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旭日
回到故鄉(xiāng),騎著自行車到村子里轉了轉,在村莊遇見很多荒蕪的老宅。
記憶中,這些老宅子是樸塘村的古村落。青磚灰瓦,連排的庭院,回廊,還有飛檐走棟的龍鳳神獸,在枯草凄凄的隱埋中,顯得空寂而荒蕪。
那天,我從家里出發(fā),首先來到老宅子。自行車沿著一條水泥路,在炳福舅公家的房子邊順著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從坡上滑行兩百米左右,就到了烏石塘組最初的老村落。
這里曾是我的出生地,現在已經瘡痍滿目。除了幾排斷墻,老宅的核心區(qū),建了兩棟頗具規(guī)模的烤煙房??緹煼肯旅媸翘盥竦耐恋?,部分還露出老宅的墻基,有幾個麻石礅。小時候,老宅住著烏石塘幾十戶人家,常住人口有百來號人,也算是樸塘村一個不大不小的生產小組。聽父輩說,烏石塘由太祖爺三個崽建成,老宅由三個回字院落組成,分別代表三個分支。而中間的三個回字屋,是長子的地盤,后來成了組里最大的血緣人家。老村幾乎沒有雜姓,譚姓是樸塘村絕對掌握話語權的家族。烏石塘到了我爺爺這輩,我們家族又成了組里最大的一戶。
老宅建筑風格稱之為橋頂屋,青磚灰瓦,泥水匠都是自家的師傅。這房子秉承了湘南民居的建筑風格,與徽派建筑有些類似。青磚灰瓦是柴火燒制的,樸塘村的老磚窯建在何古山上,村落所有的建筑用磚,用瓦,皆出自于此。如今,老磚窯已夷為平地,幾戶人家建了住宅。
順著水泥路,很快就到了老灣。老灣是樸塘村的核心,靠近村里的祠堂。老灣之所以在樸塘村有著較高的名聲,緣于譚姓分支在此有著發(fā)達的根系。樸塘村習武,師出老灣。聽老一輩人講,近代武師中,老灣的老二是出了名的,門生遍及上半縣。老二家的房子是祖上建的,隨著他的身世而龐大,一時顯赫壯觀。那宅前后連棟,回字走廊,上下登級,錯落有致。
我到達他的故居外圍看了看,老宅也是空蕩蕩的,黑寂寂的。房舍斑駁的青磚墻上,寫著歪歪扭扭的標語:“只生一個好”和“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白石灰水涂抹,依舊隱約可見。進入大堂的臺階,用麻石鋪墊,門口兩旁的粗壯石礅,依舊氣勢恢宏。雜草在寬闊與空曠的前坪上瘋狂地長著,它們艱難地在夾縫中掙扎生存。作為一個習武的坪地,似乎還能默想著久遠習武場景——曾經熱鬧的人群,在呼嘯的練習中,一派威嚴與肅穆。
在這座老宅里,里屋的大堂正中間,墻面上掛著一幅鮮目的祖宗牌位。兩旁有香火熏過的痕跡。一般人人家是難得見到的,很明顯讓人感受到,這里曾有的興旺與香火不斷的人脈與氣場。
后來,我又到了石灰窯灣,這里也留下了幾棟老宅。雖人去宅空,慶幸的是,在不遠處的田野中,我看到了幾頭耕地的水牛。沒有人看守,也沒有人用繩子牽制。自由自在地在田野中,尋找食物。我忽然想起,童年的故鄉(xiāng),牛群滿地,晨雞暮犬,那“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的鄉(xiāng)村景物,也相隔多年。
樸塘村的老宅七零八落散落在村莊的暗處,確像幾個被丟棄的鳥窠,遺落在這塊深愛的土地上?;氖彽睦险⑽磳⑽覂簳r的夢隱埋。我經過這些地方的時候,感覺老宅依舊有著它們的體溫。這溫度包含著村莊里氣度與曾經的歲月。
每每我想起這些,我就會想起故鄉(xiāng),想起那些尚未走遠的生活。村子里喊魂的,喂雞的,打狗的,嫁娶的,洗三的,開齋的,做月滿的,堆雪人的,打冰溜子的,一瞬間,仿佛這些世俗的生活都在眼前。隨著屋前屋后的桃樹、梨樹、桔樹、棗樹,年年花開,年年花落?;腥粢恢回垼瑥囊患业奈蓓斳f過另一家的瓦面,“喵”的一聲,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看著,我內心忽然開始有了一種隱疼。一個人離開村莊,情感依舊會纏繞在這里。正如你到達一個老宅,輕輕推開門,又輕輕合上,那一聲“吱嘎”,便能穿透心靈深處。生活的痕跡還在,靈魂的痕跡還在,唯獨不見舊時的蹤影??v有千絲萬縷的情緒,也是一片恍然。
還有那炊煙,早已成了夢里的一種姿勢。在村莊,它向上生長,確飄浮無定,直至無影無蹤,又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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