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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 艷
(遼寧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0)
學術自覺與民族自覺
——周鯁生與近代國際法學
裴 艷
(遼寧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0)
周鯁生在民國時期以西方國際法學為范本形塑中國近代國際法學,站在民族立場研究“與中國有關”的國際法律問題,在實踐中運用國際法原理維護國家主權,周鯁生的學術追求是中國近代國際法學家群體學術追求的縮影。
民國;周鯁生;國際法;民族主義;學術思想
晚清至民國是中國法學從傳統(tǒng)向近代轉型的關鍵時期。首先,近代法學作為一個全新的學術門類自鴉片戰(zhàn)爭傳入中國以來,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蹣跚學步,到民國中后期逐漸攀上學術發(fā)展的第一個波峰,無論是法學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和質量,還是法學教育和研究體制的建立及完善都顯示出以西方為范式的中國法學近代化進程取得了形式上的勝利。其次,由于中國法制及法學轉型的直接動因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下領事裁判權、治外法權對中國司法獨立的戕害,這導致“中國問題”始終是近代法學研究的特殊背景。中國法學家不僅要有世界眼光還要具有民族立場,要讓西方傳統(tǒng)與“中國立場”成為中國近代法學發(fā)展長河中前后相繼的兩朵浪花。
由此出發(fā),反觀中國近代法學家的學術道路和法學思想,可以發(fā)現(xiàn),學術自覺和民族自覺實乃當時法學家傳道授業(yè)、著書立說、服務國家的根本立足點。而這一重大信息在近代國際法學界泰斗周鯁生身上反映的尤其清晰。
一
周鯁生(1889-1971),湖南長沙人,原名周覽。清末民初先后在日本早稻田大學、英國愛丁堡大學、法國巴黎大學學習法律,取得法學博士學位。期間曾短暫回國參加辛亥革命,宣傳民主思想。1921年正式學成歸國,由此開啟了他鐘愛一生的國際法事業(yè),中國的國際法學也翻開了暫新的一頁。
近代國際法形成于17世紀初,是近代國際關系發(fā)展的產物。但由于清朝閉關鎖國的外交政策,直到鴉片戰(zhàn)爭前后,中國人才第一次接觸到近代國際法知識。此后經(jīng)過傳教士和留學生對西方國際法學著作的翻譯,新式報刊對國際法知識的傳播以及新式學堂國際法課程的設置及人才培養(yǎng),到20世紀20年代,西方國際法學理論已經(jīng)逐漸被國人所接受,中國國際法學家群體也逐漸形成,日益活躍,國際法學正式在中國誕生。留學歸來的周鯁生根據(jù)自己的法律知識背景和特殊的留學經(jīng)歷,致力于傳播西方法學知識,引進西方法學研究范式,在教育和科研實踐中自覺擔負起構建中國國際法理論體系的重擔,使中國國際法教材、課程體系建設從無到有,從簡單到完備,為國際法學在中國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第一,服務教育機構,開設國際法課程。1921年周鯁生從歐洲歸國后,國內許多大學政治系、法律系都已開設“國際法”“國際關系”“外交學”等課程,但是由于師資有限,各大學課程體系仍處于摸索草創(chuàng)階段,課程設置并不穩(wěn)定。周鯁生涉仕而退,投身教育,始終致力于國際法的教學和研究,培養(yǎng)了大批國際法人才。1922年,他應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邀請,任北京大學教授兼政治系主任。1924-1925年,開設并親授“政治外交史”課程,并將新課程“國際聯(lián)盟”由選修改為必修。1926年到南京,任東南大學教授兼政治系主任。1928年與李世光、王世杰等人發(fā)起籌建武漢大學。1929年9月任武漢大學教授兼政治系、法律系主任,法科所所長。1936年7月任教務長。1945年7月-1949年8月任武漢大學校長。
周鯁生在任教期間開設的課程涉及國際法、國際政治的核心領域,如國際法“國際成案研究”“國際關系”“國際政治”“外交學”“歐洲外交史”“歐洲政治史”“比較憲法”等。這些課程的設置說明在周鯁生等一批國際法學者的努力下,近代國際法學在教育學術機構的傳播正趨于全面化、細致化、專門化的發(fā)展。但與此同時,也有問題存在。比如相關教科書的短缺就是困擾各大學眾多師生的一個突出問題,而且這一問題由來已久。自1876年國際法首次出現(xiàn)在京師同文館的課程表中,半個世紀以來,各級教育機構的國際法教科書要么是西方國際法學著作的節(jié)譯本,要么是通行于國外大學的外語原版教材,這些教材中充滿著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觀點,因此由中國學者編著觀點客觀公允,難易程度適中,符合國內學生學習習慣的自編教材是大勢所趨。周鯁生在這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
他每講一門課,即編著一套講義,并以此成書,既滿足了聽講者的要求,也有利于國際法知識在社會上的傳播。1929年,周鯁生出版《國際法大綱》。這部著作以周鯁生在北京大學授課時的講義為基礎增補而成,按照作者的自序“依簡明的解說,供給初學者以國際法之基本的知識”[1]。《國際法大綱》在體例上采用了西方國際法教材普遍采用的傳統(tǒng)體例,在行文中,周鯁生對西方法律學者的研究成果做了廣泛地吸收,引證的學者包括俄斯丁、格羅特、詹遏利、普芬多夫、佐施、邊凱紹克、龐惠斯、魯特、狄南等幾乎所有近現(xiàn)代著名國際法學家?!秶H法大綱》初版后,迅速成為各高等學校普遍采用的國際法教材,1932年、1934年、1944年多次再版,在日本還被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國際法科定為必讀參考書,在國內外產生了廣泛影響。這樣一種“教科書性質”著作的出版解決了當時國內國際法教科書短缺的燃眉之急,為讀者搭建了一個全面可靠的知識框架。此外,周鯁生還根據(jù)在北大講授“政治史及外交史”課程的講義完成了《近代歐洲外交史》(商務印書館1927年),根據(jù)在中央大學講授國際政治課的講義完成了《國際政治概論》(商務印書館1930年),這些書都是中國較早的相關領域教材。周鯁生的著作善于把中外著作的精華和自己獨到的學術見解融合起來,在《近代歐洲外交史》中,他創(chuàng)造性地將19世紀初以來的歐洲外交史分為正統(tǒng)主義、民族主義、帝國主義和國際主義四個時期,夾敘夾議,從維也納會議開始,縱論百余年國際風云、各國外交政策及著名外交家活動。國際法學家梁鋆立評價該書“極端謹嚴”,四個時期的劃分是作者經(jīng)過深思熟慮,“從錯綜紛糾之國際事變中尋出的一個系統(tǒng)”,為“一合理的便宜的標準”[2]。
周鯁生在教學中,講求教學藝術和方法,“不說一句空話、廢話和閑話,措辭簡潔中肯,條理分明,筆記下來就是一篇好文章”[3]。因此,他上課除了選課學生外,還吸引了大批旁聽的學生,把教室圍的水泄不通,甚至教室的窗臺上都坐滿了旁聽的人,直接受教于他或間接受其影響的學生不計其數(shù)。
第二,重視大學學術功能,出版學術專著。周鯁生先后在三所大學從事教學、科研和管理工作,1945年更是執(zhí)掌武漢大學,因此對大學的學術職能、對學生科研能力的培養(yǎng)以及專題研究的重要性等問題有深刻的理解。他說大學的最高使命就是提高學術,特別是對某一專題的研究,對社會國家的發(fā)展意義重大。為此,他在武大期間,調整充實研究機構及負責人員,使武漢大學的研究所增至八個,在設有研究所的國立大學中名列前端。其中法科研究所負責人為劉秉麟,法科研究所政治學部負責人為劉遒誠,法科研究所經(jīng)濟學部負責人為楊端六[4]。
1922年壬戌學制推行后,美國實用主義教學模式在教育界大行其道。“一般研究國際法者,多有一種誤解……他們輕視國際法的理論方面,以為太屬于抽象范圍,非吾人之所急需”,“教師方面,亦似乎未能或無暇將最近的國際法的現(xiàn)象,詳細講授,以至學生在課堂內所得者,均系籠統(tǒng)的原則,或陳舊的理論”[5],周鯁生對此深以為憾。因此,他在課堂上經(jīng)常有意識地把科研成果注入教學,使學生及早掌握學科的新理論、新知識以及學科發(fā)展的動向。他認為很多學生畢業(yè)以后可能專門從事學術研究,大學教育應該對他們從事研究工作有所貢獻。在從教過程中,他有意識地培養(yǎng)學生的科研能力,在高年級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學指導中,較早采用了“習明納爾”的方式。“習明納爾”源自19世紀初期德國柏林大學,是一種研究小組形式的學習和交流方式,一般由學生選擇專題和參考書,然后擬出大綱,寫出文章,上堂討論。周鯁生對學生研討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細心指導、認真審閱,對文章內容和報告方式的優(yōu)缺點,先讓學生討論,各抒己見。最后,他才全面總結,鼓勵學生如何進一步提高[6]。
周鯁生本人非常注重學術上的創(chuàng)新,在國內外重要期刊上發(fā)表大量學術論文,提出國際法新理論,參與世界法學舞臺探討最新國際法問題。比如,一戰(zhàn)以后,歐洲國際關系學界出現(xiàn)了理想主義思潮,威爾遜倡導成立國際聯(lián)盟成為一時風尚,周鯁生敏銳地意識到國際聯(lián)盟、國際常設法院等組織對國際爭端的解決將帶來重要的影響,探討二者的關系將成為一個新的國際法問題。為此,周鯁生在《武漢大學社會科學季刊》集中發(fā)表《現(xiàn)代國際法的新趨勢》《常設國際裁判院組織法的修正》《國際裁軍會議》等多篇文章進行探討。這些文章通過對最新國際法現(xiàn)象的研究,更新了國內法學著作的知識結構,滿足了一般讀者了解戰(zhàn)后國際法理論和實際的知識需求,“有被國內大學中研習國際法者擇作補習讀物之價值……書中援引的資料,更足為有志精研各種問題者的指導”[5]。
周鯁生還下大力氣研究過外交問題,提出“國民外交理論”?!皣裢饨弧钡奶岱ú⒎侵荃喩殑?chuàng)。早在清末民初,“國民外交”思想已在知識界廣為傳播,但“國民外交”的涵義、國民參與外交的渠道等問題還處于眾說紛紜的狀態(tài)。1930年左右,周鯁生發(fā)表《外交的民主化》一文,順應清末以來知識界鼓吹“國民外交”的思想潮流,進一步澄清其中的觀念混雜之處,從國際法、外交學的角度對“國民外交”進行理論探討,首次對外交民主化意識進行確認概括和總結,為國民外交運動提供了理論資源,成為周鯁生對現(xiàn)代國際法學的一大貢獻。
周鯁生一生除了前文提出的幾本教材外,還有如下代表作:《萬國聯(lián)盟》(商務印書館1923年)、《領事裁判權》(商務印書館1923年)、《近代國際政治小史》(商務印書館1923年版)、《法律》(商務印書館1923年)、《不平等條約十講》(上海太平洋書店1928年)、《革命的外交》(上海太平洋書店1929年)、《現(xiàn)代國際法問題》(商務印書館1931年)、《近代歐洲政治史》(商務印書館1933年)、《中俄關系與中東鐵路》(合著)(商務印書館1933年)、《近代各國外交政策》(合著)(南京正中書局1934年)、《國際公法之新發(fā)展》(商務印書館1934年)、《非常時期之外交》(上海中華書局1937年)、《抗戰(zhàn)中各國外交之動向》(合著)(重慶獨立出版社1938年)、《日本暴行與國際法》(合著)(重慶獨立出版社1939年)、《戰(zhàn)時外交問題》(重慶青年書店1940年)。
由上可見,從編寫教科書、普及國際法基本知識、提出國際法新理論,到參與世界法學舞臺探討最新國際法問題,出版專著,周鯁生在自己涉足的國際法學的各個領域都取得了豐碩成果。作為一個系統(tǒng)接受西式法學訓練的法學家,周鯁生對中國國際法學的發(fā)展始終懷有一種強烈的學術責任,這種學術責任的實質就是,在中國傳統(tǒng)法學落后性日益凸顯的歷史條件下,引進西方國際法學研究成果,構建中國國際法學理論體系,為中國法學走向世界,實現(xiàn)中西方法學家平等對話搭建橋梁。
二
中國法學研究走上西方化道路固然是中國法學轉型的應有之意,但中國現(xiàn)實的政治環(huán)境也決定了民族視角始終是中國法學成長的基石。具體說,由于中國半殖民半封建地位以及帝國主義侵略當頭,中國學者出于對國家命運和民族前途的關心,都十分重視對國際關系的觀察和研究,列強的對外政策尤其是對東方的侵略和中外關系領域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正如陳體強所說:“中國國際法學家下大力做過研究的一個領域就是不平等條約問題和外人在華特權問題”[7]。周鯁生的學術之路和外交實踐正體現(xiàn)了當時國際法學界群體性的學術取向,即在引進傳播建構西方國際法理論的同時,積極探求把國際法理論和方法運用到中國對外關系實際,尋求中外關系實際問題的解決辦法。
第一,致力于不平等條約和在華特權問題的法理分析。北洋政府后期,在共產黨和國民黨等進步力量的推動下,全國掀起召集國民會議和廢除不平等條約運動,周鯁生在《東方雜志》《太平洋》《國民日報》等報刊發(fā)表論文,與民主運動遙相呼應。
在《租借地問題》中,周鯁生有感于中國輿論對于租借地這個事實“似乎倒反看過了”,“不曾見有一般的表示”,特別考察了租借地在中國的起源,強調了租借地危害。他說,“在列強對華侵略手段中,最乖巧而毒辣的一個,要算是租界土地。中國領土之上有外國租借地的存在,不但侵害國家主權,而且根本的開中國瓜分之端,引起對外關系的許多紛糾”。接著,作者從法律上分析了租借地的性質,“租借不同于割讓”“在法律上”“租借地猶是中國的領土,中國有收回的權利”[8]。
在《領事裁判權問題》中,作者詳細分析了歷史上、國際上有關領事裁判權的事例后得出結論,“一國內許有外國領事裁判權存在”“是一種國際不平等關系”,“斷乎不能任其存在”,鑒于列強以中國“刑法嚴酷”“監(jiān)獄狀況惡劣”“司法行政不分”“歧視外人,法律上不以平等待遇”等為由反對,周鯁生認為撤廢領事裁判權要改良司法的不合理之處,中國不僅“要有完善的法律”,還需在“法庭之改良普及”“法官選任制度與律師社會之改良”以及“改良并提高法律教育”等方面,“加一番發(fā)奮去做”[9],與英美等國談判撤廢領事裁判權才有可能,對于北京政府推行修約運動起了積極的作用。
國民政府建立后,開展規(guī)模甚大的“改訂新約”運動,為了給一般國民提供一些“對外關系的常識”,宣傳廢除不平等條約的斗爭,周鯁生在漢口、南京、上海等黨務訓練班連續(xù)講授不平等條約,這部分講義材料后來集結成書《不平等條約十講》,1928年由上海太平洋書店印行出版。該書前兩講從法理和歷史兩方面闡述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問題,第十講分析廢除不平等條約應注意的一些問題,第三到第九講則分別對領事裁判權、關稅、外國駐軍、租界、租借地等不平等問題做了闡述??偟膩碚f,周鯁生對運用國際法解決國際爭端抱有知識分子特有的熱忱和信仰,這是他們?yōu)榕f中國擺脫半殖民地命運,立足于國際政治舞臺找到的法律武器。
第二,關注現(xiàn)實政治,針砭時弊,為中國實際外交活動出謀劃策。周鯁生非常關心中國現(xiàn)實的外交問題,多次身體力行投身外交活動,早在1915年其還在法國留學期間,就曾憤慨于巴黎和會上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的不公正待遇,聯(lián)合留英、留法學生包圍中國代表團在巴黎住所,成功阻撓代表團成員出席巴黎和約的簽字儀式,使五四愛國運動的直接斗爭目標得以實現(xiàn)。1926年冬,北伐戰(zhàn)爭節(jié)節(jié)勝利之時,周鯁生應武漢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陳友仁之邀,擔任外交部顧問,宣布收回國權。1927年1月,他參與協(xié)助國民政府以革命外交的手段,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
九一八事變后,民族危機上升為國家社會主要矛盾,在外敵壓境,中日全面對抗一觸即發(fā)的緊張局勢下,周鯁生放眼國際形勢,關注國際格局,集中發(fā)表多篇文章,討論“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對外交涉問題上,在輿論界發(fā)出國際法學者的聲音,嘗試以智識引導輿論,進而對現(xiàn)實的外交實務、外交談判發(fā)揮積極影響。
1931年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我國東北之后,英法操縱的國際聯(lián)盟派出了一個調查團,形成與事實多有不符的《國聯(lián)調查團報告書》,周鯁生對此報告書進行了客觀的分析和批判,認為“調查團”“傾向于將許多國際糾紛現(xiàn)象,歸咎于中國的排外運動”,“過于遷就事實的現(xiàn)狀而忽視國際正義的基本原則”,因此“報告書的建議非經(jīng)過必要的修正,中國亦不能接受”[10](P391-424)。此后,周鯁生又連續(xù)五期在《武漢大學社會科學季刊》發(fā)表連載文章《東省事件及國際聯(lián)盟》,對此問題進一步詳細發(fā)揮。作者的結論是:“在東省事件發(fā)生的初期,國聯(lián)之不采取堅決的敏捷的行動,而在中日爭議發(fā)展中,國聯(lián)之對日態(tài)度軟弱及其拖延政策,有以至局勢惡化及國聯(lián)自身權威的傷損?!盵10](P553-554)《東省事件及國際聯(lián)盟》的發(fā)表在社會上和學術界造成很大的影響,有讀者評價當時“中國學者對于九一八事變以后諸問題的國際法觀點,尚少可靠的述作,周教授的記載與討論,雖因陸續(xù)發(fā)表的時間不同(自二十年十二月至二十二年三月),似乎不是通盤計劃的述作,但先后排列,頗成一個統(tǒng)系,于當時發(fā)生的事實,亦能用冷靜的態(tài)度,作客觀的討論??v是一個鳥瞰,但可為吾人作較為深邃的研究時之導引”[5]。
針對“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外交”問題,周鯁生也發(fā)表一系列文章做詳細的分析。1936年,周鯁生發(fā)表《非常時期之外交》(《中國新論》1936年2卷4期),批評政府當局在對日問題上未曾有過“堅決一貫的外交方案”、未曾有過“最大的外交努力”[11]?!捌摺て呤伦儭焙?日本擴大對華侵略,周鯁生又連續(xù)發(fā)表《五年來國民政府的外交》(《外交評論》1937年9卷1期)、《抗戰(zhàn)之外交路線》(《中央周刊》1938年第1期)、《抗戰(zhàn)與外交綱領:附圖》(《民意》1938年22期)等文章,回顧、評價了“九·一八事變”以來中國政府采用的外交路線及成效,并為未來外交活動的方向提出策略性意見。1938年,蔣介石成立軍事委員會參事室作為幕僚機構,周鯁生被任命為參事,參與商討抗戰(zhàn)外交和國民精神動員,成為國民政府最高當局的外交咨詢顧問。同年,7月21日,他以參事身份擬定《外交方略》,客觀分析中國面臨的不利國際局勢,尤其蘇俄、英國、法國、美國、國際聯(lián)盟等眾多大國、國際組織對日妥協(xié)外交的態(tài)度,建議中國的外交策略是不能做一國單獨出兵援華的準備,而應該在持久抗戰(zhàn)的局勢下,策動一種基于英美合作基礎上的國際聯(lián)合干涉行動。后來中日戰(zhàn)爭局勢的發(fā)展證明了他的外交方略非常具有預見性。
綜上所述,20世紀20-40年代是中國國際法學大發(fā)展的時期,周鯁生作為一位深受西方學術訓練的國際法學家,始終致力于近代國際法在中國的知識建構,在國際法基礎理論和人才培養(yǎng)方面做了大量基礎性工作。同時,面對“不平等條約框架”下的中外關系,周鯁生強調發(fā)揮國際法的工具性,注重解決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國面臨的大量具體、現(xiàn)實、緊急的國際法律問題,反映了民國學人的民族主義和主權意識。周鯁生將畢生精力和學識傾注在中國國際法學的建立和發(fā)展上,傾注在利用國際法的基本原則、規(guī)則、制度進行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外交實踐中,是中國國際法學界的一代宗師。
周鯁生一生追求真理、服務社會,代表的是中國近代法學拓荒時期整個法學家群體的學術追求和民族自覺。知識分子立足于近代中國半殖民地的地位,目睹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的欺凌和壓迫,以學術為工具投身反帝國主義反殖民主義的浪潮,爭取國家的獨立和自由,固然體現(xiàn)了民國學人救亡圖存的家國情懷,但從學術本身來審視民國法學家的民族自覺,我們不得不承認,民國學人關注的重點僅僅是“中國問題”的研究,卻少有把中國的外交實踐、中國法學家的觀點上升為理論,推廣到國際社會,為國際法注入中國的理論和實踐,真正形成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這樣的目標在以救亡圖存為第一要務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無暇實現(xiàn),一方面,民國時期國際法的發(fā)展始終與國家命運相聯(lián)系,無法獲得充分的獨立發(fā)展空間。另一方面,從模仿西方國際法學的范式到創(chuàng)造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不是一蹴而就的,從模仿到創(chuàng)造本身就需要相當長時間的學術積累。因此只能把這樣的目標寄希望于未來幾代法學家孜孜不倦的努力,功成之時就是中國法學近代化真正實現(xiàn)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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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Self-consciousness and Nationality Self-consciousness:Zhou Gengsheng and Modern International Law
PEI Yan
(School of Marxism,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 110000,China)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Zhou Gengsheng moulded Chinese international law using the western international law as the model form,researched the international legal issues related to China in a national position,and used international law principles to safeguard national sovereignty in practice.Zhou Gengsheng's academic pursuit was the epitome of academic pursuit of international laws jurists in modern China.
Zhou Gengsheng;the Republic of China;international law;nationalism;academic thought
D929
A
1672-934X(2017)06-0137-06
10.16573/j.cnki.1672-934x.2017.06.022
2017-09-29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CFX011)
裴 艷(1977-),女,遼寧沈陽人,副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近代社會與文化、中國近代法學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