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鐵慘案
最近,我換了一份新工作,下班回家需要搭乘四號線的最后一班地鐵。
午夜末班車這條線路是最近新開通的,歷時五年才建成,據(jù)說本來兩年前就接近完工了,但施工隊挖到這一站的時候突然挖出一塊年代久遠的石碑和許多年代久遠的尸骨,緊接著隧道里冒出一股泉水,把腳手架沖垮,摔傷砸死十幾名工人。人們都說那是因為施工的時候擾亂了那些安眠的靈魂,才會引來一場事故。從此施工隊伍開始遇到各種莫名其妙的事件,有時候損壞了設備,有時候又有塌方,有時候是失火,因此斷斷續(xù)續(xù)地施工長達五年,才總算建好。
我對這種傳說向來嗤之以鼻,我不相信鬼神,只相信命運,相信只要努力終究會在這個龐大的鋼筋鐵骨的城市扎下根來。
那天晚上,我等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神秘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外套,一條黑褲子,臉色蒼白,面無表情。見我望向他,他便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正在這時,列車呼嘯著從隧道里出來,停在站臺旁,我連忙背起背包,走進車廂。
忽然,我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怪的事,剛才站臺上的黑衣男子并沒有上車。
我連忙站起來,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向窗外望去。站臺上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我第二次看到黑衣男人的時候,是在同一個地鐵站的站臺。地鐵站里的人很多。我照例無聊地觀察著站臺上的乘客,形形色色的乘客熙熙攘攘。
排在我最前面的,是一個打扮時髦的90后,一邊旁若無人地哼著歌,一邊不時看著隧道里列車來的方向。
我再轉過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柱子前面他熟悉的臉。
他似乎認出了我,微微地向我點了點頭,我慌忙轉過頭,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不一會兒,遠處的隧道里閃過幾絲亮光,列車到站了。
就在這時候,我身前的那個女孩,忽然停止了哼歌,接著縱身跳進了軌道里。
列車剎車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那個女孩輕飄飄的猶如斷線的風箏,被迅速卷入沉重的車輪底下,像掉進絞肉機里一樣被壓得粉碎,甚至有幾滴鮮血濺到我的臉上。
人群仿佛炸開了鍋,有人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有人開始捧著胃嘔吐,有人被嚇得面無人色、雙腿發(fā)抖……
二、亡靈傳說
警察趕來,調(diào)查了一番,找不到謀殺的線索,只好歸咎為90后的心理太脆弱啦之類的。有一位好心的警察還勸我去看心理醫(yī)生,說大多數(shù)目睹過死亡慘案的人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陰影,何況我還離得那么近。
我只是搖搖頭,說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也不會留下什么陰影。
那名警察聽完,眉頭皺緊了,他說那你更應該去看心理醫(yī)生了。
我沒有答話,只是沖他笑笑。
大批的乘客搖頭嘆息著,不約而同地走出了站口,是啊,誰還會想搭乘一輛血肉模糊的地鐵呢。
我也隨著人流朝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黑衣男人,我轉過頭,在人群里搜索著他的身影。
我仔細地看了半晌,沒有他,自從那個女孩跳進軌道里,就再沒看到他。
我忽然覺得心里冒出一絲涼意,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上車,這是最后一班地鐵,如果他不乘車,來做什么?難道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看末班車通過,然后再出站嗎?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鉆進我的腦海里,或許他只是為了尋找機會,將人推下站臺!可那女孩身后的人是我??!難道,他是隱形人?又或者,他……不是人!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關于四號線地鐵的傳說,也許,那些被驚擾的靈魂會在午夜子時醒來,悄悄地站在候車乘客的背后,將這些討厭的人類輕輕一推,從此黑暗的隧道里又多添了幾個游蕩的靈魂……
從那以后,我開始悄悄觀察那個神秘的黑衣男人。
幾乎每次乘坐末班車都會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有時候靠在柱子前發(fā)呆,有時候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擺弄著一個數(shù)碼DV,而每次我走進車廂的時候,總會隔著玻璃窗看見他遠遠地站在站臺上,跟我對視一眼,有時候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短短的一個月,地鐵里又發(fā)生了兩次跳軌事件。
第一次是一個情緒激動的男人,列車來時那個男人正在講電話,不知跟誰激烈地爭吵著,列車駛過時他已經(jīng)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靜靜地躺在鐵軌上。
另外一次的那個女人還算幸運,她跳下去的時候有點沒瞄準,只有半邊身子在軌道里,所以當列車駛過的時候,她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混在一大團黏滑濕潤的紅色液體里慢慢流出來,落在軌道里,而另外半邊身子的手臂和腿還接近完好地露在外面,顯得更加白皙。
警察對這兩件事情調(diào)查了很久,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查不出一點線索,只好建議地鐵站增加屏蔽門裝置,將站臺與軌道隔開,防范人們將這里當作自殺的最佳場所。
當警察來的時候,那個黑衣男人總是靜靜站在遠離人群的角落,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發(fā)生了什么事,見我看他,冰冷的臉上就會浮現(xiàn)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有一天,我終于鼓足了勇氣,朝他走過去,輕聲打了一個招呼:“嗨?!?/p>
他仿佛愣了愣,接著又習慣性地朝我微笑著,說:“你好?!?/p>
“這個地鐵站最近死了不少人啊?!蔽艺f出早就想好的這句開場白。
“是啊,”他不以為意地說,接著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你聽說過這個站點的故事嗎?傳說建地鐵的時候,從地下挖出了許多尸骨,因此這個站點總是要么故障,要么斷電,要么有人跳軌,就是因為惹惱了那些安眠的亡靈?!?/p>
“傳說還是不足信吧,”我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鬼神之事雖然古來就有,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沒準兒是有人將他們推下去的?!?/p>
他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我會這么說,嘴角又浮現(xiàn)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是嗎?我可從來沒看見推他們下去的人,你見過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聽說馬上就要安裝屏蔽門了,也許安好以后,就沒有這么多跳軌事故了?!?
他像是沒有聽到過這個消息,呆住了,不再多說什么。
很快,列車快要進站了。我問他:“這是末班車,你不上車嗎?”
“不了,”他回過神來,又沖我微笑了一下,說,“我坐下一班。”
三、地鐵拉鬼
回家以后,我打開電腦,開始無聊地胡亂點擊著網(wǎng)頁。
忽然,我想到一件事,那個男人說要坐下一班,難道是我記錯了末班車的時間嗎?
我打開百度搜索,輸入“地鐵末班車”字樣,立刻,幾萬條搜索結果顯示在我的面前。
我隨手點開了幾個網(wǎng)頁,隨意瀏覽著,忽然,一條名為《地鐵空駛拉鬼》的帖子映入我的眼簾。
我心里一驚,連忙點開那條帖子,里面說:地鐵公司規(guī)定,跑完末班車的司機還要再空駛一趟,不停車,不拉人,據(jù)說是因為這里挖地鐵挖到了什么墳,被驚擾的靈魂不干了,所以每天得空駛一趟午夜班車,運送一下鬼,算是驚動他們的代價。
我覺得背后一陣冷颼颼的風吹過,空氣忽然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
我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話,他微笑著對我說:我坐下一班。
再坐那班地鐵的時候,我開始故意閃避他的眼光,有時候看到他沖我微笑,就趕忙轉過頭去,當作什么都沒有看到。
“哎,”地鐵里那個經(jīng)常跟我一起坐車的胖子沖我點了點頭,說,“聽說沒有,再過三天,這一站就要安裝屏蔽門了?!?/p>
“是嗎?”我驚訝地睜大眼睛,“這么快?”
“這還快?”那個胖子不滿地翻翻白眼,“哪個地鐵不到一個月死過三個人啊?早該安上了?!?/p>
“是啊!是??!”旁邊坐著的兩個年輕女孩插話說,“不過說起來,這一站是夠邪門兒的,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個個都那么慘……”
“噓,”我旁邊一個戴眼鏡看書的年輕人把食指放在嘴邊,“大晚上的,別提這茬兒了,多瘆得慌?!?/p>
這句話就像有魔法一樣,車廂里立刻安靜了下來。
四、神秘消失
第二天晚上,我比平常早到了,開始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
不一會兒,我就看到他仍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拿著那臺DV,望著鐵軌發(fā)呆。
“嗨!”我叫了他一聲,他轉過頭,看見是我,又笑了。
“聽說這兩天就要安裝屏蔽門了?!蔽艺f,然后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他一愣,說:“是嗎?”
“我本來以為,發(fā)生了這么多起命案,人們會強烈要求把這條地鐵線路關掉,或者把這一站封掉,又或者不再搭乘這趟地鐵?!蔽易⒁曋胺降乃淼溃路鹱匝宰哉Z地說。
他沒有說話。
我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那些沉睡在底下的亡靈,每天忍受著一廂又一廂密密麻麻的人從自己身上踏過,不知道能不能睡著?如果是我,大概會整夜整夜地失眠吧?
不過,鬼也會睡眠嗎?
我被自己腦子里這個古怪的念頭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轉過頭,看了看我,忽然說:“你笑起來挺可愛的,跟我想象中不一樣?!?/p>
“是嗎?”我故意板起臉,“你的想象中我應該什么樣?”
他沒有說話,低下頭,擺弄著手里的DV,一會兒,他抬起頭,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對我說:“你幫我一個忙吧?”
我疑惑地問:“什么忙?”
他把手里的DV遞給我,“你把鏡頭對準我就好?!?/p>
我接過DV,一時不明白他這句話什么意思。
接著,他迅速站了起來,走到站臺邊,回過頭,沖我眨了一下眼。
遠處,轟隆的巨響傳來,燈光閃動,站臺似乎有些微微的顫抖。
不!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站了起來,大喊了一聲。
屏幕中,他沖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接著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列車發(fā)出刺耳尖利的叫聲,吱呀呀停了下來,人群騷動起來,我沖到站臺邊,趴下身子望向軌道里。
沒有,什么都沒有。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軌道里沒有我目睹過的血肉橫飛的畫面,沒有碎肉,沒有鮮血。
他就這么消失在軌道里,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五、午夜列車
我顫抖著手,一遍一遍回放著DV里的視頻。
DV里有許多段視頻。
第一段,我面無表情地在站臺上一遍一遍散著步,不時若有所思地望向黑暗深邃的隧道里。
第二段,我站在隊伍中,表情輕松地等待著列車,我的前面是一個打扮時髦的90后,稚嫩的皮膚上畫著濃濃的眼線,邊哼著歌邊不時望著列車要開來的方向。我將背包背在胸前,雙手抱著包,似乎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有那么一瞬間,在背包的遮擋下,隱隱約約看到一絲冰冷的反光,那是金屬特有的光澤,下一秒,那個女孩就躍下了站臺。
第三段,我仍然排在隊伍的第二位,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個情緒激動的、打著電話的男子。
第四段……
我哆哆嗦嗦地將所有關于我的視頻按了刪除鍵,放下DV,就看到了他,微笑著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怎么做到的?!蔽业穆曇粲悬c顫抖。
“我是地鐵的一名職工,”他輕松地說,“我觀察了軌道很久,軌道是有弧度的,軌道與列車底部有很大的空隙,如果你平躺在軌道中央,連一根頭發(fā)絲也少不了,你只要趁著列車停下,迅速從另一側爬上來,走到前面隧道里黑暗的部分,再悄悄繞上站臺就可以了?!?/p>
“為什么這么做?”我平靜了一下,看著他問。
“為了打賭,我跟朋友打賭敢在列車進站時跳進軌道里,贏了有十萬塊。我拍攝了許多列車進站時的畫面,來研究列車的制動速度和滑行加速度,直到有一天……”他深深地看著我,“我拍到了一個女孩,她好像總是散發(fā)著一種悲傷的氣息,我想拍下她微笑的畫面,可是……”
“能告訴我為什么嗎?”他問。
我沒有回答,遠處的隧道里又閃過幾絲光線,又一輛列車進站了。
我走向站臺,忽然又轉過身來,問他:“最后一個問題,末班車后,真的有一班接送亡靈回家的地鐵嗎?”
“哪有這回事,”他笑了,“確實有一班地鐵,那只是檢查線路安全和拉下班的地鐵職工而已?!?/p>
我沒有說話,黑暗的隧道里轟然響起巨大的聲音,列車仿佛千軍萬馬般咆哮著從隧道里鉆出來。已是午夜子時了,那些安息在地下的亡靈能睡著嗎?父親和哥哥一定很討厭這么多人在午夜時分仍然踏在他們頭上吧?
我再前進一步,隱隱感到腳下的站臺戰(zhàn)栗著,列車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轉過頭,望著他,嘴角綻放出一朵美麗的微笑。
他呆住了,我再轉過身,縱身跳下了站臺。
我閉上眼,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似乎父親和哥哥在呼喚我,我聽見了自己的骨頭碎裂的聲音,午夜的最后一班列車在刺耳的剎車聲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