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翔宇

一部智能手機在手，我們的時間就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每天斑駁陸離的信息如潮水般涌來，讓我們無所適從，不知如何選擇。我經(jīng)常在想，我們生活在一個膚淺的時代，人們普遍缺失了一樣?xùn)|西：深度。

而且，這個時代膚淺化的速度越來越快，就拿閱讀來說，有兩個新變化是我在近兩年才發(fā)現(xiàn)的：一個是知乎答案里面，各種“裝飾性圖片”變得很常見，這種圖片并沒有傳達什么實質(zhì)性的信息，比如文章里面插一張萌寵動物的表情、插一張暴走漫畫的表情，一篇答案里面這種圖片能插上五六張，文字倒沒這么長。另一個例子是，有些微信公眾號的文章，喜好用居中對齊這種文字排版。以前我們看的文字，都是左對齊的，我們的注視點也是從左至右的那么走。而居中對齊使我們的注視點都在中間，兩邊的文字就用余光掃一下。以前我們的閱讀是看書，現(xiàn)在我們的閱讀是刷屏，而且是嗖嗖嗖刷。

我想，既然大多數(shù)人都這么做，那么我就有必要站出來，唱唱反調(diào)。我的意見就是要深度閱讀。我初步歸納了五個方面：

一、閱讀的姿態(tài)。

深度閱讀的姿態(tài)，就是盡可能讓自己沉浸進去，把手機放遠一點，躲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安安靜靜看書。智能手機這個東西實在太好了，好到了有點壞，這就是物極必反。所以你在閱讀的時候，盡量要排除這種干擾，把手機切到飛行模式，讓它變成一塊磚頭。你沉浸到書里面去，進入心流狀態(tài)，保護你的心流，不要讓它被隨意打斷。

二、閱讀的選擇。

有一次我去圖書館找心理學(xué)的書架，可是一眼看過去，沒有幾本書是可以看的，都是什么江湖心理學(xué)、偽心理學(xué)、心靈雞湯。

所以閱讀的選擇很重要。對于深度閱讀者來說，暢銷書要警惕。暢銷書里面當(dāng)然有很好的書，但也有很水的。我把很水的暢銷書分為美式暢銷書、日式暢銷書和中式暢銷書。美式暢銷書就是本來一頁紙能說清楚的道理，填充了很多案例硬生生撐起一本書。日式暢銷書不是講道理，而是從一個點出發(fā)，快速繁殖，生造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概念，比如做某某事的N種方法，但每一種講得都不透徹。還有一種中式暢銷書，不是講道理的，也不是講方法、概念，而是講情懷，把你的心靈擾動起來，給了你一些慰藉，就成功了。

不是說這類暢銷書不好，但對一個深度學(xué)習(xí)者來說，這點低密度的營養(yǎng)還遠遠不夠，而且可能有些不是營養(yǎng)是反式脂肪酸。舉例來說，“一萬小時理論”經(jīng)過暢銷書的渲染在國內(nèi)變得盡人皆知，甚至被奉為金科玉律?？墒菚充N書里講這個理論，只是二手解讀。我曾專門查過相關(guān)的英文論文，發(fā)現(xiàn)這個理論在學(xué)術(shù)界爭議不少，有些論文里就說，他們自己的研究發(fā)現(xiàn)，有些人只要3000個小時就能成為頂級的音樂家或者棋手，所以一萬小時這個數(shù)字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

這就是一個深度學(xué)習(xí)者的閱讀選擇。他要去讀那些思想源頭、知識源頭的東西，讀第一手材料，不要讀來讀去都讀那些二手販賣的東西。

三、閱讀的定力。

我家里的藏書，不算多，其中一個書架是我的核心書架，這里面的書都圍繞著“學(xué)習(xí)、思維、創(chuàng)新方法”這個大主題。買別的方面的書，比如科學(xué)、文學(xué)、管理學(xué)這些方面的書，我是很慎重的，精挑細選，但是那個大主題下的書，我的標(biāo)準(zhǔn)反倒會放寬，凡是相關(guān)的書，我都盡量買來。也就是說，對于我最關(guān)心的那個閱讀主題，我是不惜代價的，我需要信息上的窮舉，沒有遺漏。

這就是閱讀的定力。我一般不會去看別人的推薦書單，也不會去在意暢銷書榜，因為我很清楚，我需要什么樣的書，社會上流行的閱讀風(fēng)尚是與我無關(guān)的。

熊十力先生曾有一個著名的“海上逐臭”比喻，他在《戒諸生》一文中寫道：“吾國學(xué)人總好追逐風(fēng)氣，一時之時尚，則群起而趨其途，如海上逐臭夫，莫名所以。曾無一剎那，風(fēng)氣或變，而逐臭者復(fù)如故。此等逐臭之習(xí)，有兩大?。阂?、各人無牢固與永久不改之業(yè)，遇事無從深入，徒養(yǎng)成浮動性。二、大家共趨于世所矜尚之一途，則其余千途萬轍，一切廢棄，無人過問。此二大病都是中國學(xué)人死癥?！?/p>

四、閱讀的野心。

什么是閱讀的野心呢？就是不要用仰視的心態(tài)去看書，而是應(yīng)該平視，在閱讀時，你既要能看到這本書的優(yōu)點，又能看到缺點，并在此基礎(chǔ)上，想想你是否有可能超過作者，寫得比他還好。這就是你可以有的野心。

有了這個野心以后，我在閱讀時就更加挑剔，更加深入地去思考別人寫的東西，去尋找更深層、更源頭的信息。

五、閱讀的抵達。

閱讀有許多的功用，有消遣娛樂的功用，有賺錢的功用，有滿足單純的求知樂趣的功用。但最重要的功用我覺得是改變，就是閱讀是否對我們的生活、人生帶來了改變。我覺得這個時候，我們的閱讀就抵達了。

所以，閱讀絕不僅僅發(fā)生在把書打開又把書合上這兩個動作之間的時間段，這只是閱讀活動中最表層的部分，更重要的是，我們從書里讀到的那些精華，我們是否用行動把它轉(zhuǎn)化為屬于自己的價值，我們的智慧是否得以增加，我們解決生活現(xiàn)實問題的能力是否提高了，我們的心態(tài)是否可以更加平和，我們與他人的關(guān)系是否得到了改善，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從閱讀中收獲的東西。

其實這種追求改變的訴求會反過來促進我們的閱讀，牽引著我們的閱讀走向縱深。因為很顯然的，我們要改變，必然要對我們讀的文本提出更高的要求，提出更多的問題，更加主動和迫切，這些都會讓我們閱讀得更深入。

有些閱讀是速食型的，它在短時間內(nèi)賜予我們愉悅或者給我們以慰藉，但時間稍長一點后它的作用就消失了。而作為一個深度閱讀者來說，他需要更多的能沉淀下來的東西，需要能給他生活帶來長期改變的東西，并且有勇氣促成這種改變。

希望我們都能抵達。

（朱燕摘自《新華日報》2016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