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麗

非“綻放”型選手

從武亦姝首次亮相《中國詩詞大會》，到一路走紅并一舉奪魁，整個過程不到十天。奪冠之后，武亦姝的手機響個不停。媒體要采訪，公司想簽她做模特。但是，她好清凈，干脆關(guān)了手機。“驚為天人”“前途無量”“棟梁之材”之類的贊美也一并被她擋在門外。

在此之前，《中國詩詞大會》總導演顏芳帶著節(jié)目組海選，把一個高一女生選進節(jié)目。如今，那個在臺前分享詩情的女生，又安靜地退回了自己的世界。

她和同齡的上海女生姜聞頁都屬臺風“非常淡定”的選手。點評嘉賓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康震面對這些16歲的少女，不由得發(fā)出“是不是我過分活躍”的感慨。臺上的武亦姝，更像一個聽老師講課的學生。嘉賓講述詩詞背景故事時，她探著腦袋，眼神直愣愣，聽得入神。嘉賓講畢，她用手利索地向上托下眼鏡，又回神比賽。

吟誦起“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時，她笑得恣意，“我在江南沒有什么給你，那我就把一整個春天都送給你吧?！蹦┝耍煌鼏枖z像師，“多美啊，是吧？”

她柔軟也獨立。她的書柜上只有一本書，就是陸游的詩集。她試圖用未被選入課本的一句詩展示陸游的“可愛”：“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薄澳憧赐饷骘L啊雨啊那么大，我還是在家里摸貓吧，我就不出門了?！彼忉尩馈?/p>

從心底里，她把《中國詩詞大會》視為一個“非常好玩”的游戲。在導演組看來，自始至終，她熟稔游戲規(guī)則，卻“從來沒有一定要當什么”的決心。在身高1.82米的新加坡華人李宜幸向她攻擂前，主持人問及兩人心情。李宜幸說：“亦姝妹妹，看起來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但是非常沉著冷靜、暗藏殺機的人?！庇^眾盯著武亦姝。她愣了幾秒，蹦出一句：“碰到一個身高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女孩，我挺開心的。”

在近十天的節(jié)目錄制中，沒有一個鏡頭展現(xiàn)過她因為答出佳句或是戰(zhàn)勝對手而歡呼雀躍的畫面。即使攻擂成功，喜悅也是一閃而過。一定程度上，她代表了節(jié)目組選拔選手的初心。“分享那種對詩歌由衷的熱愛，而不是僅僅展示記憶力?！鳖伔家舱f：“武亦姝不是那種一上臺就‘綻放’的選手，她沒有在人前展示的欲望，如果她散發(fā)光彩，一定是因為談及詩歌本身?！?/p>

“剝開你心里對詩詞久違的感覺”

武亦姝觸動粉絲的原因大抵還在于，她被詩歌滋養(yǎng)的審美和生活方式。

她的語文教師王希明曾對媒體翻出高一這一學期以來，武亦姝“不務正業(yè)”的痕跡：代表小組發(fā)言講解《浮生六記》的照片和書法作品。她謄抄道教經(jīng)典《清靜經(jīng)》，用行書寫：“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p>

她沾染了李白的浪漫，像多數(shù)讀詩的少年一樣，她欣賞王維詩里的生活狀態(tài)，“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隨著節(jié)目播出，復旦大學附中的古詩詞校本教材，開始在朋友圈刷屏。武亦姝在“飛花令”中誦出的《七月》名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被印刷在教材的第一冊。那些被稱作“大藍本”“大紅本”和“大黃本”的教材，被校友曬出。

刷屏的人不僅證明自己和武亦姝是同一所學校的，更像回憶一段與詩歌有關(guān)的時光。

有學生兩年里找了復旦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研組組長黃榮華五六次，問為什么要背那么多古詩文，可不可以不背。也有家長質(zhì)疑，為什么高考只占6分的古詩文默寫，要學生花那么多的時間去背？語文教育的困境讓黃榮華對武亦姝走紅的原因略感悲觀。在接受采訪時，黃榮華說，武亦姝只是個例，更多地與她的個人愛好和積累有關(guān)，“因為（人們）普遍對古詩文缺乏更深刻的認識，所以出現(xiàn)了這種追捧?！?/p>

在人們遠離詩歌的時候，16歲的武亦姝，帶著未被現(xiàn)實重壓的脫俗面貌出現(xiàn)在屏幕上。人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生活原來可以被距今千年前的詩歌取悅和疏解。

臺上的武亦姝，身著絳紅色漢服。她答出的詩，有16歲的輕盈與歡脫。主持人董卿看著她，想起那首風靡80年代的歌曲：“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p>

總決賽現(xiàn)場，她和百人團中的大學教師王子龍對壘。王子龍誦出，“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武亦姝對的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事后，王子龍和央視網(wǎng)直播的記者交流，“16歲的人是不會想起你這樣（愁苦）的詩的，你這是給成年人的詩?！?/p>

《中國詩詞大會》上，現(xiàn)場百人團跟臺上選手對壘。顏芳說，“每個選手都有火的可能?！睂а萁M選人的一個標準，就是選手可以喚醒大家對詩詞的熱愛，“剝開你心里對詩詞久違的感覺”。

臺上的武亦姝，正是在“眼望四周陽光照”的好年紀，遇見了那些最美的詩。這讓遺棄了詩詞的人無比欣羨?！拔?6歲的時候在干啥啊？”在報道武亦姝的新聞下面，總能看到類似的留言。提問打開人們的回憶，最終不得解，只留對“詩歌天才”的感嘆。

“詩歌是個人的，是某個時刻的有感而發(fā)”

走紅后，有粉絲隔空喊話，武亦姝“滿足了我對古代才女的所有想象”。有人一本正經(jīng)寫了詩，表白武亦姝：“黃發(fā)垂髫百人中，豆蔻將滿占鰲頭！詠絮才過謝道韞，生女當如武亦姝！”

武亦姝和家人對大眾的好奇保持了距離和警惕?！昂⒆幼叩竭@一步，他們很珍惜?！鳖伔纪嘎?，武亦姝的家人更希望武亦姝不被打擾，過好未來的生活。

節(jié)目結(jié)束后，武亦姝和家人幾乎拒絕了所有采訪。

武亦姝喜歡陸游、蘇軾，寫作業(yè)專門評過李煜的詩，也謄抄過王維、溫庭筠的詩。有網(wǎng)友通過百人團選手找她推薦詩書，她如是說：“詩詞類我只是喜歡看我喜歡的，就不推薦了。”

同樣備受關(guān)注的選手姜聞頁，也解釋過類似的觀點，她不愿意把作品示人，覺得“詩歌是個人的，是某個時刻的有感而發(fā)”。

詩詞之外，還有更廣闊的生活。武亦姝對化學感興趣，在學校她是化學課代表。據(jù)接受媒體采訪的選手陳更透露，武亦姝未來的理想是做科研。

武亦姝奪冠讓不少人“意外”。

“我們開心的是，”顏芳說，“拿到冠軍的人是真正熱愛詩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