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麟
2016年8月,四川眉山警方通報,經(jīng)過眉山市、彭山區(qū)兩級公安機關(guān)兩年多的縝密偵查和連續(xù)奮戰(zhàn),公安部督辦的“2014.5.1”特大盜掘倒賣文物案成功告破。
兩年來,專案組輾轉(zhuǎn)10多個省市,打掉盜掘文物團伙10個,摧毀倒賣文物網(wǎng)絡(luò)9個,起訴犯罪嫌疑人70人,追回文物千余件,其中國家珍貴文物100件,包括國家一級文物8件、二級文物38件、三級文物54件,涉案文物交易金額3億余元。
據(jù)眉山市公安局副局長劉長林介紹,此案是2016年全國破獲的最大文物案,取得了“兩個全部”(涉案主要文物全部追回、涉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起訴)、“三個第一”(同類案件中,追回的國家珍貴文物數(shù)量、文物總數(shù)、抓獲的犯罪嫌疑人數(shù)均為全省第一)、“四個之最”(2016年全國破獲的最大文物案、追贓難度最大、涉案文物歷史和學(xué)術(shù)價值最厚重)的輝煌戰(zhàn)果,為在全國范圍內(nèi)有效打擊涉文物犯罪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成功范例。
小村莊
張獻忠是陜西延安人,明朝崇禎三年(1630)在米脂參加農(nóng)民起義,1644年在成都稱帝,建國號“大西”。史料記載,張獻忠兵敗四川時,大量金銀沉入江底。
江口鎮(zhèn)是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區(qū)的一個古鎮(zhèn),岷江從旁奔流而過。早在2005年,當(dāng)?shù)匦藿ǔ鞘泄┧こ虝r就在岷江河道挖出過7枚銀錠,經(jīng)鑒定為明代銀錠,屬國家珍貴文物。其形制與鏨刻銘文表明為崇禎時期所征解的稅銀,而且與張獻忠曾轉(zhuǎn)戰(zhàn)四川、湖北、湖南的路線及所占地點十分吻合。2010年,這里被確立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江口沉銀遺址”,其保護范圍及建設(shè)控制地帶東至公路,西至河堤,南至岷江大橋南1000米,北至雙江匯合處向北500米,南北外延500米。
解放以前,這里的村民多以在江口碼頭做苦力或打漁為生。改革開放以來,村民們的生活條件逐漸好轉(zhuǎn),靠山吃山,靠江吃江,以種植農(nóng)作物、水果和農(nóng)家樂為主要收入,也有不少人從事打魚和挖砂等工作。因緊鄰彭山城區(qū),年輕人幾乎都前往城區(qū)務(wù)工,人均年收入六千元左右,不算富裕,但民風(fēng)淳樸,與世無爭。
然而,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莊,卻藏著一個大大的“財富夢”。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江口沉銀遺址”所在的岷江岸邊,從小就聽著“張獻忠江口沉銀”的故事長大?!笆垖κⅲ疸y萬萬五,誰人識得破,買到成都府”,這是一首在彭山流傳數(shù)百年的童謠,也成為無數(shù)人追尋張獻忠財寶的“尋銀訣”。
抓捕
從表面上看,“江口沉銀遺址”并不神秘,說通俗點,就是一段長約兩公里的岷江河道。
2013年,警方得到線索,有人夜間潛入遺址區(qū)域,用專業(yè)潛水設(shè)備盜挖文物并高價倒賣。
調(diào)查后,眉山警方迅速組建了“5.1”特大盜掘倒賣文物案專案組。經(jīng)過一年秘密偵查,專案組梳理出以沉銀遺址文物為目標的6個盜掘團伙、3個倒賣團伙,涉案人員40余名,涉及全國10多個省市。
2015年4月,收網(wǎng)時機成熟。4月25日,眉山市212名民警組成的抓捕行動隊,分成8個組,在云南、四川等多地對6個盜掘團伙骨干展開同步抓捕。此次行動12小時內(nèi)到案31人,扣押“西王賞功”錢幣27個、銀錠39個、各類錢幣逾千枚、其余金銀雜件逾百個,還扣押了大量涉案汽車、潛水服、氧氣瓶、金屬探測儀等。
在抓捕倒賣江口沉銀文物的文物商人張庭時,專案組民警多次行動均無功而返。
2015年6月,專案組民警了解到,張庭的女兒即將參加高考,考慮到張庭十分疼愛女兒,專案組民警分析,張庭一定會前往考場看望女兒,便安排人員在考場蹲點守候。
高考前一天,張庭果然出現(xiàn)在女兒考場附近的住處,為女兒加油。
考慮到抓捕必將影響其女兒備戰(zhàn)高考,出于人性化考慮,專案組暫時放棄了行動。三天后,高考結(jié)束,張庭走出了女兒的住所,專案組民警迎了上去。
看到民警,張庭顯得比較平靜,但他矢口否認自己曾倒賣過“江口沉銀遺址”的相關(guān)文物,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專案組民警對張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在獲知民警為了不讓女兒高考受影響,沒當(dāng)著女兒的面對其進行抓捕時,張庭落下了淚,向民警不斷致謝,主動交待了犯罪事實,并表示愿意將其購買的涉及彭山的文物上交給公安機關(guān)。
隨著工作深入,越來越多的犯罪嫌疑人開始自首,專案組梳理出了李某、康某等多個倒賣文物團伙,追贓工作迅速展開。
追贓
追贓工作決定了案件辦理的成敗,流失文物能不能及時追回,關(guān)系著案件定性與對犯罪團伙的進一步處理。
2015年8月初,專案組發(fā)現(xiàn)北京文物商人李某涉嫌大量交易“江口沉銀遺址”被盜文物,因李已聞風(fēng)而逃,專案民警五天內(nèi)奔赴北京、黑龍江、西藏等地,終于將其抓獲并押解回川,追回涉案文物22件,其中國家珍貴文物3件,包括“長沙府天啟元年五十兩金錠”1枚(一級文物),花鳥、龍紋金腰牌2個(二級文物)。
掌握到鄭紅楓團伙曾在2013年清明節(jié)前后盜挖到1枚“金老虎”印的線索后,專案組加大對該團伙的工作力度,得知這枚金印以近800萬元的價格賣給了他人。經(jīng)調(diào)查,金印轉(zhuǎn)手后流向了西北某省某公司董事長鮮玉昆。專案組先后“四進四出”西北某省,開展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2016年4月初,鮮玉昆迫于壓力主動與專案組聯(lián)系,表示愿意將其購買的涉及彭山的文物上交給公安機關(guān)。最終,專案組于4月21日成功從鮮玉昆處收繳文物102件。經(jīng)鑒定,其中一級文物4件(其中“虎鈕永昌大元帥金印”為國寶級),二級文物15件,三級文物30件,一般文物53件。
盜掘
郭建華是土生土長的彭山區(qū)江口鎮(zhèn)雙江村人,從2014年4月起,他多了個身份——江口沉銀遺址看護員,聘請他的是當(dāng)?shù)匚墓懿块T。工作內(nèi)容是巡江,就是每天入夜后駕駛摩托車,在沿彭山區(qū)岷江大橋至江口鎮(zhèn)兩江匯合處來回巡邏。
曾幾何時,每到夜深人靜時,就會有船只從不同方向駛來,到了江心后就拋錨固定,身穿潛水服、背著氧氣瓶、手持金屬探測儀的人趁著夜色,“撲通”一聲潛入江中,半晌,又浮出水面,小船神神秘秘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由于缺乏水上交通工具,再加上沒有執(zhí)法權(quán),郭建華只能隔空喊話,要求對方立刻將船開走,但這種喊話有時有效果,有時則沒效果,在這種情況下,郭建華只能撥打110報警。但派出所民警一趕到,對方隨即逃之夭夭。郭建華回憶,最猖獗的是冬春枯水季節(jié),“有時一晚上,兩公里江面上有十多艘船在‘尋寶。前腳剛攆走,轉(zhuǎn)個身這些船又回來了?!?/p>
沒有尋寶電影中的主人公那樣的博學(xué)多才,在盜掘“張獻忠寶藏”的數(shù)十人里,約有八成為岷江彭山江口段沿岸的村民。若不是警方證實,很少有人能想到,有些白天還扛著鋤頭的村民,一到晚上,就搖身變成了盜寶人。
起初,江口發(fā)現(xiàn)銀錠后,一些村民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用鐵鍬、鋤頭等農(nóng)具,在岷江河灘上掏挖、撿拾些價值不大的小銅錢、小銀餅等物件。但時間一長,在利益驅(qū)使下,他們或以親屬關(guān)系、或以興趣愛好、或以資源渠道等為紐帶糾集在一起,從各種渠道學(xué)習(xí)掌握了一定的水下考古知識,購買潛水服、氧氣瓶、鉛塊、金屬探測儀和成分分析儀等專業(yè)水下考古工具,并到成都、遂寧等地潛水基地學(xué)習(xí)潛水技術(shù)。為了增加潛水時間和深度以便盜挖到更多、更好的東西,個別盜挖團伙還拉攏了曾從事過潛水職業(yè)的人員一起參與盜挖。
33歲的彭山人李大強因從事過潛水職業(yè),先后與幾個盜掘團伙合作過,在眾多的盜掘團伙中,他可謂“戰(zhàn)功赫赫”:下水?dāng)?shù)十次,不僅挖出了“金老虎”印章,還挖出了金冊、“西王賞功”錢幣等多種文物。
在沒有加入盜掘大軍之前,李大強曾在某單位上班,一年的收入一萬多元,這樣的生活顯然對他沒有太多的吸引力。
此時,51歲的江口人鄭紅楓出現(xiàn)了。2012年,彭山飲水工程挖出部分文物后,他便動起了腦筋,先后找到了江口漁民周玨和另一名彭山商人黃鑫,一起商量到岷江“尋寶”,從事過潛水行業(yè)的李大強順勢加入。
人員確定后,每人出資1.5萬元,鄭紅楓等人前往成都、武漢等地,訂制了潛水服、氧氣瓶、木船、金屬探測儀等裝備。簡單分工后,四人的“尋寶之旅”就這樣開始了。
從2012年年底開始,除了漲水、下雨之外,只要不是洪水季節(jié),鄭紅楓、李大強等人基本上一周去岷江挖三四次,一般都是晚上九十點鐘去,挖兩個小時左右就走,因為一人每次下水只能堅持40分鐘左右,一個氧氣瓶的容量差不多能供一人下四次水。
李大強記得,第一次挖到東西是2012年12月21日,下水后,周玨挖到了一個銀錠,賣了7萬多元,四人迅速將錢平分。
投資小,收益高,見效快,這樣的生活刺激著他們的腎上腺素。
2013年1月,李大強在江底挖到幾個銀錠,售出后四人平分;2013年3月,李大強下水,先后挖到金、銀“西王賞功”錢,由黃鑫賣掉后四人平分;2013年清明節(jié)前后,李大強兩次下水,挖到“金老虎”印章,賣得近800萬元,李大強和鄭紅楓平分;2013年9月、10月,李大強先后挖出多個銀錠,由黃鑫賣掉后四人平分;2013年年底,李大強、鄭紅楓、周玨三人挖出了“西王賞功”牌、金冊、銀錠等;2013年年底至2014年7月、8月,李大強、鄭紅楓大概下江底挖了30多次;2014年下半年開始,李大強等人下水的次數(shù)就不多了……
不止是李大強,為防止被文管部門巡查人員發(fā)現(xiàn),涉案的10余個盜掘團伙的盜掘方法基本上如出一轍:每次作案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淺水區(qū)域就用金屬探測儀進行“掃灘”,發(fā)現(xiàn)金屬物品之后,直接進行挖掘;深水區(qū)域則通過穿潛水服、背氧氣瓶等方法,潛入江底挨個“打圍”(用木頭樁子將江底一塊區(qū)域圍起來),先將淤泥、河沙等雜物清除,再使用金屬探測儀進行探測并盜竊文物。
實際上,鄭紅楓、李大強等人知道,他們從岷江底挖出的東西是文物。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法律的底線被他們拋到了腦后。
2013年清明節(jié),下水之前,鄭紅楓和李大強等幾人特意在江邊祭拜了張獻忠,然后和往常一樣,李大強選擇在夜色的掩護中下水挖寶。
水流湍急,帶起的泥沙渾濁無比,讓能見度幾乎為零,到江底后,李大強只能用手胡亂地摸。晚上十一點多時,靠著金屬探測儀的幫助,在水下的浮泥里,李大強摸到了一個疑似燒化了的銀子的硬物,船上的鄭紅楓等人將他拉了起來,李大強將藏在潛水服里的東西悄悄交給了鄭紅楓,鄭用手捏了一下,直接放進了褲子包包里?;氐洁嵓t楓家一看,這是一只長約8厘米、高約5厘米的雄性金老虎。
兩人并未聲張,而是用石頭和礦泉水瓶等在發(fā)現(xiàn)金虎的地方做好了標記。鄭紅楓打算將金老虎高價賣出,但無人接手。
過了幾天,幾人再次前往該處,依舊是李大強下水。當(dāng)晚十一點左右,在江底砂石下面十多厘米深的地方,李大強又摸到了一個正方形的東西。在鄭紅楓家中,李大強和鄭紅楓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黃金印章,印章上除了有“大元帥印”等字樣外,還有四個腳印,鄭紅楓把金老虎拿出來放在印章上面,一個完整的金印章赫然呈現(xiàn)在眼前。
兩人一稱,發(fā)現(xiàn)金老虎有一千多克,金印章有三千多克。隨后,兩人達成一致,金老虎由鄭紅楓保管,金印章則由李大強保管。
一開始,鄭紅楓將金老虎印章的心理價位定在了1000萬元,一個外省人出價800萬元,被鄭紅楓拒絕。豈料之后因要價太高,無人接手。為了盡快變現(xiàn),2013年5月左右,鄭紅楓以近800萬元的價格賣給了彭山古玩商人張榮,鄭紅楓和李大強各自分得385萬。
之后,李大強等人下水挖過很多次,陸續(xù)挖到了金冊子、“西王賞功”錢、銀錠等文物,金冊子甚至售出過80萬元一張的高價,但最為珍貴的,還是這個金印章。
表面上看,盜掘團伙安守各自區(qū)域,團伙成員下水、開船等分工明確,盜掘的一個個文物出水后迅速被出售給各類文物商人,得到的錢由團伙頭目按照參與人數(shù)進行平均分配,每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但實際上,在這片平靜的江面下,早已形成了一個充斥著貪婪、算計、爾虞我詐的江湖。
在這些盜掘團伙之間,根據(jù)時間先后或勢力大小等因素,對盜挖區(qū)域有明確的界線。每個團伙對自己的區(qū)域大概都有數(shù),不能擅自越界的原因除了盜掘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聽說有人因為潛水挖寶,下水后就再沒起來過。對于這個傳言中下了水再沒起來的人,有人說是他和團伙內(nèi)部出了矛盾,團伙的人沒讓他起來;也有人說他進入了其他團伙的領(lǐng)域,其他團伙的人再沒有讓他浮上水面。雖然這些傳言后來并未得到警方的證實,但這些故事一直在團伙之間流傳著,大家就這么心知肚明地遵守著這片江湖的“規(guī)矩”。
李大強、鄭紅楓、周玨、黃鑫四人組建團伙后,一開始,幾人配合尚好,挖出的文物賣掉后按比例分配,但一兩個月后,黃鑫開始便私藏挖到的寶貝。之后,為了增加收入和防范不測,黃鑫讓兒子加入,父子開始輪流下水?!爱吘故歉缸樱蝗嗽谒?,另一人在船上拉繩子,之間會更加信任?!蓖瑯訌氖逻^盜挖的余某說,“即便是互相私藏寶貝,說白了也是一家人,肉爛了,還在鍋里嘛。”
在25名被宣判的犯罪嫌疑人中,至少三對父子接力盜掘。除了父子,還有翁婿參與其中,幾人各占股份,分工協(xié)作。
銷贓
盜掘團伙從江底挖出文物一般不會留著,挖出來就賣,賣了就分錢,一件件文物就這樣毫無遮掩地變成了令人眼紅的財富。
據(jù)警方介紹,岷江出水的有關(guān)張獻忠的文物,幾乎都流向了古玩商人和企業(yè)家等,有些人買來做轉(zhuǎn)手之用,也有的買來做收藏,還有的人是為了放進自己的博物館。對他們來說,買賣文物時不詢問出處是圈內(nèi)行規(guī)。有了這個行規(guī),自然就有了買賣文物不問對方身份的約定.52歲的黃鑫曾經(jīng)手賣出過一枚“西王賞功”幣,但是不知道賣給了誰。
2013年年初的一天,早上十點左右,黃鑫接到一個陌生男子的電話,問他有沒有“西王賞功”幣。幾天后,黃鑫通過朋友周玨找到了一枚疑似銅的“西王賞功”幣,聯(lián)系上了陌生男子。交易當(dāng)天,陌生男子給黃鑫打電話,說他在成樂高速彭山收費站路口等候。黃鑫和周玨拿著那枚“西王賞功”幣到高速路口找到陌生男子,一番討價還價后,雙方最終以27萬元左右的價格成交。交易后,陌生男子讓黃鑫把他的手機號碼刪了,接著迅速開車上高速離去,整個交易過程僅有十多分鐘。至今,黃鑫也不知道那男子是怎么拿到他的電話號碼的,只知道這男子四十多歲,說普通話。
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文物幾經(jīng)轉(zhuǎn)手,就有可能被洗白,甚至堂而皇之地成為一些博物館里的展覽品或拍賣會上的“傳家寶”,但買賣者可能都對對方的信息一無所知。
在岷江出水文物的販賣線路上,成都是很重要的一站,許多從岷江出水的文物,就是通過成都的文物商人流向北京等地的。
從2005年開始,成都文物商人張庭得知了張獻忠江口沉銀疑似在彭山江口,但沒見到實物,他始終將信將疑。2012年以后,來自岷江江口段的文物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成都的古玩市場上,張庭開始相信張獻忠沉銀就在彭山,并開始逐步接觸、收集岷江江口段的出水文物。不過,他只在乎各種樣式的錢幣。因為多年來,他一直想建一個錢幣方面的博物館。收集錢幣是他的目的。
張榮、楊紅星是張庭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張榮在彭山開了一個古玩鋪子,主要做錢幣,有時也到成都的古玩市場擺攤。既是某盜掘團伙中的一員,又是文物商人的楊紅星也經(jīng)常到成都轉(zhuǎn)悠,他們和市場上的很多人都有關(guān)于古玩收藏方面的交流。
2013年秋天,張庭從張榮手里買了7張金銀冊。此外,張榮還帶了些銀錠和散碎銀子。最終,張庭一共花了700萬元全部買下。
這筆生意之后,張榮又陸陸續(xù)續(xù)送來銀錠、散碎銀子、“西王賞功”錢,張庭陸續(xù)轉(zhuǎn)了1600萬元給張榮。此外,張庭還從一些拍賣會上買過來自岷江江口段的銀錠等文物。
對于金銀冊、“西王賞功”錢等文物的來歷,張庭稱,剛開始買的時候不知道哪里來的,2014年后才知道是彭山岷江出來的。
在倒賣文物的鏈條中,除了民間人士外,也活躍著收藏協(xié)會人員的身影。
2012年年底,一男子到黃鑫的古玩商鋪出售岷江出水的銀錠,黃鑫出了11000元買下,過了幾天就以15000元賣給了某收藏家協(xié)會的副會長段某。
2013年年底,段某想賣出一個來自岷江江口段的銀錠。黃鑫知道消息后,幫他以7萬元的價格將銀錠轉(zhuǎn)手,由此得到了5000元的好處費。
2012年左右,另一個收藏協(xié)會的謝某主動找到黃鑫,說他朋友有一枚金“西王賞功”錢,想賣。黃鑫知道某收藏協(xié)會的周某比較有名,就聯(lián)系了他,最后以70多萬元成交。事后,謝某給了黃鑫1萬元的介紹費。
這種關(guān)系不僅局限在四川。2011年左右,黃鑫幫鄭紅楓賣過一枚“西王賞功”錢給兩個北京過去的人。后來,黃鑫才知道,這兩人也是北方某省收藏家協(xié)會的。當(dāng)時,黃鑫給鄭紅楓打電話,他直接把“西王賞功”錢送到黃鑫家里,北京過去的兩個人看了之后,最后把價格定在45萬元左右?,F(xiàn)金交易之后,黃鑫對鄭紅楓少報了2萬元,鄭紅楓又給了他3萬元介紹費。這次交易,黃鑫共賺了5萬元。
鄭紅楓等人出售從岷江里挖出的金老虎印章后,某地收藏協(xié)會的一名中間人將照片發(fā)給了外地的一名生意人,生意成交后,這名中間人收取了鄭紅楓20萬元的介紹費。
今年38歲的楊紅星從事古錢幣的買賣,涉足彭山岷江出水文物后,看到銀錠如此來錢,就找到朋友王某,一起給從成都地攤上花兩三千元買的假銀錠“做舊”。辦法是用硫磺水浸泡,然后用電爐烘烤,之后再用微生物水進行長時間浸泡。完工后,兩人拿去賣,但無人問津。
不止是楊紅星,在成都經(jīng)營文物的一個商人也曾花了2萬余元收購了來自岷江江口段的碎銀,經(jīng)過融化鑄成四個小銀錠,簡單做舊后,這四個銀錠被冠上“明代銀錠”之名,以10多萬元的價格售往了外地。
后續(xù)
在本案追回的千余件文物中,有國家珍貴文物100件,包括國家一級文物8件(虎鈕“永昌大元帥”金印1枚、皇帝冊封金銀冊4張、搖錢樹1棵、壹佰兩銀錠1枚、“長沙府天啟元年伍拾兩”金錠1枚),二級文物38件(金“西王賞功”錢幣4枚、皇帝冊封金銀冊7張、銀錠25枚、花鳥紋金腰牌1個、龍紋金腰牌1個),三級文物54件(銀“西王賞功”錢幣8枚、銀錠36枚、皇帝冊封金銀冊2張、獅紋鎏金飾片1個、福壽金手鐲1個、明代官印章1個、一刀平五千錢幣5枚)。
這當(dāng)中,最為珍貴的為虎鈕“永昌大元帥”金印(系張獻忠時期的金?。┖汀伴L沙府天啟元年伍拾兩”金錠,這兩件文物均為國寶級的一級文物。其他珍貴文物有張獻忠時期的典型器物——“西王賞功”錢幣(金、銀、銅)、五十兩銀錠、皇帝冊封金銀冊、金腰牌等。
眉山市文物部門表示,此案的成功偵破對研究張獻忠大西國政權(quán)的建立、發(fā)展和衰亡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追繳回的大量珍貴文物有助于解讀張獻忠部隊的行軍路線、征餉方式以及與地方官府的關(guān)系,是研究明末清初社會形態(tài)、經(jīng)濟狀況及社會生活的重要實物依據(jù),進一步證實了中國歷史上明末張獻忠農(nóng)民起義和在川建立大西政權(quán)的歷史事件,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和歷史價值。
有專家認為,從“江口沉銀遺址”特大盜掘倒賣文物案中,不難看出,我國當(dāng)前打擊文物犯罪有諸多難點。
首先是田野文物保護難。彭山區(qū)文物部門稱,以“江口沉銀遺址”為例,此地處幾公里長、開放式的岷江河道,分布面積超過100萬平方米,如果僅靠嚴防死守,要實現(xiàn)全面保護難度很大。
其次是文物買賣監(jiān)管難。眉山市文物部門一負責(zé)人說,民間文物買賣活動處于無序狀態(tài),一些地方對古玩店的開設(shè)不加限制,經(jīng)營者不到文物部門備案,容易成為文物盜掘分子的銷贓渠道。
對此,警方和相關(guān)專家結(jié)合“江口沉銀遺址”一案辦案經(jīng)驗建議,建立公安、文物部門聯(lián)合打擊盜掘文物的長效機制,加強田野文物安全管理;規(guī)范民間收藏行為,加強對文物市場的管理。
眉山警方一位人士稱,鼓勵“藏寶于民”的同時,可嘗試對民間收藏文物建立登記制度,在群眾中牢固樹立“如果買的文物是盜掘來的,盡管主觀上無故意,但事后被政府追繳,才真是賠錢又犯法”的意識。此外,國家有關(guān)方面可適時組織各地文物、公安、工商等部門,對文物市場進行聯(lián)合檢查,對違法出售文物的要清理整頓。
2015年年底,來自故宮博物院考古研究所、中國國家博物館綜合考古部、中國人民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國家文物局水下考古研究所、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單位的10余名專家,對沉銀遺址、文物進行研討后,出具意見書認為:通過與歷史文獻相比較,基本可以確定“江口沉銀”的記載可信,彭山“江口沉銀遺址”即為歷史記載的張獻忠沉銀中心區(qū)域之一。
這片江水究竟埋藏著多少張獻忠的稀世寶藏?據(jù)悉,由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和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將聯(lián)合組建考古隊,對張獻忠沉銀中心區(qū)域之一的江口沉銀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采取的圍堰考古發(fā)掘方案預(yù)計將持續(xù)到2017年。
伴隨著案件的告破,這一片江水回歸了短暫的平靜。
如今,年過半百的郭建華騎著摩托,沿著岷江彭山段的江邊公路慢慢前行,望著滔滔岷江水,望著這片曾充斥著貪婪欲望、爾虞我詐的江面,不禁感慨:“現(xiàn)在晚上巡江省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