唤o我，讓我下次去其它連鎖店時拿出來。

我沒徹底弄明白這張紙條有何用，但收好就是了。剛才稀里糊涂辦卡有些提心吊膽，怕被忽悠更怕連累女兒，現(xiàn)在我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我相信他一定是為我著想。

登艦

類似的事情經(jīng)歷多了，對美國人誠實守信講規(guī)矩的行事作風(fēng)有了更多了解。沒有陷阱、不用設(shè)防，心情一旦放松下來，感受到更多的是生活本身的美好。參觀停泊在波士頓東北角查爾斯頓（Charlestown）海軍碼頭的“憲法號”護衛(wèi)艦也是我印象深刻的一次經(jīng)歷。

“憲法號”（USS Constitution）是美國歷史上第一艘木制三桅風(fēng)帆快速護衛(wèi)艦，由美國第一任總統(tǒng)華盛頓命名。1794年美國國會授權(quán)建立由六支軍艦組成的國家海軍，保護美國商船不受海盜和英法海上武裝船隊的騷擾和欺辱。六艘軍艦分別在不同的地方建造，其中之一就是波士頓的“憲法號”：艦體全部用堅硬無比的橡木打造，所用的1500棵橡樹來自北部緬因州至南部佐治亞州的廣袤地區(qū)，44門火炮在羅德島州鑄造，打造這艘艦在當(dāng)時可謂舉全國之力。該艦1797年入役，身經(jīng)百戰(zhàn)一直保持不敗記錄，成為美國民眾崇拜的象征。

今天，這艘已服役超過200年的在役海軍軍艦已不再執(zhí)行軍事任務(wù)，它威武而安靜地?？吭诤＼娀卮a頭，華麗轉(zhuǎn)身成為美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免費向游客開放，登艦參觀需要出示ID（身份證明）和安檢。

此刻我心里暗暗叫苦，執(zhí)勤海軍小哥要我出示ID。剛來美國時我天天揣著護照出門，就怕遇到突發(fā)情況要查證件?？吹缴鐓^(qū)和諧生活太平?jīng)]人找麻煩，思想松懈就把護照放家里了。

“沒有ID，我是外國游客?！闭嫦Ｍ「缒芫W(wǎng)開一面。

“有護照嗎？”海軍小哥笑咪咪的，非常友好。

“Sorry，沒帶護照?！蔽矣悬c沮喪，看來沒戲了。

“我有中國的ID，可以嗎？”老公忽然想起他的錢包里有居民身份證，立刻亮出他的身份證。

“可以！”小哥掃了一眼，爽快同意。

我眼巴巴地望著老公：“我什么證件都沒帶，你上艦參觀吧，我在這里等你?！闭鏇]想到出了國，中國的居民身份證在美國的海軍基地還派得上用場。

“再找找，想想。”海軍小哥對我說。

“噢，想起來了！”我靈光乍現(xiàn)，忽然記起前段時間本地某家報社寄稿費，需要提供本人身份證號碼，我當(dāng)時對著身份證拍了照片的。

“我手機里有我的中國ID照片！”我激動地拿出手機，在相冊里翻呀翻呀，終于翻到了。小哥湊上來看來一眼，朝我點點頭，咧嘴一笑，笑容無比燦爛，似乎比我還要高興。

登上“憲法號”，海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船頭上方星條旗迎風(fēng)獵獵作響，60多米高的三根桅桿姿態(tài)挺拔直插藍天氣勢如虹，纜繩帆索致緊牢固密如蛛網(wǎng)，船體干凈整潔油漆錚亮，機械設(shè)備、動力設(shè)備保養(yǎng)維護簇新，很難想象這是一艘200多歲、在槍林炮雨海浪中縱橫搏擊的古董級護衛(wèi)艦。

講解員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年輕姑娘，是艦上配備的60名特殊勤務(wù)官兵中的一員，隸屬在役海軍編制。她如數(shù)家珍介紹“憲法號”的各項參數(shù)：63米長，13米寬，排水量2200噸，火炮有效射程400米到1200米，可以容納船員四百余人。“憲法號”昵稱“老鐵甲”的典故來自1812年美英海戰(zhàn)。當(dāng)時兩艦在波士頓外海600海里處交戰(zhàn)，炮火激烈，英艦的加農(nóng)炮球打到憲法號船幫，炮球滑落水中，英國人大叫：“船殼是鐵造的！”這場戰(zhàn)役美方死亡14人，英方死亡79人，后英艦受重創(chuàng)而沉沒，“憲法號”從此名聲大振?！爸灰獓倚枰宦暳钕?，憲法號可以立即出征?！焙＼姽媚镟嵵氐卣f。我不確定航母時代需要“憲法號”效力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海軍女兵表現(xiàn)出的忠誠和嚴陣以待令我肅然起敬。

參觀完“憲法號”，我和先生要去附近的邦克山紀(jì)念碑。向執(zhí)勤士兵問路時，恰好被一位剛下班準(zhǔn)備進城的海軍帥哥聽到，他爽快地說可以為我們帶路，于是我們一起離開了海軍碼頭基地。

“日本人？”帥哥問。

“No，中國人。”我立即糾正。

“噢，中國！上海嗎？”美國人說到中國就提上海，像是固定思維。

“我們來自江蘇省。江蘇省和你們的麻省一樣，是中國的文化大省。我們的家鄉(xiāng)與上海毗鄰，距離上海車程不到兩小時?！辈还苓@位帥哥是否記得住，作為來自江蘇的中國大媽，有義務(wù)科普一下。

后記

藥店老先生寫的紙條后來果真派上了用場。

之后我去了波士頓劍橋鎮(zhèn)哈佛大學(xué)，一路上沒有看到那家連鎖藥店?；貒跋Γ患胰谌ゼ~約州布法羅觀賞美加邊境的尼亞加拉瀑布，晚上從酒店出來散步，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相同名字的藥店，找到藥興沖沖去結(jié)賬，彼時藥已經(jīng)恢復(fù)原價。付款時我順便把錢包里的紙條一起交給店員。店員是個英俊熱情的小伙子，先打招呼后看紙條再掃描我的會員卡，最后只收下一半的錢。

我恍然大悟：這紙條作用不容小覷！它證明我在促銷期間的購買行為，因貨源不足沒買夠量。只要我在這個國家任何一個州的同一家連鎖藥店里找到同款藥，無須多費口舌就可以用第一次的價格再次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