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
好久沒有聽到人談?wù)撈鹪娏?,尤其是在大眾文化空間里。
我們不得不承認綜藝節(jié)目在人群里所具有的覆蓋力,在某個時刻,它們會喚起一種情緒。詩詞大會、朗讀者和見字如面,擊中人們的大概是一種詩意。
這詩意可能來自反差,困窘的沒有光亮生活里的農(nóng)婦對詩歌的熱愛。也可能來自間離,遙遠的一封家常的信,在時間里捂了捂,就有了莊嚴的調(diào)子?;蛘邇H僅來自形式,在那么多美好的字眼里,挑出一首詩,有一種鄭重其事的優(yōu)雅。
綜藝節(jié)目里的詩意,因為它的展示感,其實是軟軟的一層殼子,它附著在節(jié)目上面,隨著節(jié)目的律動去觸碰你。
我想說的是日常生活中的詩意時刻。一個人在生活中迎面撞上的詩意。這往往是一個人最開敞的時刻。
這一刻,他會因為這詩意而發(fā)光。
這是人物記者最愛的時刻。這是主人公凝神的片刻,也是我們需要用文字定格的瞬間。他突然變得面目清晰,不再設(shè)防,內(nèi)心毫發(fā)畢現(xiàn),透明輕盈得像是蜻蜓的翅膀。我們的敘事節(jié)奏也會因為這清晰變得緩慢而充盈。這是文字和瞬間的對沖。
某種程度上,你打開了一點點人生真相。一個人對什么懷有悵惘或者歡欣的詩意,往往是他人生深處的柔軟和底色。
比如見字如面的導(dǎo)演,我們的記者和他聊了那么久,最被打動的還是他突然的動情。他回憶起在生機蓬勃的80年代,那群年輕人的友情,顧城的眼睛,和他們一起吃的那頓韭菜炒小蝦米。這份詩意,是被重新開啟的,也許當時覺得尋常,不過是無數(shù)日子里的一天。哪里知道,那其實已經(jīng)是人生的高光時刻。
這期的封面人物,一個被稱為黎叔的老男人,他的臉上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表情。隔著長長的時光,回憶起數(shù)學(xué)老師,一個印度華僑,一條線從黑板畫到走廊一直到墻根,最后把粉筆一扔,“直線有無限長”。“文革”來了,他是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上吊自殺的人,吊死在了他曾經(jīng)扔掉粉筆的走廊盡頭。
胡老師的故事跳了出來。我們記住他,是他曾經(jīng)對一群上第一堂數(shù)學(xué)課的孩子們,展示了什么是詩意。這詩意在幾十年后,在黎叔的心里依然留下了印記。
那是一個人留下的跳動閃爍的美好。
周巖,一個被人燒傷的姑娘,她經(jīng)歷了欺侮損害和各種各樣的歧視。有人會覺得對她來說,所有的詩意和不詩意,不過都來自于她的美麗面孔的存在和被損害。這個姑娘卻記得她去南京看玄武湖,“從來沒有看見過那么大的湖”忽然一下子眼界就開闊了,忽然就有點明白過來了。
生命中的詩意時刻往往是猝然的,甚至有時候是卑微的。但它會改變你,因為它是你看重的。
有一些看起來很煙火氣,甚至甜媚的詞,其實有它自己詩意的張力。流行歌曲里常常唱的午夜夢回,那不過是一個人的反復(fù)掂量和徘徊。這徘徊是一個人的難以忘記。
我們常常會去想如何去把握人,如何去寫人。這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難題,因為它與人性和生命的太貼近的相關(guān)。我們能夠了解的也不過是一個個瞬間,靠著這些瞬間,去搭建一個個體的人生邏輯。
我們把他放在困境里看他的掙扎,我們把他放在尷尬里看他的無措,我們把他放在詩意里看他的由來。或者我們就是漫無目的地聊著,希望在這漫無目的里尋到禪宗一樣的頓悟時刻。
有時候覺得我們真是冒犯,有時候又覺得我們真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