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在藤狀植物中，葫蘆是我最喜歡的。走藤拉秧，白綢子樣的花朵，勻稱的子房，都合我的心意，在我的眼睛里，極富內(nèi)涵。

丘陵地帶適合栽種葫蘆，土地肥沃，走勢跌宕，通風(fēng)透氣，蔓延的葫蘆藤子上，花朵密實，雄雌間隔，匹配得很，極少有落蒂的，果實一旦落坐，便速速地長，重重地壓在厚土上。

家鄉(xiāng)坐落在丘陵上，所以發(fā)旺葫蘆，但種的卻少，主要原因是不把葫蘆當(dāng)作菜蔬，情愿種些繞繞絆絆的南瓜、冬瓜、茄子、辣椒之類。葫蘆是派作另外用場的，做瓢，當(dāng)日常生活中的工具用。

種得少，也是得種的，一戶人家總要栽上一窩。選好場子，最好是逆水地，單另單地獨自著。倒不是葫蘆難栽，實際上是為瓢的周正作準(zhǔn)備的。一窩葫蘆不求結(jié)多，成功一兩顆就足夠了。起先坐果的不少，孩子拳頭大，就得用目光量，選模樣周正的一兩顆留下，其余的一律摘除，叫丟奪車保“瓢”，心得狠。留下的葫蘆見風(fēng)長，頭幾天還毛乎乎的，五六個太陽天后，模樣就老成起來，由青而泛白，不久就會黃澄澄的。選中的葫蘆多在它的身下墊上厚厚的青草，草柔和有彈性，葫蘆躺上，不致貼地一面變形，還得常翻動，否則果實不勻稱，做成瓢不好看。歪瓢看著別扭，用起心情不好。講究點的搭架子，讓葫蘆懸在空中，八面來風(fēng)，上架的葫蘆長得周正，俊俏得有味。

老了的葫蘆在霜降前摘下，掛在屋檐下風(fēng)些日子，干透了，手指叩得清脆，就可以做葫蘆瓢了。做瓢簡單，一把鋸子，細(xì)細(xì)地把葫蘆剖開，扒去瓤子，就成了。葫蘆瓢輕巧而耐用，一把葫蘆瓢仔細(xì)點用，三五年還會完好無損，歲月在它的身體上點綴，一層薄薄的漿透示光亮，可當(dāng)鏡子用。葫蘆瓢用得上的地方多，“剜”水、“剜”糧，有時還可當(dāng)作飯碗用。用葫蘆瓢給葫蘆澆水有趣，老葫蘆碰上小葫蘆，很是協(xié)調(diào)、原汁原味。去土井挑水時，帶上兩把葫蘆瓢，取水，左右開弓，水滿，一個桶上浮一個，蕩蕩悠悠，桶水濺不出，田埂上多了份情趣。碰上口渴的人，取上半瓢水，一飲而盡，又可交上一個朋友。

知道嫩葫蘆好吃，是村里住進知青時。他們看到間摘下的拳頭大小的葫蘆，揀了回去削了皮，燒湯、清炒，吃得鮮美。村里人偶爾也嘗試，果然生動有味。知青嘴饞，順帶著偷摘村人留著做瓢的葫蘆不在少數(shù)，知青橫，村里人讓著。那幾年葫蘆瓢少了，不過，知青從城里捎回了塑料瓢，一戶一個，用著也順手，算扯了個平手。

關(guān)于葫蘆，鄉(xiāng)村有自己的說法，比如“按下葫蘆，浮起了瓢”，是說事情的真相，硬性掩蓋是會露出馬腳的。比如說某人沉默無言語，就說某人是“沒鋸口的葫蘆”，形象而又有趣。比如光頭，叫“葫蘆頭”，光頭無有毛發(fā)，葫蘆六根清凈。比如父子倆長得一模一樣，也能和葫蘆掛起鉤來，“一個葫蘆鋸下來的”，兩瓢一對，嚴(yán)絲合縫，整一個葫蘆，錯不了。也有俗些的，“姑嫂兩個比家伙，一瓢貨”，不好聽，理卻說得明白。還真沒見過一種植物，能像葫蘆一樣，產(chǎn)生如此的效應(yīng)，這也是我喜歡葫蘆的原因之一。

近中秋，陽臺上種的一架葫蘆，還在開花掛果，不過這葫蘆和小時種過、見過的不一樣，微型，俗稱“丫丫”葫蘆，觀賞性的，現(xiàn)在文人雅士把玩，當(dāng)作收藏品，藝術(shù)家們在它們身上做文章，弄出了不少故事。我卻純粹因為念舊和喜歡，種了一架，“丫丫”葫蘆隨風(fēng)飄蕩，時有碰撞，發(fā)出金屬的聲音，它們在秋風(fēng)里老成了。女兒說：“爸爸種了一陽臺葫蘆娃！”女兒喜歡。

不過，我犯起愁來，明年陽臺就種不得了，葫蘆不能重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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