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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 琪
(青海民族大學, 青海 西寧 810007)
相似的遭際 不同的反抗
——海斯特與祥林嫂的命運悲劇比較
許 琪
(青海民族大學, 青海 西寧 810007)
美國作家霍桑的小說《紅字》與魯迅的小說《祝?!分饕詢晌慌魅斯=z特·白蘭和祥林嫂的命運遭際為例,揭示中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下,兩位女主人公的反抗與斗爭,男權社會下的壓抑和痛苦以及各自命運的救贖方式。通過比較,進一步了解中西方文化的異同點和獨特性,為當下社會的思考與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提供參考。
海絲特;祥林嫂;個人本位與集體本位;男權;救贖
納撒尼爾·霍桑,19世紀美國浪漫主義作家,他的代表作長篇小說《紅字》一直以來備受眾多讀者的喜愛。小說通過講述女主人公海絲特的悲劇命運,揭露清教的虛偽,表達對清教及其教義的憎惡,贊揚了偉大而獨立的人格,歌頌了美好的人性。而魯迅先生著名的小說《祝福》則主要通過祥林嫂這一悲劇人物,揭露中國幾千年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摧殘與碾壓,暴露中國近代社會的病根。
雖然是兩部不同長度、不同語境的小說,選取的兩位女主人公出自不同年代、不同國度,但是作家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用女性來傳達對社會的看法,表現(xiàn)她們對命運遭際不同程度的反抗。兩部小說的主題也具有相似性,兩位作家都從深刻的歷史文化背景中去塑造人物,揭露宗教教義和封建禮教的罪惡,揭示了在人物命運的發(fā)展過程中滲透著的救贖觀念。同時,兩部小說都表現(xiàn)了濃厚的男權氛圍下,女性受壓抑的人性,反映了女性命運在男權歷史背景下的觀照。除此之外,兩位作家均在作品中傳達出一種美好的理想,并試圖暴露社會的病態(tài)使人們警醒。本文試圖以兩位女主人公海絲特和祥林嫂的悲劇命運為例,進行比較分析。
海絲特和祥林嫂二人雖同是社會生活的弱者、被侮辱者與被迫害者,然而兩人相似的命運遭際卻是由迥然不同的人生觀、世界觀導致的。從總體上看,在人物的命運結局上,祥林嫂的命運似乎比海絲特更悲慘,而在對這兩人悲劇命運的比較過程中,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的不同點主要表現(xiàn)在對個人悲劇命運的身份定位、反抗方式以及救贖觀等方面。
1.海絲特的“有知”反抗
自西方的古希臘時期到近現(xiàn)代社會,西方的個人主義價值觀一直處于主導地位。比如《荷馬史詩》中的英雄人物阿喀琉斯、赫克托耳等,他們各自為個人榮譽而戰(zhàn),都反映出強烈的個人本位意識;在反對西方中世紀宗教思想對人性的壓制與毒害時,個人主義價值觀同樣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以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為中心的個人主義是西方價值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個人本位思想早已滲透到了西方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在海絲特身上就充分體現(xiàn)出了強烈的個人意識以及對命運“有知”的反抗。在清教勢力巨大的精神折磨之下,海絲特這位西方女性對苦難命運的反抗方式與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是截然不同的。在當時的清教徒社會里,海斯特敢于承認自己與人通奸,即使被游街示眾、關入監(jiān)獄,并被要求終生佩戴象征通奸的紅A標志,她都時刻保持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尊嚴,始終對自己的反抗充滿自信和無畏。她用金絲線給紅A字繡上別致精巧的花邊,象征罪惡的紅A字通過她靈巧的雙手而變得閃閃發(fā)光;當海絲特走出牢門口時,她沒有絲毫膽怯和恐懼,她堅韌的意志與獨立的尊嚴將她的恥辱和不幸都轉化為迷人的高貴,使那些準備看熱鬧的圍觀者都被她的美麗優(yōu)雅所折服;而對于眾人的審判,她毫無怨言,獨自承擔一切可怕的后果,即使最后得到大家原諒,也仍然選擇將紅A字戴在身上,這正是“有知”的反抗方式的體現(xiàn)。她注重個人的權利和自尊,認為個人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所有人在道義上都是平等的,因而她從不掩飾自己的過失,竭盡全力維護自身的尊嚴,保持人格的獨立,她的主見和“有知”的反抗行為最終使她獲得了道義上的新生。
2.祥林嫂的“無知”反抗
梁漱溟先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指出:“中國沒有個人觀點”,“中國彌天滿地是義務觀念”。在以家族群體意識為本位的舊中國社會里,個人置于群體中,只有在群體中才能體現(xiàn)個人的價值,祥林嫂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兩次喪夫,痛失幼子,一生輾轉流離,卻不斷遭到來自命運放射的毒箭,身心飽受摧殘。但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價值觀里,群體價值才是社會的主體;相反,一切個體皆沒有獨立的價值,個人的價值如果納入不到群體的價值系統(tǒng),就毫無地位可言。祥林嫂極力渴望得到社會群體的承認和肯定,對封建思想的毒害渾然不覺。她從未想過社會的不公平,反而承認社會對待自己的合理性,并自覺用封建禮教的標準要求自己,一味地忍受和順從,自以為自己是一個有罪之人。這就決定了祥林嫂“無知”的反抗方式,同時也決定了她的反抗力量是極其微弱的。因為在祥林嫂的內心深處,她對社會群體有深深的依賴性,而缺乏人的觀念和自覺意識,因而她的反抗絕對無法超越封建社會的道德原則和規(guī)范,也不可能得到社會的承認,更不可能為了維護人格獨立而抗爭,這就注定了祥林嫂最終反抗命運的失敗,從而最終淪為封建道德規(guī)范的犧牲品。
在人類歷史文明的演進過程中,男性被賦予極大的權利,是女人崇拜、敬仰和服從的對象;男性處于主要的、肯定的地位,而女性則處于次要的、附屬的地位。女性正常的話語權被無情剝奪,甚至被“物化”和“符碼化”,從而喪失了主體性,處于社會的邊緣地位。比如中國古代《禮記》中就說:“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因而女性大都沒有自己真正的身份。雖然東西方存在巨大的差異性,但男權思想都存在一定的普遍性。
目前學術界對于《紅字》中海絲特這一人物悲劇命運的分析,普遍認可的一個說法是宗教倫理特別是清教對人的壓迫;而對于祥林嫂悲劇命運的原因,主要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倫理道德對女性的迫害。不論是宗教倫理還是封建禮教都會落到一個共同點上,即它們的宣傳和說教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一個以男性為主、男性至高無上的社會。海斯特和祥林嫂其實無一例外都成了男權社會的犧牲品,她們的悲劇在一定程度上是男權社會運作下的產物。
1.《圣經》中的女性“罪惡”
西方的男權思想可以追溯到基督教的經典《圣經》,夏娃因違反禁令偷吃禁果,與亞當一同被上帝逐出伊甸園,因而女人便成為了罪惡之源?!都t字》中表現(xiàn)出來的男權主義便根源于這一宗教文化。
海絲特和祥林嫂相比,多了一些自我選擇的自由,可盡管如此,她還是不能享受與男性同樣自由平等的權利,也無法擺脫男權社會對其造成的不幸影響。比如:年輕貌美的海絲特因父母包辦婚姻被迫嫁給了身體略有畸形的齊林沃斯,因而這種婚姻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愛情可言,海絲特根本沒有從婚姻中獲得真正的快樂。當齊林沃斯知道妻子與牧師迪梅斯代爾相愛之后,他隱姓埋名,想盡一切辦法和手段進行報復,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男權本位思想下懼怕自己的名譽受損。他對海絲特有強烈的占有欲:“你和你的一切都是屬于我的”, 他沒有真正愛過自己的妻子,僅僅把她作為自己的財產和物件,一旦出現(xiàn)問題,便毫不猶豫地把海絲特拋棄,以保住自己的尊嚴。而對于小說的另一位男性——牧師迪梅斯代爾,并不比齊林沃斯做得好。當海絲特被抓進監(jiān)獄、游街示眾受盡侮辱和傷害時,他迫于男人的顏面,不惜將自己隱藏起來,讓海斯特一人獨自承擔所有痛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男權社會觀念的踐行者。
2.封建禮教下的“物件”
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似乎受男權社會影響的程度更深,小說所反映出的男權本位觀念來自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禮教,這種根深蒂固的影響關系或許也是祥林嫂比海絲特命運更加悲慘的原因。一直以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彌漫著濃厚的男權文化色彩,在中國的許多文學作品中,對女性人物的塑造也都同祥林嫂一樣,缺少對男權文化的反抗精神,或者說她們的反抗是不徹底的。祥林嫂是一個連自己名字都沒有的、處于社會底層和邊緣的一個婦女,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不存在自己真正的身份。祥林嫂初到魯四老爺家當傭人時,“四叔皺了皺眉,四嬸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討厭她是一個寡婦”。魯四老爺作為一個封建男權體系下的衛(wèi)道士,他不可能同情祥林嫂這樣一個喪夫的寡婦,在他眼里,祥林嫂只是一個傭人、一個傷風敗俗的“謬種”,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而已。祥林嫂被婆婆強行逼婚時也只能以死反抗,但祥林嫂一生嫁了兩個男人,迫于男權文化的強大壓力,她懼怕死后下地獄受折磨,飽受精神折磨,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地位也變得更加卑微,最終還是將人物逼向了悲劇的結局。
《祝福》和《紅字》都深刻描繪了女主人公各自的艱難救贖之路,通過分析比較,可以進一步了解西方的救贖觀,探究兩人救贖方式和救贖結果的差異,揭示背后的社會意義。
《紅字》中海斯特的贖罪方式是西方傳統(tǒng)文化中神性救贖觀的典型表現(xiàn)。年輕貌美的海斯特與牧師迪梅斯代爾偷吃禁果,于是犯下罪過,必須受到懲罰。海斯特就像夏娃一樣,被人們逐出世俗世界,成為眾所周知的罪人,于是她開始了漫長的救贖之路。她帶著女兒搬到人煙稀少的海邊,卻堅持沒有離開這個令她備受屈辱的地方,一方面她通過離群索居的懺悔來贖罪,在漫長的孤獨歲月里,她依靠針線手藝賺取微薄的收入,不僅生活貧困還飽受世人的嘲笑;另一方面,她雖然自己過得拮據,但仍盡量省出一部分錢行善助人,最終她的善心感動了世人,得到了大家的尊重。雖然海斯特在最后獲得了道德上的新生,并且有機會離開這里重新開始,但她仍然選擇留在她犯下罪過的地方并重新戴上紅A字繼續(xù)贖罪。這就說明了這種“原罪”思想是原生的,即使得到別人的寬恕,也無法抹去與生俱來的原罪。
而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也同樣想方設法使自己獲得救贖,她不斷地向周圍的人確認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人死后,究竟是有沒有魂靈的”,如果在活著的時候不能得到救贖,那么祥林嫂希望自己死去之后可以獲得救贖,但她所聽到的回答也是模糊的、解釋不清的。對于祥林嫂的自我救贖,第一次是丈夫死后,為了避免自己被婆家賣掉而逃走,祥林嫂來到魯鎮(zhèn)當傭人,以此來養(yǎng)活自己;第二次是祥林嫂被婆婆賣掉并強行逼婚,她以死相抗,頭上撞了個“大窟窿”,鮮血直流,但仍舊沒有擺脫自己被迫改嫁的命運;接下來,祥林嫂改嫁后的丈夫死了,生的兒子阿毛最后也被狼吃掉了,不得已她又回到魯鎮(zhèn)謀生。她以自我懺悔的形式向魯鎮(zhèn)的人一遍一遍地絮叨兒子阿毛被狼吃掉的故事,不斷重復著“我真傻,真的”,希望得到大家的同情和幫助以救贖自己,這是祥林嫂的第三次自我救贖;可是祥林嫂的悲慘遭遇并未得到大家的些許同情,于是當她聽說捐門檻可以贖罪時,便又展開了人生的第四次救贖。魯迅先生在《我之節(jié)烈觀》中提出:“中國從來不許懺悔,女子做事一錯,補過無及,只好任其羞殺。”而這種“不許贖罪”的禮教注定了祥林嫂的救贖終究走向失敗的道路,當祥林嫂面臨“生”的救贖與“死”的救贖都無法實現(xiàn)的絕望境地時,她的精神陷入崩潰并最終走向了死亡。
通過兩部作品的分析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筆下的祥林嫂缺乏主體意識和主動的反抗精神;而霍桑筆下的海絲特卻能在男權社會中突出重圍,認清自己的地位和價值,勇于反抗,表現(xiàn)其女權主義意識的覺醒。雖然海絲特和祥林嫂所體現(xiàn)出的救贖觀具有很大差異,海絲特始終遵循基督教思想中的“原罪”思想,而且用一種非常堅韌的方式進行了積極的反抗;祥林嫂的自我救贖意識與《紅字》中的“神性”救贖無關,其最后走向死亡的結局也是消極、悲觀與無奈的,這就表現(xiàn)出中西方文化在救贖觀方面可以探討的更多。
[1] 魯迅.魯迅小說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
[2] 霍桑.霍桑名作精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3] 舊約·創(chuàng)世紀[M].南京: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1994.
[4]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tǒng)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5.
[5] 陳獨秀.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J].青年雜志,1915(2).
[責任編輯 宋占業(yè)]
2017-03-15
許琪(1993-),女,山東省濟寧市人,青海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5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外國文學與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比較。
10.3969/j.issn.1671-7864.2017.0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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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7864(2017)04-004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