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瑩琪
摘要:《斜陽》是日本戰(zhàn)后無賴派作家太宰治的代表作之一。小說中對高貴的母親和堅強的和子兩位女性形象的刻畫入木三分,太宰治在極力贊賞的同時又隱隱透出貶低之意,體現(xiàn)了太宰治女性觀中矛盾的一面。
關鍵詞:斜陽;太宰治;女性觀;矛盾
一、序言
太宰治是活躍于日本戰(zhàn)后的著名作家,無賴派的代表人物,有“昭和文學不滅的金字塔”之稱,是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太宰治的一生經(jīng)歷曲折,短暫而豐富,正因如此,太宰治成為了一位高產(chǎn)作家,杰作頻出。在他的一生中,曾經(jīng)與多位女性有過很深的交集,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太宰治描繪了大量的各式各樣的女性形象,生動傳神,耐人尋味。例如,《斜陽》中的母親和和子、《女生徒》中的女學生、《維榮之妻》中的妻子等。
在這些作品當中,《斜陽》占有著特殊地位,在發(fā)表后產(chǎn)生了巨大反響,以至于產(chǎn)生了“斜陽族”這一稱謂,成為了太宰治杰出的代表作之一。《斜陽》中太宰治對母親和和子兩位女性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他在極力贊美的同時卻也露出了貶低之意,顯而易見,太宰治對女性的感官十分矛盾。本篇論文的主旨就是以太宰治的代表作《斜陽》為中心,通過母親和和子的形象分析,對太宰治的女性觀中矛盾的部分進行探討并探究其深刻原因。
二、本論
(一)《斜陽》中關于女性的矛盾描述
閱讀《斜陽》,我們在與其中的女性角色產(chǎn)生共鳴的同時,不難體會到身為作者的太宰治在刻畫女性角色時的矛盾心理。
首先,太宰治對小說中的母親格外推崇,可是描寫時的措辭卻也同時隱隱的透出貶低的意味。小說中對母親的形象有以下的描述:
“那我們這個家族來說,真正的貴族可算只有媽媽了吧?她才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啊。有些地方我怎么也比不上她?!?/p>
“那樣粗魯?shù)某苑ㄗ屇赣H做起來,不但使人看上去感到可愛,甚至顯得異常迷人,所以說名副其實的人到底與眾不同?!?/p>
“母親霍地站起來,走進亭子旁邊茂密的胡枝子叢里,又從胡枝子的白花中間露出她白凈嬌艷的臉,微微的笑著說:‘和子,你才媽媽在做什么?‘在折花,我回答說。母親卻輕輕地笑出聲來說:‘我在小便哪。她一點都不把身子蹲下去,這使我感到吃驚,可是我從心里感覺可愛,同時也覺得我這種人怎么也不可能學她?!?/p>
“臉上的浮腫從前一天起就開始消退,兩頰像蠟一樣光光的,薄薄的嘴唇略微歪著,看上去好像在微微笑著,顯得比母親活著時更加嬌媚艷麗。我覺得她很像pietà中的圣母瑪利亞。”
在以上描寫中可以很明顯的看出,太宰治對母親的描寫有非常推崇的一面,例如:“她才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名副其實的人到底與眾不同”、“可是我從心里感覺可愛,同時也覺得我這種人怎么也不可能學她”、“我覺得她很像pietà中的圣母瑪利亞”,這些描述把《斜陽》中的母親描繪的高貴美麗,圣潔可愛,異常迷人。文中的和子和直治在描述的過程中甚至不惜貶低自身來襯托母親的完美,由此可以看出在太宰治的心目中母親代表著完美。
但是,筆者在其中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有貶低傾向的描述,例如:“那樣粗魯?shù)某苑ㄗ屇赣H做起來,不但使人看上去感到可愛,甚至顯得異常迷人(エロチック)”、“‘我在小便哪。她一點都不把身子蹲下去,這使我感到吃驚”,第一例中首先點出這是一種“粗魯?shù)某苑ā?,然后筆鋒一轉卻說是“使人看上去感到可愛”,實在讓讀者有無法消除的生硬之感,仿佛是作者把自己的感覺強加上去的。后面描述的“異常迷人”,在日文原版中使用的詞匯是“エロチック”,這個詞匯在詞典中有“色情、淫穢”之意,在這里雖可以引申出“異常迷人”的含義,但是在日語中并非沒有相對應的正面描繪的形容詞,因此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隱隱的怪異之感。最明顯的矛盾之處就是在母親在胡枝子叢中小便的描述,雖然可以感受到作者想要表達的母親天真爛漫、真實純粹的意圖,卻讓人費解作者為何舉出這樣一個事例來表達,怪異之感實在無法掩飾,也能夠很明顯的感受到貶低之意。太宰治一邊竭力詮釋著母親的完美,一邊仿佛無意識的露出貶低的意味,矛盾之突出無法回避。
其次,《斜陽》中太宰治是采用女性獨白體的形式,以和子為第一人稱來敘述的,因此在小說中幾乎沒有對和子的直接描述,和子的形象都是通過和子自身的獨白展現(xiàn)出來的。相信所有讀過《斜陽》的讀者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和子對坎坷命運的反抗姿態(tài)所打動,太宰治筆下的和子在經(jīng)歷了生活的種種不幸之后依然毅然決然的頑強斗爭,以自己的斗爭形式拼命生活下去,令人動容,亦能清楚的感受到作者太宰治對和子的欣賞之情。但是,與對母親的描寫相同的是,對和子的很多描寫依然帶有明顯的貶低之意。小說中有過如下描述:
“你老是愛做殘忍的事?!?/p>
“而鉆到我心中轉來轉去的那條丑陋的蝮蛇,說不定早晚會把這條深深地陷在悲傷之中的異常美麗的母蛇咬死?!?/p>
“今年夏天我給一個男人寄去了三封信,都沒有回信。不管怎么考慮,我都覺得除此之外無法活下去,于是把自己的心里話寫成三封信……”
“私生子及其母親?!?/p>
小說中的和子出身貴族,卻到田地里做過農(nóng)活,做過打夯女工,自己編織衣物,在生活沒有希望之時,自己尋找到一條反抗之路,并頑強的活下去,毋庸置疑,和子的反抗精神是令人贊賞的,在經(jīng)歷命運的坎坷之后依然斗志昂揚,毫不向命運妥協(xié)的姿態(tài)實在令人贊嘆。作為作者的太宰治亦不掩飾對和子的認同。但與此同時太宰治在描寫一些事件時所用的詞匯和事例卻實在耐人尋味。在“燒蝮蛇蛋”的事件中,借之母親的口說“你老是愛做殘忍的事”,并敘述到“我心中轉來轉去的那條丑陋的蝮蛇”,“殘忍的”,“丑陋的”,這些詞匯是明顯的貶低詞語;小說中的和子非常愛母親,卻總是做出一些傷害母親的事,“越發(fā)使母親悲傷,更加縮短了她的壽命”,作者仿佛在暗指是和子使母親的死亡加速。在《斜陽》中太宰治直接表達了母親的形象是完美的,那么對于加速這種“完美”死亡的和子,作者的貶低之意不表自明;最讓人感到矛盾的部分,是和子對命運的反抗所采取的行動,作者安排的竟然是讓一個有婦之夫、頹廢作家,成為了和子的精神支柱,并安排和子在母親剛剛去世之時與之結合,心甘情愿為他生下私生子,獨自撫養(yǎng)。筆者認為,這種安排,不排除是由于當時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所引發(fā)出特殊的行為和心境,但是依然無法掩飾作為作者的太宰治對小說中的女性隨意處置的態(tài)度,相關的帶有貶低意味的描繪性語言也顯示出太宰治潛意識中蔑視女性的傾向,與整篇小說中作者描繪的令人贊嘆的女性形象比較之下,實在是矛盾重重。
(二)太宰治對女性的感官矛盾的原因分析
筆者認為,太宰治的女性觀的成因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特殊的成長環(huán)境和成長經(jīng)歷,而他對女性感官矛盾的深層原因亦在于此。童年時期的經(jīng)歷對個人心理發(fā)展和人生觀形成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對作家的影響更是深遠,“它造就了作家的心理結構和意向結構”①。而作家的作品則是作家內(nèi)心的折射,有意與無意之間,作品總能將作家內(nèi)心深處的一些潛意識展現(xiàn)出來,這在太宰治身上的體現(xiàn)是非常明顯的。
太宰治出身于青森縣當時屈指可數(shù)的大地主津島家,是家里的第六個男孩。父親津島源右衛(wèi)門曾任縣會議員、眾議院議員、貴族院議員,是當?shù)氐拿?,同時經(jīng)營銀行與鐵路。由于父親忙碌,母親種(たね)又體弱多病,太宰治兩歲時就交由他的叔母撫養(yǎng),“白天和叔母的女兒們在一起,到了晚上就和叔母睡在一起,無論是誰都會都會認為這是一對親生母子?!雹凇吧踔林裨谧畛醯囊荒暌恢闭J為太宰是叔母的長子?!雹劭梢哉f,在太宰治的心目中,叔母就是他的母親。太宰治四歲時,叔母雇傭了女傭竹,“竹做了(太宰的)保姆之后,太宰治白天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和竹一起度過的?!雹芫瓦@樣,太宰治在叔母和保姆竹的照顧下長大。這段特殊的幼年經(jīng)歷,對太宰治的人生影響之大,在他的作品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十四歲時的太宰治曾經(jīng)這樣表述過:“即使現(xiàn)在想起叔母和竹的事情依然非常戀慕?!雹菀簿褪钦f,太宰治最初對女性的印象是十分完美的,他的女性觀中有著對女子天然的好感,這在《斜陽》中從他對母親完美形象的刻畫以及對和子反抗精神的高度贊賞等等方面都可以明顯的感受到。
那么,為什么在太宰治描繪的過程中又會透漏出貶低的意味呢?相馬正一曾經(jīng)這樣表述過:“太宰治所描繪的自畫像的本質一直是‘母親以外的女人所生的孩子……”⑥由此可以看出,雖然叔母和竹補充了太宰治幼年時的母親角色,但是依然無法彌補親生母親缺失對太宰治的影響。
上文曾經(jīng)提過,太宰治出生于一個大家庭,這個家庭有三十多口人,其中的女性不少于二十人,作為第六子,太宰治所受到的關注并不多,這在他的自傳小說《回憶》當中有過表述:“(父母初次登場)雖然我有著很多關于叔母的記憶,但對當時的父母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庇啄陼r雙親角色,尤其是母親角色的缺失給太宰治帶來了很大的孤寂之感,渴望得到母親的愛卻得不到,使太宰治感到了被拋棄的悲哀,也使太宰治的一生都在追尋來自女子的愛。求而不得,也是太宰治在推崇女性的同時也對女性有了怨恨、甚至施虐心理。太宰治一生之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斜陽》為代表的女性獨白體小說,他站在女性的角度描繪女性、欣賞女性,與此同時,卻也任意安排自己筆下的女子的命運,把自己的感官強加給這些女子,蔑視女性和輕視女性的傾向是十分明顯的。
三、結論
本文以《斜陽》為中心,通過探討太宰治在小說《斜陽》中母親和和子兩位女性形象的刻畫,對太宰治女性觀中矛盾的一面進行了深入論述并對其原因加以分析。筆者認為,太宰治對女性的感官頗有矛盾之處,以《斜陽》為例,小說中使用了大量筆墨來刻畫母親的完美形象,并以通篇的女性獨白體使和子自強不息、奮斗不止的堅強形象躍然于紙上。由此可見,在作者心目中,女性是可以高貴美麗、溫婉可愛的(如母親),亦可以堅強自立、不向命運屈服的(如和子)。但與此同時,作者在表述的過程中,也確實大量的使用了含有貶低意味的詞匯和事例,違和和怪異之感不容忽視,顯然在太宰治的感官中,有對女子的蔑視和輕視,亦含有怨恨、施虐的傾向。由此可以看出,太宰治對女性的感官是十分矛盾的。太宰治在眾多作品中刻畫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分析太宰治對女性感官的矛盾之處,對更好的把握太宰治的女性觀,進而更好的深刻的把握太宰治的作品具有重要意義。
注釋:
①張秀.論太宰治蔑視女性的傾向--以女性獨白體作品為中心[J].時代文學,2015.9.
②③④⑤三好行雄.太宰治必攜[M].學燈社,昭和56年3月.
⑥相馬正一.若き日の太宰治[M].筑摩書房,昭和43年.
參考文獻:
[1] 饒秋玲.論《斜陽》中的母親形象[J].承德民族師專學報,2007.3.
[2] 肖珊珊,張景發(fā).《斜陽》中人物像的比較與分析[J].科教導刊,2012.12.
[3] 韓婷.論太宰治文學中“不存在的母親”[D].2014.5.
[4]太宰治.斜陽[M].張嘉林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