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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術(shù)士帖

        2017-03-16 10:30:36谷禾
        文學(xué)港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分身術(shù)身體

        谷禾

        第一帖:穿墻術(shù)

        ……你穿過

        一堵墻一堵墻一堵堵墻?

        來到我面前

        把穿墻術(shù),從我身上輕輕地拿走了?

        第二帖:隱身術(shù)

        ……突然地,我隱身而去?

        像一枚松針迷失于月光下的松林

        一滴水游移在水里?

        但我從不曾離開你

        我一直注視著你——

        你呼吸的空氣,荒廢的身體,空茫的眼睛

        一日日接近枯槁的嘆息?

        我隱身了

        ——你傷疤上泛出的我的指紋,也是子虛烏有的

        像從前的虛擬

        第三帖:催眠術(shù)

        ……云朵,盛開在天空中

        像一朵朵金蓮花簇?fù)碇鹦?,靜謐的,荒涼的,

        美好的

        不蕩起細(xì)微的漣漪?

        而佛端坐蓮臺(tái)

        用柳枝一遍遍拂過凡塵,凈水灑上我舒展的身

        體?

        那裊裊的課誦啊

        那裊裊的課誦啊?

        暮晚到了

        炊煙升起來了。一只羔羊用嘴唇拱開了

        半掩的柴門?

        第四帖:讀心術(shù)

        ……望著我

        也不說話,你已讀懂了所有?

        你說我沸騰的春心啊,經(jīng)歷了多少煎熬

        我身上還殘存

        多少純潔?

        我眼底的猶疑和忐忑,涌出的最后一滴淚

        是渾濁的泥漿

        也清澈如花蕊的滴露?

        我微笑著走在陽光下

        也曾無人處落下淚雨?

        一直望著我吧:你有讀心術(shù)

        就不要把目光移開——?

        靠近些。再靠近些!你來聽一聽我的心跳

        大海停息了

        它也不停下來一分一秒

        第五帖:通靈術(shù)

        ……七歲之前,我看到你看不見的

        魑魅世界

        山水是凝固的,神靈們衣袂飄飄?

        死去的祖父有一張嬰兒臉

        一堆腸胃蠕動(dòng)著酸水,晴空下閃閃發(fā)亮

        他總在午飯時(shí)回來

        坐在門檻上無聲地哭,巴望著我吃面喝湯?

        媽媽,前世里

        你也是我的小女兒。我把你抱在懷里

        扛在肩頭,舉過頭頂

        你漸漸地離開了我

        越去越遙遠(yuǎn),直到我與前世撒手別過

        你走過我墳前時(shí),不再瞬間停留或放慢了腳步?

        我還看見我今生的風(fēng)燭殘年,貧病交加

        一個(gè)人獨(dú)守孤燈

        那時(shí)你歷經(jīng)六道輪回

        在另一個(gè)地方

        為另一個(gè)兒子流下白花花的乳汁?

        在七歲之后,靈異消逝了

        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多么老實(shí)木訥

        第六帖:房中術(shù)

        ……那彼此相愛的人啊

        以身體取暖,以變幻的搏擊引誘另一個(gè)自己

        從戰(zhàn)栗的身體里?

        逃離出來。反復(fù)地縮小

        放大

        你看海底翻滾的石頭,熾焰燃燒,波浪在涌動(dòng)

        撕咬的老虎

        一點(diǎn)點(diǎn)地,交出王的威儀?

        而星辰在用閃爍的嘴唇

        低語

        滾過脊背的汗珠,也滾過花朵的蜜乳?

        ……那彼此相愛的人啊,要在對(duì)方的身體里

        鉆木取火

        以死的儀式生生不息

        第七帖:駐顏術(shù)

        ……我以衰老為靈魂緩慢的歸鄉(xiāng)

        而你要讓容顏永駐

        不要從前

        也不要以后

        像這個(gè)浩渺星球上的最后一個(gè)孤單的孩子

        獨(dú)自走過落日下的山河?

        第八帖:煉丹術(shù)

        ……死亡啊,請(qǐng)遠(yuǎn)離我——

        我以山水間輪回的草木養(yǎng)育自己?

        在大地上顛沛流離,我餐風(fēng)飲露,赤腳踏遍月光

        照耀的

        每一寸泥土

        你看我破衣爛衫上的碎花、狼的嚎叫、星辰的光

        不敗的風(fēng)骨?

        我以天地為熔爐

        以骨血入藥

        把肉體凡胎煉成了一顆置生死于度外的不老丹藥

        第九帖:還魂術(shù)

        ……風(fēng)入松

        一地的松針,覆蓋了石頭和泥土

        我聽見了松針的喧響

        類于月光在木頭的密紋唱片里走動(dòng)?

        至于被驚動(dòng)的枝頭烏鴉

        它們飛起來

        又緩緩地飄落在松林之外的雪野上?

        風(fēng)吹過。那么白!像骨頭的

        還魂術(shù)

        多少烏鴉落上去

        也尋不見肉眼辨認(rèn)得出來的蛛絲馬跡

        第十帖:蠱術(shù)

        ……把蠱養(yǎng)成眾毒之毒

        種在一碗水里

        種入我迎曙色疾行的身體

        纏綿與悱惻

        是不是

        在為尋覓一個(gè)最好的時(shí)機(jī)

        好吧,來,抱緊我——

        去你之所去

        你有孤苦的小陰謀,把我的靈魂也不要放過

        當(dāng)我如期歸來,并非

        毒性侵漫骨髓

        而是我已悔做那個(gè)銜一枚星光疾走的不羈浪子

        第十一帖:分身術(shù)

        ……你有分身術(shù)

        在不同的時(shí)間,無數(shù)的地點(diǎn)

        現(xiàn)身我面前

        說愛我,說恨我,

        說你是我的天堂和地獄,說一生一世

        你以水的形態(tài),火焰的形態(tài)

        圣女的形態(tài)

        妖孽的形態(tài)

        一塊石頭的形態(tài),玫瑰和蘋果的形態(tài)

        以引誘之蛇的形態(tài)

        和我在一起

        而我的身體里,只升起一座空蕩蕩的教堂

        你看啊——

        我是不是也有分身術(shù)

        或者,我就是你

        施以分身術(shù)后丟卻的,冥頑不化的謬種

        第十二帖:忍術(shù)

        ……讓這一把白刃

        日以繼夜

        在我心上雪亮地高懸,或者一刃接一刃剁下來

        給我疼

        給我看不見的血流和入骨的傷

        我以此習(xí)忍——

        忍著淚水,污蔑,恥辱,橫刀奪走的愛,國恨與

        家仇

        我把牙齒咬碎了,我把指甲摳入血肉

        我把不屈的頭顱

        垂埋于胸前,仿佛一座覆雪的孤墳

        你看吧,我已把忍術(shù)

        修煉至化境

        你看到我瀕死之際眼角溢出的淚花了嗎

        你看天邊那一彎殘?jiān)?/p>

        恍如一把冰斧

        正冷冷地凝視著從我墳頭蔓生的第一棵青草

        第十三帖:煉金術(shù)

        ……青銅和鐵器,如雨后之筍

        錫與鉛的花朵

        簇?fù)砀嗟膩y石,在神的熔爐里起舞歌哭

        靈魂經(jīng)由死亡、復(fù)活而完善

        它們液體的歌唱

        就要幻化成熠熠的金嗓子。升華繼而涅槃

        轟然推開造物之門

        水與土,緩燒與蒸餾

        他有微妙之手,點(diǎn)石成金,從死之深淵救出美

        從詞語里救出詩

        他的房間漆黑猶如墓穴

        殘碎的器皿還在,祭祀之燭余燼尚存

        幾千年,沒有人確證他去了哪里

        在神的啟示錄里

        煉金術(shù)作為通靈的手藝,一直失傳至今日

        第十四帖:柔術(shù)

        ……那彎曲成環(huán)狀的女人

        舒松了呼吸

        一種力量,從她身體里溢出來

        我設(shè)想,那該是她完美的愛

        沒有棱角分明

        那該是愛的呼喚,她內(nèi)心的放蕩和羞澀

        虛無的觀眾,一直緊盯著她的柔軟

        像一匹溫馴的布

        像一條隨物賦形的潺潺清溪

        她轉(zhuǎn)過來的臉龐,因?yàn)槿彳浂厡庫o

        我曾去她獨(dú)居之室

        看她把自己懸空,繞梁,與時(shí)間做愛,漸漸脫了

        人形

        在嘆為觀止之際

        耳際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鈍響

        難道她身體在反抗?待我循聲望過去

        只有微風(fēng)吹她衣衫

        窗邊的一束紅玫瑰,在陽光下鮮艷得銷魂蝕骨

        第十五帖:鑄劍術(shù)

        ……從前啊,日光是甜腥的

        星漢燦爛,青草瘋長,蛙鳴如雨

        我和她砌石為屋,耕織于山中,過簡(jiǎn)單的日子

        草棚下的熔爐,農(nóng)閑才升起火苗

        她不斷添加黑炭

        拉動(dòng)風(fēng)箱,看鐵砧光芒迸濺

        液體之火起舞,流淌,凝固,從水中一次次站起

        一個(gè)好女人,安守丈夫和愛子

        必須等她睡去

        我才背一把絕世好劍

        去夢(mèng)中殺伐天下,以赴死之心,一揮而就

        當(dāng)她醒來

        只見到一堆破碎血衣

        而以劍鑄就的犁鏵,像一堆廢鐵,孤獨(dú)在院子里

        她知道:那是我

        不散的魂,我秘傳的唯一的鑄劍術(shù)

        第十六帖:易容術(shù)

        ……在江湖行走,你有七種武器

        莫測(cè)的神功

        卻把真實(shí)的自己藏起來,換上另一副面孔

        那個(gè)愛上你的人

        那個(gè)恨上你的人

        愛上和恨上的,是否是鏡子里的陌生人?

        但你需要他!作為一個(gè)替身

        擔(dān)當(dāng)一生榮辱

        去錦衣夜行,快意恩仇,歡飲達(dá)旦,漫卷詩書

        而你乘一葉扁舟歸去,去南山下

        開一朵淡菊

        在水落處,解開一頭獅子的衰老、蒼茫和孤獨(dú)

        那易容術(shù)脫離了你

        現(xiàn)在,你是被神寬恕的孩子

        第十七帖:招魂術(shù)

        ——春天來了,春風(fēng)沸騰

        攢動(dòng)的人頭,抱緊一樹樹桃花不思?xì)w去

        呢喃著癩蛤蟆的白日夢(mèng)

        那遠(yuǎn)來的馬車也淪落入泥坑

        暴怒的老國王挑開簾櫳,第一眼就捉住了

        占滿桃花的絕色女子

        他帶她們回王宮

        從此夜夜笙歌,一任萬里江山荒蕪

        他的臣下怨怒而無言

        他的疆土瘟疫肆虐,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啊,遍地的洪水

        遍地失魂落魄的人,桃樹與桃樹抱頭痛哭

        老國王荒淫而不醒

        你以詩招魂,一路踉蹌,“歸來兮,歸來兮

        ……”

        一頭扎入了浩蕩的汨羅江

        第十八帖:占卜術(shù)

        卜以星象

        卜以龜甲

        卜以掌紋

        卜以錦瑟

        星象隱形

        龜甲崩散

        掌紋消失

        錦瑟折斷

        占卜之術(shù)

        死于信眾

        占卜之術(shù)

        死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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