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春 常

(魯東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 山東 煙臺(tái) 264025)

美國(guó)奴隸的服飾敘事研究

高 春 常

(魯東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 山東 煙臺(tái) 264025)

來自西非的奴隸先是在大西洋航程中經(jīng)歷了一場(chǎng)文化剝奪，接著在北美大陸扎根后被迫接受了白人提供的粗糙服裝。早期主要是從歐洲進(jìn)口“粗袋布”，19世紀(jì)從新英格蘭輸入的“黑人布”則日漸顯示了重要性，不過本地生產(chǎn)的服裝在18和19世紀(jì)都不罕見。盡管在服裝質(zhì)料和數(shù)量方面面臨著階級(jí)規(guī)范的強(qiáng)大壓制，美國(guó)奴隸仍在布料著色、縫補(bǔ)風(fēng)格和頭巾使用等方面形成了鮮明的著裝特色。

美國(guó)奴隸；“粗袋布”；“黑人布”；頭巾

關(guān)于美國(guó)奴隸的服飾研究，國(guó)內(nèi)有關(guān)成果尚查詢不到有關(guān)信息。國(guó)外有關(guān)奴隸制史學(xué)的總論性專著如基諾維斯的《翻滾吧，約旦河，翻滾吧：奴隸創(chuàng)造的世界》(1974)、布拉辛格姆的《奴隸社區(qū)》(1979)、溫德利主編的《逃奴廣告：從18世紀(jì)30年代到1799年的檔案史》(1983)、喬伊納的《河畔人家：一個(gè)南卡羅來納社區(qū)》(1984)、摩根的《奴隸制對(duì)位曲》(1998)等都提供了奴隸服飾的描述或素材，*Eugene D.Genovese， Roll， Jordan， Roll，The World The Slaves Made， New York：Vintage Books，1976;John W. Blassingame， The Slave Community: Plantation Life in the Antebellum South，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Lathan A. Windley， Runaway Slave Advertisements: A Documentary History from the 1730s to 1790，Westport: Greenwood，1983; Charles Joyner， Down by the Riverside: A South Carolina Slave Community，Champaign: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84; Philip D.Morgan， Slave Counterpoint: Black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Century Chesapeake and Lowcountry，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8.而賴斯和凱特—海門編著的《奴隸的世界：美國(guó)奴隸的物質(zhì)生活》的有關(guān)詞條對(duì)奴隸服裝的分配、生產(chǎn)、布料、鞋子、頭飾、打扮等作了系統(tǒng)的介紹。*Kym S. Rice， &Martha B. Katz-Hyman，eds.， World of a Slave: Encyclopedia of the Material Life of Slaves in the United States，CA: ABC-CLIO， 2010，pp.119-128.

在專論方面，韋爾斯的博士論文《奴隸制和自由時(shí)期的非裔美國(guó)婦女服裝：1500—1935》對(duì)包括仆人、田間勞工和工匠在內(nèi)的美國(guó)奴隸著裝以及服裝生產(chǎn)都分別進(jìn)行了研究；*Lydia Jean Wares， Dress of African American Woman in Slavery and Freedom: 1500 to 1935， West Lafayette: Dissertation of Purdue University， 1981.懷特的《18和19世紀(jì)的奴隸服裝和非裔美國(guó)人文化》一文認(rèn)為，戰(zhàn)前奴隸的服裝多是來自市場(chǎng)渠道、而不是從白人那里接手的舊衣物，但衣料和花色仍比較多樣化；*Shane White and Graham White， “Slave Clothing and African-American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 and Nineteenth Centuries，” Past & Present， No.148 (Aug.， 1995)， pp.149-186.莫頓的《在奴隸制中發(fā)現(xiàn)婦女：敞開美國(guó)歷史的視野》論及女奴的服裝特色。*Patricia Morton， Discovering the Women in Slavery: Emancipating Perspective on the American Past， Athens: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96.鮑姆加藤的《百姓的穿著：弗吉尼亞早期奴隸服裝》研究了18世紀(jì)弗吉尼亞的奴隸服裝。*Linda Baumgarten， “Clothes for the People: Slave Clothing in Early Virginia，” Journal of Early Southern Decorative Arts， No.14 (November 1988)， pp.26-70.沃納和帕克對(duì)18世紀(jì)和19世紀(jì)初北卡羅來納的奴隸服裝和衣料；*Patricia Campbell Warner and Debra Parker， Slave Clothing and Textiles in North Carolina，1775—1835，”in Barbara M. Stake， etc.eds.， African American Dress and Adornment: A Cultural Perspectives， St. Louis: Kendall Hunt Publishing Co.， 1990.坦伯格和杜蘭德的《戰(zhàn)前路易斯安那和密西西比田間奴隸的服飾打扮》一文指出，路易斯安那和密西西比奴隸的服裝都是因應(yīng)甘蔗、靛青或棉花種植需要而提供的粗糙、簡(jiǎn)單的制服，如羊毛斜紋布或粗袋布、毛麻混雜品做成的制服，但他們?nèi)匀粯O力表現(xiàn)自己的個(gè)性，而女性服裝更是發(fā)展出兩種款式：一種是V型短寬袖式，一種是圓領(lǐng)長(zhǎng)袖式。*Gerilyn G. Tandberg & Sally Graham Durand，“Dress-up Clothes for Field Slaves of Ante-Bellum Louisiana and Mississippi，” Costume， No.15，1981， pp.40-48.亨特和斯塔克的“圓形的自制上衣和同樣的褲子”一文依據(jù)逃奴廣告對(duì)佐治亞的奴隸服裝特點(diǎn)進(jìn)行了研究;*Patricia Hunt-Hurst， “Round Homespun Coat & Pantaloons of the Same: Slave Clothing as Reflected in Fugitive Slave Advertisements in Antebellum Georgia，” The Georgia Historical Quarterly， Vol.83， No.4 (Winter 1999)， pp.727-740.艾倫的博士論文《奴役的紗線：切薩皮克地區(qū)奴隸婦女與種植園布匹生產(chǎn)》對(duì)切薩皮克地區(qū)的奴隸布料加工進(jìn)行了研究，*Gloria Seaman Allen， Threads of Bondage: Chesapeake Slave Women and Plantation Cloth Production， Washington D.C.: Dissertation of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2000.等等。

盡管如此，基于奴隸敘事的服飾研究尚不多見。為此，本文主要從奴隸本身以及目擊者的角度對(duì)美國(guó)奴隸有關(guān)的服飾情況進(jìn)行梳理，依據(jù)的材料主要是1936—1938年間聯(lián)邦作者項(xiàng)目有關(guān)奴隸敘事調(diào)查的大規(guī)模匯集成果。

一、“兩性的服裝幾乎一模一樣”：西非服飾淵源

由于氣候炎熱(西非涵蓋熱帶雨林、熱帶草原和熱帶沙漠氣候)或出于地方傳統(tǒng)，奴隸貿(mào)易時(shí)期，西非很多地方的服飾風(fēng)俗仍保持一種十分簡(jiǎn)單的形式，無論男女，只要羞處有所遮蓋，就不能說沒穿衣服；婦女的胸部也毋須遮遮掩掩，而孩子們則根本沒有任何衣服的累贅。1745年出生在伊博(現(xiàn)今尼日利亞東部)的被擄奴隸伊奎艾諾說：“兩性的服裝幾乎一模一樣。它一般由一長(zhǎng)條白棉布或平紋細(xì)布構(gòu)成，寬松地纏在身上，有些像蘇格蘭高地的格子花呢披肩。它一般被染成綠色，那是我們喜歡的顏色。它從一種草莓中榨取，色彩比我在歐洲所見過的都要明亮和豐富。此外，我們有地位的婦女將大量金飾穿戴在胳膊和腿上。”*Olaudah Equiano， 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Olaudah Equiano， or GustavusVassa， the African， Written by Himself， Vol.Ⅰ， London: Printed for and sold by the Author， No.10， Union-Street， Middlesex Hospital， 1789，pp.11-12.

服務(wù)于荷蘭西印度公司的商人威廉·博斯曼(1672—？)對(duì)今貝寧境內(nèi)懷達(dá)(Whydah)王國(guó)的情況描述，與艾奎亞諾的經(jīng)驗(yàn)相當(dāng)接近。據(jù)他觀察，西非普通人的裝束相當(dāng)簡(jiǎn)單，基本上就是一條腰纏布：“諸如酒保、漁民之類的普通人就很不講究，一些人穿著人字狀條帶或類似之物，其他人用一條帶子穿過大腿之間圍在身上，以遮蔽羞處，而漁民要加上一只鹿皮帽，盡管多數(shù)人努力獲得一只舊的旅行帽，以對(duì)付冷天或熱天。”*Willem Bosman， A New and Accurate Description of the Coast of Guinea Divided into the Gold， the Slave， and the Ivory Coast， London：Printed for J.Knapton， etc.， 1705， p.120.不過，西非普通婦女的裝束要比男性豐富一些，“她們的身體下面穿著人字狀條帶，比男人的長(zhǎng)三四倍；這些纏在腰間，用一條紅布帶或半個(gè)人字狀條帶寬、兩個(gè)人字狀條帶長(zhǎng)的類似東西串起來，布帶的兩端從他們的人字狀條帶中伸出來，如果是有品味的婦女的話，會(huì)裝飾著金邊或銀邊。”*Willem Bosman， A New and Accurate Description of the Coast of Guinea Divided into the Gold， the Slave， and the Ivory Coast， p.121.

博斯曼認(rèn)為，西非富人的裝束更講究一些：“他們裝扮頭部的樣式很多，有些留著長(zhǎng)長(zhǎng)的卷發(fā)，編起來盤到頭頂；其他人將頭發(fā)弄成小卷，用油和一種染料濕潤(rùn)，然后整成玫瑰的形式，當(dāng)中戴上金飾或一種珊瑚……他們很喜歡我們的帽子，從不考慮為此多付了錢。他們的胳膊、腿上和腰上戴著金飾和前面所說的珊瑚。他們的共同習(xí)俗是扎著三、四條乃至五十條由天鵝絨、絲綢、布或諸如此類的東西作成的人字狀條帶，拴在身體周圍，分成小的間隔，并且從肚臍那里往下垂，半遮半掩地蓋著腿。”*Willem Bosman， A New and Accurate Description of the Coast of Guinea Divided into the Gold， the Slave， and the Ivory Coast， p.119.

在博斯曼等前來探險(xiǎn)或進(jìn)行貿(mào)易的歐洲人看來，這種習(xí)俗顯得相當(dāng)野蠻，認(rèn)為非洲人還沒有開化；消息流傳到歐美本土，就扭曲為非洲人一絲不掛的觀點(diǎn)，并且以此為奴隸貿(mào)易張目。但1710年出生的被擄奴隸格勞尼掃認(rèn)為，白人關(guān)于非洲土著完全不穿衣服的觀感是不公正的，因?yàn)椤八麄冇幸环N看起來體面的衣服，盡管十分細(xì)小和單薄”。*Ukawsaw Gronniosaw， A Narrative of the Most remarkable Particulars in the Life of James Albert UkawsawGronniosaw， an African Prince， As related by himself， Westgate-Street: W.GYE， 1774， p.2.

西非人民不僅有自己的服飾特色，實(shí)際上自己也種植棉花、紡織布匹；艾奎亞諾在被帶往運(yùn)奴船的路上就看到“大量的橡膠樹，盡管沒人利用；到處都是煙草。棉花甚至野生”；“當(dāng)我們的婦女不在地里與男人耕作的時(shí)候，她們一般忙于紡織棉花，然后染色，制成衣服。”*Olaudah Equiano， 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Olaudah Equiano， or GustavusVassa， the African， Written by Himself， Vol.Ⅰ， pp.11-12，69-70.不過，至少在衣料成分方面，歐洲人的到來多多少少地豐富了當(dāng)時(shí)西非人的穿著。到18世紀(jì)初，歐洲的棉布、粗亞麻布、法蘭絨以及其他的紡織品都已成為奴隸販子的交易物品，此外還有稱作“支票”(Checks)、“蠻酷”(Mancutes)的布料。*Patricia Morton， Discovering the Women in Slavery: Emancipating Perspective on the American Past， Athens：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96， p.108.

二、“三百個(gè)奴隸在我的甲板上赤身跳舞”：顛簸的大西洋之旅

自淪落到歐洲販子之手以后，奴隸即被當(dāng)作牲口一樣受到虐待。在進(jìn)行奴隸交易的圍欄里，奴隸身上的簡(jiǎn)單服裝也被野蠻地除去，即使纏腰布也不例外；赤身裸體的黑人站成一排，被歐洲奴隸販子肆意挑來?yè)烊?，他們“從頭到腳觸摸赤身的黑人，擠壓他們的關(guān)節(jié)和肌肉，捏一捏他們的胳膊和大腿，檢查一下牙齒、眼睛、和胸部，掐一掐乳房和腹股溝，沒有任何憐憫。奴隸們一對(duì)一對(duì)地站著，完全赤裸，令其蹦跳、喊叫、躺下和打滾，并長(zhǎng)時(shí)間憋氣?！?Hugh Thomas， The Slave Trade: The Story of the Atlantic Slave Trade: 1440—1870，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2013， p.396.選好的奴隸的長(zhǎng)發(fā)被剪掉或削短，并被殘忍地被打上某個(gè)公司的烙印，女性則被打在乳房的位置上。

上船之后，女奴可能會(huì)得到一些簡(jiǎn)單的衣飾，一般是一片帆布。一位叫做亞歷山大·福爾肯布里奇的英國(guó)外科醫(yī)生在1702年觀察到，“婦女被提供串珠，以使她們有所區(qū)別。但這種目的往往被隨后的爭(zhēng)端所破壞，因?yàn)樗齻儽舜送蹈`?！?Anna Maria Falconbridge， Christopher Fyfe， Narrative of Two Voyages to the River Sierra Leone During the Years 1791—1792—1793， Liverpool: 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 2000，p.210.在很多情況下，為了清潔的緣故，無論男女奴隸都是不著一絲東西，并躺在艙內(nèi)堅(jiān)硬的船板上睡覺。*Johannes Postma， The Dutch in the Atlantic Slave Trade， 1600—1815，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p.232.艾奎亞諾描述了擁擠的運(yùn)奴船：“現(xiàn)在全船的貨物都被關(guān)在一起，氣味絕對(duì)有害。地方的狹窄，氣溫的熱度，加上船上人員的數(shù)量，我們擁擠得幾乎沒有地方翻身，簡(jiǎn)直要窒息了。人們汗流浹背，空氣很快變得不適合喘氣，氣味令人作嘔，奴隸變得病泱泱的，很多人死了，由此成了我所說的購(gòu)買者無節(jié)制貪婪的犧牲品?！?Olaudah Equiano， 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Olaudah Equiano， or GustavusVassa， the African， Written by Himself， Vol.Ⅰ， pp.78-79.

在天氣允許的時(shí)候，奴隸們要登到甲板上透透氣，寒冷的話可能提供毯子，這時(shí)候艙內(nèi)也會(huì)用醋或其他清潔品進(jìn)行清理；甲板上的奴隸們或許要敲著鼓打起節(jié)拍，而白人監(jiān)督者則拿著鞭子，逼迫奴隸跳舞，以保持身體健康，并用海水每天沖洗身子。福爾肯布里奇說：“為保持他們身體的健康，鍛煉被認(rèn)為是必要的，他們有時(shí)必須跳舞，如果天氣允許他們到甲板上來。如果不愿動(dòng)彈，或走動(dòng)得不積極，他們就會(huì)遭到鞭笞；總有個(gè)人站在他們旁邊，手里拿著一條九尾貓鞭子。”*Anna Maria Falconbridge， Christopher Fyfe， Narrative of Two Voyages to the River Sierra Leone during the Years 1791—1792—1793，Liverpool: 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 2000，p.209.女奴往往會(huì)淪為水手的獵物，被迫除去身上僅有的布片，并為他們表演。在1792年英國(guó)眾議院的一次辯論中，威廉·威爾伯福斯曾陳述了一件令人震驚的施暴案例，在一艘英國(guó)運(yùn)奴船上，船長(zhǎng)命令一個(gè)15歲非洲女孩赤身跳舞，被拒后就將其吊起來施以鞭打，奄奄一息的女孩三天后死去。*House of Commons， The Debate on a Motion by William Wilberforce for the abolition of the Slave，London: W. Woodfall， 1792， p.31.

關(guān)于赤身跳舞的場(chǎng)面，一部英語(yǔ)文學(xué)作品中對(duì)當(dāng)時(shí)運(yùn)奴船的描述或許并非完全出于想象；船長(zhǎng)瞧著眼前熱鬧的私人舞會(huì)場(chǎng)景，發(fā)出會(huì)心的贊嘆：“太漂亮了；不過我見過我自己的三百個(gè)奴隸在我的甲板上赤身跳舞，沒有任何音樂，只有鐐銬和貓咪打著節(jié)拍。”*G. J. Whyte Millville， “Holmby House，” Fraser’s Magazine for Town and Country，Vol.59， London: John W. Parker and Son， 1859， p.292.盡管沒提供衣著細(xì)節(jié)，一位有著親身經(jīng)歷的倫敦醫(yī)生描述了1816年一艘運(yùn)奴船上奴隸跳舞的場(chǎng)景：“我們看見他們跳舞，聽到他們唱歌。在跳舞時(shí)他們的腳幾乎不動(dòng)，而只是搖擺他們的胳膊，扭曲和折騰他們的身體，形成各種奇形怪狀，令人厭惡。他們的歌曲是一種野性的吼叫，缺乏柔性與和諧，只是單調(diào)地胡咧咧?！?Rodreguez King-Dorset， Black Dance in London，1730—1850: Innovation， Tradition and Resistance， Jefferson: McFarland， 2008， p.86.

三、“我?guī)缀豕庵ü伞保涸缙诒泵琅`服飾

衣著簡(jiǎn)單的西非習(xí)慣對(duì)北美黑奴也有所影響。殖民地時(shí)期，剛剛到達(dá)新大陸的奴隸很快就得到拍賣。17世紀(jì)中期巴巴多斯的理查德·利根說：“種植園主從船上買過來，在那里要看著他們完全赤身裸體，這樣就不能被外觀看起來有毛病的所欺騙?！?Stephanie E. Smallwood， Saltwater Slavery: A Middle Passage from Africa to America Diaspor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158.

被當(dāng)?shù)氐姆N植園主購(gòu)買后，奴隸服飾隨即進(jìn)入由白人所定義的世界，原來適合艙內(nèi)環(huán)境的布片現(xiàn)在進(jìn)化為簡(jiǎn)單的歐式服裝；一般是單色、寬松的舊衣物。不過，最初一些黑人并不習(xí)慣身上有任何東西，出現(xiàn)了文化抵觸現(xiàn)象。弗吉尼亞的一個(gè)非裔老婦回憶說：“我爸爸告訴我們孩子們，他的媽媽住在非洲地面上的一個(gè)洞里。當(dāng)一個(gè)英國(guó)人來買他時(shí)，為了一串珠子她賣掉了他。當(dāng)初次來到這里時(shí)，對(duì)他來說穿衣服很艱難。每每他都試圖將衣服拽下來，想光著身體，因?yàn)樗亦l(xiāng)的土著人都不穿任何衣服。”*Letitia M. Burwell， A Girl’s Life in Virginia before the War， New York: Frederick A. Stokes Company，1895， pp.17-18.

衣服西化也給白人帶來一定的麻煩。為了避免假冒白人，1735年南卡羅來納殖民地議會(huì)曾發(fā)布律令，禁止奴隸身穿主人的舊衣服。隨后其他殖民地跟進(jìn)，但社會(huì)上并沒有認(rèn)真執(zhí)行，因?yàn)楹谌撕苋菀妆孀R(shí)。不過能夠身著較新款式的主要是那些與主人接近的傭人。例如，在《非洲土生人和奴隸菲利斯·惠特莉的回憶錄與詩(shī)集》的扉頁(yè)上，我們可看到新英格蘭受寵的家內(nèi)女奴如何身著優(yōu)雅的服裝，頭戴花邊小帽，手執(zhí)羽毛筆在案邊沉思的模樣。*See Phillis Wheatley， Memoir and Poems of Phillis Wheatley， a Native African and a Slave，Boston: GEO. W. Light， 1834.

奴隸兒童穿的衣服要比成人的簡(jiǎn)單，并且是不分男女的，一般是件長(zhǎng)衫或罩衫。當(dāng)女孩開始著女裝、男孩穿馬褲和襯衫的時(shí)候，說明離成年不遠(yuǎn)了，這時(shí)會(huì)得到他們的第一雙鞋。馬里蘭奴隸查爾斯·鮑爾回憶1785年幼時(shí)被出賣的場(chǎng)景：“當(dāng)我被出賣的時(shí)候，我?guī)缀豕庵ü?，生平中從沒有穿過任何衣服；但我的新主人帶來了一件罩衫或睡衣，這本是他的一個(gè)孩子的；隨后他給我購(gòu)買，以現(xiàn)在這種衣服為我作了打扮?！?Charles Ball， Slavery in the United States: A Narrative of the Life and Adventures of Charles Ball， A Black Man， Who Lived Forty Years in Maryland，South Carolina and Georgia， as a Slave Under VariousMasters， and was One Yearin the Navy with Commodore Barney， During the Late War.New York: Jones S. Taylor， 1837， p.16.

新英格蘭貴格派牧師約翰·伍爾曼在1757年旅行時(shí)觀察到南方奴隸的衣著狀況，記錄顯示黑白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階級(jí)鴻溝：“男人和女人很多時(shí)候沒有足夠的衣服遮蓋他們的裸露之處，而10到12歲的男孩和女孩經(jīng)常在其主人的孩子當(dāng)中赤身裸體”；另一位威爾德先生也作證說：“奴隸在白天的衣服和夜晚的被褥，既不舒服也不體面?！?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In Theory and Practice， New York: American and Foreign Anti-Slavery Society， 1853， p.145.遲至1791年，在屬于亞熱帶氣候的佐治亞和南卡羅來納，貴格派人士發(fā)現(xiàn)奴隸的著裝十分簡(jiǎn)單：“我們騎馬穿過很多稻米沼澤地，那里的黑人很多很多——在水中工作的男人和女人幾近赤裸。”*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45.

不過，18世紀(jì)逃奴廣告中的奴隸形象表明，身穿襯衫、夾克、褲子或裙子的男女奴隸并不罕見，尤其是在屬于溫帶氣候的切薩皮克地區(qū)，盡管其中有些衣物可能是順手偷走的。1775年3月《馬里蘭公報(bào)》發(fā)布的關(guān)于逃奴Sam的廣告中有這樣的描寫：“正逍遙在外，當(dāng)他逃跑時(shí)，穿著一件新的淺色粗呢夾克，還有藍(lán)布馬褲、粗袋布襯衫，帽子幾乎是新的。”*Alice Davis Donahue， Eighteenth Century Chesapeake Clothing: A Costume Plan for the National Colonial Farm，Ann Arbor: ProQuest LLC， 2008， p.72.這里提到的“粗袋布”(osnaburg)多由主人從英格蘭等地進(jìn)口，實(shí)際上就是西非奴隸貿(mào)易中的粗亞麻布；其顏色往往具有“限定的范圍”，一般是比較樸素的白色、藍(lán)色或綠色，這是一種專為社會(huì)下層設(shè)計(jì)的低檔耐用衣料，穿起來不那么舒服，有針扎的感覺。切薩皮克地區(qū)的例子表明，除了布料有別外，奴隸服裝的基本款式與白人家庭的沒有根本性的不同。*Alice Davis Donahue， Eighteenth Century Chesapeake Clothing， p.73.

除了購(gòu)置成品以外，在種植園上本地制作衣服也不罕見。在喬治·華盛頓和托馬斯·杰斐遜的等大種植園上，奴隸們就是自己制作衣服的。一些種植園主讓奴隸種植亞麻，然后讓他們紡線和織布。一般來說，紡線、染色或裝飾多在業(yè)余時(shí)間進(jìn)行，黑人婦女們有時(shí)圍坐在一起染線。在17世紀(jì)馬里蘭南部，即使是種植園主也很少能擁有綿羊、紡輪或織布機(jī)；直到18世紀(jì)40年代，半數(shù)家庭才擁有了綿羊或紡毛設(shè)備。*Allan Kulikoff， Tobacco Slaves: The Development of Southern Cultures in the Chesapeake， 1680—1800，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6， p.101.

被賣到新英格蘭為奴的文徹·史密斯，通過在業(yè)余時(shí)間釣魚、砍樹、打谷或做小買賣攢了些錢，能夠購(gòu)買一兩件體面的衣服，并最終購(gòu)買了自身的自由，成為早期奴隸奮斗成功的典型案例。他說：“我從不購(gòu)買任何不是絕對(duì)需要的東西。我對(duì)任何精美的衣服都不感興趣，除了日常舒服的衣服之外，從來沒有一件，也許我有一兩件平時(shí)不穿的衣服，但與體面和樸素裝束有別、與良好資金供給和節(jié)儉相悖的任何不必要的花哨東西，我是從來不想的。”*Venture Smith， A Narrative of the Life and Adventures of Venture， a Native of Africa: But Resident above Sixty Years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New-London: C. Holt at the Bee-Office， 1798，p.25.

在習(xí)慣了白人所定義的階級(jí)性服飾規(guī)范的同時(shí)，黑人也不甘寂寞，逐漸發(fā)展出一些屬于自己的穿著特色，尤其是對(duì)女性而言。在周末或節(jié)日期間，女奴平時(shí)裝飾用的辮子或頭巾一般被除掉，長(zhǎng)長(zhǎng)的頭發(fā)梳妝成一種順溜的、稍微打卷的樣式。不過到18世紀(jì)90年代，為了清潔(主要是防止虱子蔓延)和防曬起見，也為了工作方便，短發(fā)開始取代長(zhǎng)發(fā)，并以大手帕裹在頭上，從而開始演化出19世紀(jì)女奴喜愛的一種典型裝束。*Dorothy A. Mays， Women in Early America: Struggle， Survival， and Freedom in a New World，CA: ABC-CLIO， 2004， p.371.在階級(jí)規(guī)范的硬殼之下，黑人種族文化的種子開始萌芽。

四、“主人用粗牛皮給我們制作鞋子”：19世紀(jì)美國(guó)奴隸的服飾

到19世紀(jì)初，隨著南方棉花種植和西部畜牧業(yè)的擴(kuò)張，美國(guó)奴隸的衣料供給來源明顯增加。大種植園上的奴隸服裝發(fā)放時(shí)間表也逐漸固定下來，一般都是在12月份發(fā)放棉衣，五六月份發(fā)放單衣；但小種植園主則根據(jù)方便行事，一般先是購(gòu)買布料，然后讓奴隸自行縫制或安排行動(dòng)不便的女奴集體縫制，顏色和款式則由白人女眷監(jiān)制。夏天的奴隸衣料多由廉價(jià)的亞麻構(gòu)成，而冬衣則是一種低價(jià)的羊毛布料或粗布料；其他材料則有麻布、斜紋布或混合纖維。

在19世紀(jì)上半期南方登載的逃奴廣告中，有一些對(duì)逃奴衣著的描述。例如1816年1月的一份弗吉尼亞廣告描述一個(gè)叫做丘辟特的奴隸：“他身著手織的亞麻服裝，但他可能還帶著其他衣服，包括一件藍(lán)色細(xì)布夾克，已穿得很舊了，還有一套收拾過的白色的斜紋馬褲”；同月的另一個(gè)弗吉尼亞廣告則描述了一個(gè)叫做吉姆的混血逃亡奴隸，看起來平時(shí)比較受寵：“潛逃時(shí)他的服裝是一件舊的棕色熊皮大夾克、一條燭花色的褲子、一件微綠色的圓形布夾克、一件沒修補(bǔ)過的襯衫以及一頂已經(jīng)破損過半的高檔獺皮帽?！?Daniel Meaders， Advertisements for Runaway Slaves in Virginia， 1801—1820，London: Routledge， 1997， p.265.

種植園奴隸的標(biāo)準(zhǔn)配置是每年兩套服裝；成年男性兩條襯衫、兩條褲子，女性也是兩套服裝。弗吉尼亞前奴隸查爾斯·克勞利回憶說：“至于衣服，我們每年所得到的只有兩套——一套春裝，一套冬裝。內(nèi)衣是本地做的，用麻袋和袋子改制的。你也能得到兩雙鞋子、自制的帽子。我們夏天的帽子是用麥秸編成的?！?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Virginia Narratives， Vol.XVII， Washington， 1941， p.10.著名的南方逃奴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敘述了馬里蘭種植園上奴隸可以得到的兩套類似衣物細(xì)節(jié)，其中還提到了毯子：“他們的年度服裝包括兩件粗亞麻襯衫、一條與襯衫差不多的亞麻褲子、一件夾克、一條粗糙的冬天穿的褲子、一對(duì)襪子、一雙鞋；總價(jià)不會(huì)超過七美元……除了一條粗毯子之外，沒有任何床提供給奴隸。”*Frederick Douglass，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 An American Slave， Written by Himself， Boston: Anti-Slavery Office， 1845， p.10.

“粗袋布”仍有一定的市場(chǎng)。由于亞麻比較便宜，有相當(dāng)比例的成年奴隸服裝都是由這種布料制成，尤其是單衣；低檔斜紋布的主要成份大概也是亞麻，因?yàn)?3歲的佐治亞前奴隸威廉·柯蒂斯這樣說：“我們的服裝是由斜紋布制作的。那種布料穿起來像鹿皮褲，在不得不修補(bǔ)之前我們得穿它們一年?！?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Oklahoma Narratives， Vol.XIII， p.49.不過，被綁架到南方、賣身為奴的諾瑟普觀察到奴隸也穿著“粗糙的棉布衣服”；*所羅門·諾瑟普：《為奴十二年》，鄭州：文心出版社，2013年，第167頁(yè)。得克薩斯前奴隸盧·特納也提到棉布衣服：“女主人給我單獨(dú)買衣服，她給我買漂亮的、帶條紋的棉衣?！?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Texas Narratives， Vol.XVI， Part 4， p.119.佐治亞前奴隸安妮·普賴斯則提到了服裝的多元性：“我們的種植園上奴仆有很多的衣服穿，而我們臨近的種植園從來沒有充足的衣服，特別是在冬天。衣服是在需要時(shí)發(fā)放的，不像這里其他的種植園是在特定的日子。所有的衣服都是在種植園上制作，材料大多是自家產(chǎn)的毛制品、棉制品和印花布?！?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3， p.179.

孩子們的服裝仍然沿襲過去的罩衫樣式，一般是每年一件。德克薩斯的一位前奴隸說：“我們所有的孩子都穿著自家制作的淺白色衣服，只有一件。它是一件長(zhǎng)衫。在院子里你不能將女孩和男孩分辨出來?！?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Texas Narratives， Vol.XVI， Part 2，p.295.道格拉斯提到的襯衫大概也是罩衫：“不能在田間工作的孩子既沒有鞋子、襪子和夾克，也沒有褲子給他們；他們每年的服裝有兩件粗亞麻襯衫。即使這些也未能提供的時(shí)候，他們就赤身，直到下一次分發(fā)日?！?Frederick Douglass，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 p.10.佐治亞前奴隸威利斯·科弗的說法可作為罩衫的佐證：“在12歲和大到能夠在地里干活之前，男孩子只是穿著看起來像服裝的襯衫。然后他們穿上后面開口的褲子……當(dāng)長(zhǎng)大到穿褲子并且和成年人一起下地干活的時(shí)候，所有的男孩都十分驕傲?！?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1，p.203.

證據(jù)表明，戰(zhàn)前時(shí)期大部分奴隸的衣物仍然質(zhì)量低劣、數(shù)量不足。1835年，弗吉尼亞奴隸主博爾丁(Hon. T. T. Bouldin)在國(guó)會(huì)這樣發(fā)言：“很多奴隸因暴露在氣候當(dāng)中而死掉。他們穿的織物輕薄，即不能擋風(fēng)，也不能遮雨?！?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45.新英格蘭的埃米莉·伯克在19世紀(jì)40年代發(fā)現(xiàn)薩凡納的女奴只有“一件可憐的舊衣服勉強(qiáng)遮體，頭、胳膊或脖子上沒有任何飾物，也沒有鞋子保護(hù)她的腳免于荊棘”。*Patricia Hunt-Hurst， “Round Homespun Coat & Pantaloons of the Same，” p.727.北方旅行者奧姆斯特德則觀察到南卡羅來納和佐治亞的田間奴隸穿得很差：“大多數(shù)人的衣著粗俗和笨拙，又臟又爛；卷起到臀部，露出粗腿，并用一片舊毯布纏著，以代替長(zhǎng)襪子?！?Frederick Law Olmsted， A Journey in the Seaboard Slave States;With Remarks on Their Economy， London: Sampson Low， Son， & Co.， 1856， p.432.韋斯特蓋特(G. W. Westgate)作證說：“在田納西南部、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衣服是由棉花包制成——沒有任何鞋子。”*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46.1839年，一位北方訪問者提到，奴隸必須自己找到解決匱乏的辦法：“通過在周日和月明之夜的工作，這個(gè)接近威爾明頓的種植園上奴隸們獲得額外的布料?！?Dorothy Denneen Volo & James M. Volo， Daily Life in Civil War America，CA: ABC-CLIO， 2009， p.79.

由于一些種植園主虐待自己的奴隸，1817年，佐治亞出臺(tái)法律予以規(guī)范，如主人不給自己的奴隸提供“適當(dāng)?shù)囊路?，將由大法庭做出相?yīng)的懲罰措施。*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30.南卡羅來納的法律規(guī)定，如主人不提供“充足的衣服或覆蓋物”，任何人都可向管區(qū)內(nèi)的法官進(jìn)行控告。*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37.路易斯安那1806年的法律則規(guī)定，“未能從主人那里獲得大片土地耕種的奴隸，應(yīng)該有資格從該主人那里在夏天的時(shí)候得到一套亞麻襯衫和褲子，在冬天的時(shí)候得到一套亞麻襯衫、羊毛大衣和褲子?！?William Goodell， The American Slave Code， p.135.

在這種情況下，能給奴隸提供鞋子的種植園待遇應(yīng)該算不錯(cuò)了，但一般是在冬季才有。一個(gè)佐治亞奴隸說：“我們的主人用粗牛皮給我們制作鞋子。我們每年得到兩雙鞋，一雙日常所用，一雙周日穿?！?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4，p.356.一個(gè)南卡羅來納前奴隸說：“我們穿著帶有銅踢頭的厚短靴。主人有時(shí)會(huì)制造他自己的皮革，在鄰處制作鞋子，安裝上木制的鞋底?！?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South Carolina Narratives， Vol.XIV， Part 3，p.89.不過這種木底的鞋子穿起來感覺很僵硬，有些奴隸甚至寧可光著腳也不愿穿。另一位72歲的南卡羅來納前奴隸對(duì)這種鞋子解釋說：“我記得他們穿著老式的大鞋子，叫做短靴，有黃銅穿過腳趾頭附近?，F(xiàn)在沒人穿這了，它們都是粗糙的鞋子。有人說那個(gè)時(shí)候很多人不得不整天赤著腳?！?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South Carolina Narratives， Vol.XIV， Part 1，p.343.孩子們更是得不到鞋子的，北卡羅來納前奴隸弗蘭克·帕特森說：“在能到地里干活以前，任何孩子也不會(huì)得到一雙鞋。這需要等到12歲?！?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7，p.277.如穿襪子的話，奴隸們也須自己動(dòng)手編織?，F(xiàn)居于阿肯色的一位前奴隸馬蒂爾達(dá)·哈切特這樣說：“我過去有架紡車，孩子們將它弄壞了。但我仍有紡線。我們自己編織和紡線，編織短襪和長(zhǎng)襪?！?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3，p.196.

另一位前奴隸則描述了鞋子的制作過程：“他們殺死一頭牛和一只鹿，將它們的皮革予以硝制。硝制的方法是，將紅、白兩種顏色的橡樹皮放到大桶里。這些大桶有些像水槽，盛水后放上一層橡木灰燼，或者是在皮革上放上一層灰，直到水蓋滿。然后他們浸泡它們，直到毛從皮革上掉下來，他們將皮革拿出來，就準(zhǔn)備好硝制了。此后皮革放進(jìn)水中與紅色樹皮一塊浸泡，直到變色。然后將其從紅色的橡樹染色材料中拿出來，皮革就成了純粹的棕褐色。皮革必須浸泡很長(zhǎng)時(shí)間，然后就能成型，鞋子就能用這種硝制的皮革造出來。我們稱之為短靴?！?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6，p.330.佐治亞前奴隸格林·威爾班克斯則指出，鞋子主要是主人購(gòu)買的：“爸爸并不給我們種植園上的奴隸制作鞋子；老板給他們買現(xiàn)成的，從西部地區(qū)用船運(yùn)過來。”*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Ⅳ， Part 4， p.138.

至于每晚用于安身立命的床鋪，阿肯色前奴隸帕內(nèi)拉·安德森(Pernella Anderson)強(qiáng)調(diào)自己沒有床可睡：“在壁爐旁邊的一個(gè)草墊子上，我穿著寬短褲、蓋著毯子睡覺。這是在冬天下厚厚的雪的時(shí)候。夏天我睡在光禿禿的地板上，或者像只狗一樣隨處躺下來?！?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6，p.257.不過，佐治亞的一個(gè)奴隸則證實(shí)，不少奴隸還是有床的，但與主人的不可同日而語(yǔ)：“白人老鄉(xiāng)擁有床頭裝有框子、四面雕飾的精美床具……奴隸們也有這種一般樣式的床具，但我們的沒有那么漂亮和精美。那些日子里大多數(shù)奴隸用的床被稱作‘佐治亞床’，木屋的墻上和地上要各鉆兩個(gè)孔，側(cè)件從墻孔中伸到標(biāo)桿上并固定；然后厚板被釘?shù)竭吙蚝偷撞?，像個(gè)盒子的樣子，用稻草做墊子?！?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4， pp.73-74.

床上用的被褥縫制工作一般安排在秋收季節(jié)，這同時(shí)是難得的社區(qū)聚會(huì)機(jī)會(huì)。佐治亞前奴隸卡米拉·杰克遜在回憶幼時(shí)光景時(shí)說：“那些日子里最令人享受的一件事是縫被子聚會(huì)。每晚她們都在某個(gè)特定的房間集合，幫助那個(gè)人完成被子。第二晚，又會(huì)訪問另一家，以此類推，直到每個(gè)人都有充足的冬季床上用品為止。此外，這也是一起愉快見面的大好機(jī)會(huì)，談一些家長(zhǎng)里短。最友好的聚會(huì)是在周日獲得一個(gè)‘路條’后?！?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2， p.296.佐治亞前奴隸安妮·普賴斯說：“床上鋪的是自家產(chǎn)的床單，被子和毛毯是用碎棉花和不再能用的衣服制成的。如有必要對(duì)某件染色，就煮熟樹皮染成特定類型?！?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 IV， Part 3， p.179.阿肯色前奴隸哈蒂·湯普遜說：“她們將被子鋪開，將其弄成各種顏色和立體的白色，她們稱呼那些彩色的被子為床罩。它們很漂亮。媽媽縫制被子，她對(duì)此很在行。她們時(shí)而縫上很細(xì)的針腳，時(shí)而倒縫，將其連成一體?！?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6，p.315.

在工作之余，奴隸們還會(huì)在家洗衣服，收拾東西。德克薩斯前奴隸安德魯·哥倫布說：“周六下午不工作。那是我們洗衣服和打掃的時(shí)間?！?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Texas Narratives， Vol.XVI， Part 1，p.246.佐治亞前奴隸朱莉婭·拉肯說：“我們有一間洗衣房，那里有五個(gè)婦女洗刷和熨燙衣服。她們不得不制作肥皂，方法是將水淋在橡木灰上。這使得橡木灰變成堿液，然后用于制作肥皂。先是將衣服浸泡在堿液和水里面，然后把它們放在桌子上，捶打直到變成白色。”*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Virginia Narratives， Vol.XVII， p.15.

在一些特殊情景下，種植園主會(huì)給奴隸精心打扮一番。在《為奴十二年》中，所羅門·諾瑟普描述了南方奴隸拍賣前情景。他說，新奧爾良奴隸交易場(chǎng)的場(chǎng)主西奧菲勒斯·弗里曼揮舞著鞭子，在年輕奴隸們的耳邊抽得噼啪亂響，時(shí)不時(shí)地對(duì)著上了年紀(jì)的奴隸踢上一腳。他要準(zhǔn)備好所有的“貨”，“首先，奴隸們需要徹底地洗個(gè)澡，刮刮胡子什么的。隨后，每個(gè)奴隸領(lǐng)到了一套新衣服，雖然全是些劣質(zhì)貨，但都挺干凈。男人們有了帽子、大衣、襯衣、褲子和鞋子；女人們有了印花棉布連衫裙，還有頭巾。隨后，我們被領(lǐng)到了一個(gè)大廳，就在院前那棟房子里。我們要先在這里接受一些培訓(xùn)，才能面見買家。”*所羅門·諾瑟普：《為奴十二年》，2013年，第46頁(yè)。毫無疑問，如同給奴隸事前“催肥”一樣，這種拍賣前的裝扮完全出于奴隸販子的榨取利潤(rùn)的動(dòng)機(jī)。

為了顯示主人的慷慨，奴隸們也可能有工作之外的好衣服。德克薩斯出生的前奴隸艾達(dá)·亨利回憶說，母親跟隨主人從南卡羅來納遷居到德克薩斯，她自己小時(shí)候是個(gè)侍女：“在夏天我們女孩子穿著棉襯裙，冬天則穿連衣紗裙。我結(jié)婚時(shí)穿著藍(lán)色的嗶嘰衣服，并且是第三個(gè)這樣穿著結(jié)婚的。在那些日子，舉行婚禮后婚服是不會(huì)穿的?！?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Oklahoma Narratives， Vol.XIII， pp.134-135.南卡來羅納前奴隸艾琳·羅伯遜提到了對(duì)奴隸有很高要求的前主人：“他要他的奴隸們?cè)诓桓赊r(nóng)活時(shí)像個(gè)人樣，他們穿著漿硬的、熨過的干凈衣服。他們煮面粉漿洗衣服，當(dāng)衣服打褶時(shí)就熨燙清潔一下?！?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3， p.139.該州另一位93歲的前奴隸阿黛爾·弗羅斯特說：“熱天我常穿薄衣服，冬天穿暖和的、舒服的衣服。周日我戴著老式無邊帽，穿著帶孔的圍裙、鞋子和襪子。我的主人對(duì)他的奴隸很好。”*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 South Carolina Narratives， Vol.XIV， Part 2， p.88.

根據(jù)奧姆斯特德的觀察，這些好衣服不少是白人用過的二手貨：“有色人在周日穿的衣服似乎大多是白人不用的好衣料，我猜測(cè)是作為禮物贈(zèng)送或從猶太人那里購(gòu)買的，后者的商店有大量的有關(guān)進(jìn)項(xiàng)，可能來自北方……許多可能是來自鎮(zhèn)子附近農(nóng)場(chǎng)的人，身上穿著粗糙的灰色‘黑人布’，似是按合同制造的，沒考慮到個(gè)體的尺寸，好像監(jiān)獄制服一樣?！?Frederick Law Olmsted， A Journey in the Seaboard Slave States， p.27.

在里提到的“黑人布”，實(shí)際上是在19世紀(jì)棉、毛供給增加的背景下，由新英格蘭加工的一種粗棉布或者毛、棉混合布料，有多層組成，*Martin H. Blatt & David R. Roediger， eds.， Meaning of Slavery in the North， London: Routledge，2000，p.35.而這種混合性、多層性是“粗袋布”所欠缺的；為便于剪裁，無論袖子、軀干部分都呈桶狀，一般只有大小號(hào)之分，有時(shí)腰部裝有帶子，以控制是否合乎個(gè)人尺寸。這類服裝具有統(tǒng)一性、耐用性和經(jīng)濟(jì)性的特點(diǎn)，改善在某種程度上出于種植園主在廢奴主義攻擊下的道德自衛(wèi)。

另外一些種植園的服裝則是本地制作。馬里蘭州玫瑰山種植園在1818年的毛織品生產(chǎn)記錄表明，一等的美麗諾呢絨和二等的斜紋毛呢保留給白人，只有三等的毛布料或四等的毛襪料才用于黑人。*Gloria Seaman Allen， Threads of Bondage，p.251.出生于1850年的德克薩斯前奴隸威廉·布蘭奇說：“奴隸們?cè)趺吹玫揭路?？我們梳理棉花，然后婦女在紡輪上紡線。過后在一架縫紉機(jī)上縫制好衣服。是的，先生，我們有縫紉機(jī)，上面有個(gè)大輪子和一個(gè)手柄。一個(gè)婦女轉(zhuǎn)動(dòng)手柄，另一個(gè)婦女縫制。”*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Texas Narratives， Vol.XVI， Part 1， p.143.弗吉尼亞前奴隸喬治娜·吉布斯(Georgina Giwbs)強(qiáng)調(diào)了織布機(jī)的作用：“奴隸制時(shí)代所有的布料都是在織布機(jī)上制成的。我的主人有三個(gè)奴隸在織房里干活。布料制成后，主人將其送到鎮(zhèn)上一個(gè)白人婦女，后者將其制成衣服。”*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Virginia Narratives， Vol.XVII， p.15.

在阿巴拉契亞地區(qū)，主人每天都給女奴安排紡線的定額，她們大部分時(shí)間都用在紡線上，“在睡覺之前不得不在田野工作，并且紡四軸線?！?Wilma A. Dunaway， The African-American Family in Slavery and Emancipatio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72.在北卡羅來納的一家種植園上，織女們“收拾我們的亞麻、棉花和羊毛，紡線，織布，制作所有的布”。直到很晚，織布的聲音還綿延不斷，貝蒂·科弗說：“織布機(jī)——嘭！嘭！她是能夠活動(dòng)的。她們安置緯管，把線繞在上面以后，放上梭子來回?fù)舸颉！?Wilma A. Dunaway， The African-American Family in Slavery and Emancipation， p.173.在佐治亞，前奴隸格林·威爾班克斯說：“媽媽是個(gè)田間奴隸。當(dāng)?shù)乩锏幕钣?jì)不多時(shí)，還有在下雨的日子，她紡線和織布。當(dāng)紡線放在紗輪上后，它就在一個(gè)線軸上轉(zhuǎn)動(dòng)，卷成卷兒，然后帶到織布機(jī)上織成布料。”*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4， p.138.另一位前奴隸明妮·戴維斯則說：“白天在大房子里完工以后，奴隸們回到他們的棚屋織布和紡線，但十點(diǎn)鐘時(shí)鐘聲響了，所有的事情必須保持安靜?！?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1，p.259.

布料染色或沒染色的都有。佐治亞前奴隸本杰明·約翰遜說：“那時(shí)我們穿的衣服只是些舊的、樸素的白色衣料。大多是從腿拼補(bǔ)到腰部。有些拼補(bǔ)得如此僵硬，看起來像一條被子。有些婦女穿著長(zhǎng)條狀的棉布衣服，當(dāng)下地干活時(shí)，用西班牙別針和栗刺將其串起來?！?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2， p.324.其他一些奴隸穿的衣服則是染色的，一般是以天然樹本染料，如核桃殼和葉子、橡樹皮或漆樹秋葉，或以靛青染色。佐治亞威爾克斯縣大約一百歲的前奴隸阿德琳·威利斯說：“我母親是附近最好的染工，而我也是。我將各種樹皮和樹葉混合起來，做出最好的顏色。我想起了用楓樹皮和松樹皮制成的最漂亮的淡紫色，不是用的松樹皮外層，而是緊貼著樹干的薄層，那顏色真是漂亮?！?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4， p.163.密西西比前奴隸伯尼斯·鮑登回憶說：“我?guī)椭棽?。將它染色？我想你別出聲了！我的女主人到林子里獲得它。我所知道的是，她說的是靛青。她有一只大壺，將線放到里面?！?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4， p.151.

五、“縫縫補(bǔ)補(bǔ)是一種風(fēng)格”：黑人服飾的文化特色

南方種植園給奴隸提供的服裝主要出于經(jīng)濟(jì)成本的考慮，因此奴隸制時(shí)代的黑人衣著主要是制式的、功能性的，與其卑賤的階級(jí)、種族地位相適應(yīng)；尤其是對(duì)田間勞工而言，其服裝的單調(diào)性和廉價(jià)性不時(shí)地向外界提醒著這種社會(huì)分野。逃奴廣告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類似干莊稼活的奴隸一般所穿的那樣”或“田間奴隸的常見裝束”等字樣的描寫，*Linda Baumgarten， What Clothes Reveal: The Language of Clothing in Colonial and Federal America， Williamsburg: Colonial Williamsburg Foundation in association with Yale University Press，2002，p.135.說明當(dāng)時(shí)田間勞工的服裝樣式大體上是一樣的，很容易辨識(shí)。不過，種植園主階級(jí)顯然并不希望在黑人服飾方面制造一種關(guān)于種族獨(dú)特文化的想象；他們希望的只是一種依附于白人文化的粗糙變體。糾正第一代奴隸的赤身愛好、防止其因襲西非傳統(tǒng)，然后強(qiáng)加于僅有的白人樣式選擇，都是出自這種文化剝奪的目的。

勞動(dòng)階級(jí)的內(nèi)部服飾分層也布下了一種過濾文化獨(dú)特性的篩子。盡管不能喧賓奪主，室內(nèi)仆人或工匠可能被提供超出一般規(guī)格的衣服。女仆或可穿上用印花布或細(xì)麻布作成的衣服、乃至緊身胸衣；而監(jiān)督自己同胞的把頭是穿得最好的奴隸，他們甚至可得到大衣、帶扣的鞋子和帽子。佐治亞一位87歲的前女奴說，奴隸制時(shí)代她跟隨女主人，晚上睡在女主人床邊地板上的一個(gè)棉墊子上：“女主人對(duì)我很好……她讓我們有很多暖和的衣服穿，天冷時(shí)我們穿著法蘭絨襯裙?！?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3，p.280.另一位佐治亞前奴隸亨利·布蘭德說，小時(shí)候母親睡在大房子的地板上，衣服質(zhì)量要比田間奴隸要好很多。*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 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1， p.15.道格拉斯則提到了城鄉(xiāng)的差別：“與種植園上的奴隸相比，一個(gè)在城市生活的奴隸幾乎就是個(gè)自由人。他吃得好，穿得好，享受著種植園上的奴隸所不知道的特權(quán)?！?Frederick Douglass，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 p.34.

無可置疑的是，服裝在社會(huì)控制方面也能大顯身手。種植園主善于恩威并施，還會(huì)讓某些奴隸產(chǎn)生一種受寵的感覺，使其甘心情愿地為他們服務(wù)。例如，種植園主查爾斯·卡羅爾曾從英格蘭進(jìn)口了一批氈帽，然后“給我的一些最好的黑人，以鼓勵(lì)他們好好干活。”*Jeffrey L. Pasley， Andrew Whitmore Robertson， &David Waldstreicher， eds.， Beyond the Founders: New Approaches to the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Early American Republic， 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4，p.90.南卡羅來納85歲的前奴隸查理·格蘭特這樣說：“約翰遜博士和他的妻子對(duì)黑人很好，讓他們自行其是。總有很多吃的和穿的衣服。周日他給所有的奴隸一些東西，或者是他們所需的時(shí)間?！?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South Carolina Narratives， Vol.XIV， Part 2，p.171.88歲的南卡羅來納前奴隸本杰明·拉塞爾回憶說：“有時(shí)白人老鄉(xiāng)或訪問者會(huì)給我們一些銅板或三分錢，或偶爾給你一角錢。我們用它們購(gòu)買額外的周日衣服，或是在圣誕節(jié)期間用的鞭炮和糖果?！?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South Carolina Narratives， Vol.XIV， Part 4，p.51.佐治亞前奴隸本杰明·約翰遜說：“你能得到的鞋子只有紅色的短靴子。如果你能得到更好的，那是主人要你在他的房子里為他刷鞋。當(dāng)他們給你一雙鞋子或一頂舊草帽時(shí)，那天你是如此驕傲，以至于你在房子里就發(fā)野了，并跑回去向每個(gè)人炫耀。”*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2， pp.324-325.在一些人數(shù)較少的種植園，女主人親自為奴隸縫制衣服，也不是特別罕見。例如，在她的奴隸莫利(Mollie)變成孤兒后，女主人瑪格麗特就為其親自縫制衣服。*Claude H. Nolen， African American Southerners in Slavery， Civil War， and Reconstruction， Jefferson: McFarland， 2001， p.17.

盡管奴隸在衣料和款式選擇方面不能隨心所欲，但在具體穿戴或做些點(diǎn)綴方面還是能施展手腳的。奴隸能夠親手制作自己的裝飾品，以滿足自己的愛美之心。一個(gè)叫做約翰·戴維斯的英國(guó)人注意到，周日串門的種植園黑人“婦女無論膚色深淺，都高高興興地穿著鮮艷服裝；女孩子從不會(huì)忘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著手鐲、項(xiàng)鏈、戒指和耳環(huán)，大膽地裝飾自己，不懼誘惑白人男性的眼睛?！?John Davis， Travels of Four Years and a Half: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uring 1798， 1799， 1800， 1801， and 1802， Carlisle Massachusetts: Applewood Books， 2007， p.366.其中一些無疑是白人的贈(zèng)品；但有的主人情緒變化無端，有時(shí)會(huì)收回已經(jīng)送出的裝飾品。德克薩斯前奴隸克拉麗莎·斯凱爾斯說：“有一次他們給我媽媽一些耳環(huán)，但在吃飯的時(shí)候他們又將耳環(huán)要回去了。這種方式不公平。給他們做完飯后，媽媽總是說，‘對(duì)每個(gè)人好點(diǎn)吧’?！?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Texas Narratives， Vol.XVI， Part 4，p.4.奴隸個(gè)人裝點(diǎn)的基礎(chǔ)其實(shí)也是十分脆弱的。

值得注意的是，黑人在布料后期加工和穿戴愛好方面形成了某種種族特色。奴隸們有時(shí)會(huì)在他們得到的衣物上加些色、縫縫補(bǔ)補(bǔ)或加上頭巾之類的，從而賦予自己?jiǎn)握{(diào)的服裝以某種創(chuàng)造性。正如阿肯色前奴隸哈蒂·湯普遜在接受采訪時(shí)所說，“當(dāng)我是個(gè)孩子的時(shí)候，縫縫補(bǔ)補(bǔ)是一種風(fēng)格。衣服洗后必須規(guī)整一下，每個(gè)破處都要仔細(xì)縫好。”*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6，p.316.佐治亞前奴隸珍妮·肯德里克斯提到，奴隸們特意交替著穿衣服：“婦女在工作日所穿的是有斑紋的或是格子狀的，而周日穿的一般是白色的?！?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Georgia Narratives， Vol.IV， Part 3， p.2.而婦女扎頭巾的習(xí)俗，體現(xiàn)著黑人的獨(dú)特審美觀，很容易令人聯(lián)想到西非的遺風(fēng)。在南卡羅來納和佐治亞的一些種植園，頭巾得到定期地發(fā)放，而有著廣泛閱歷的奧姆斯特德觀察到田間奴隸“大多赤膊工作，但腳上穿著結(jié)實(shí)的鞋子，頭上裹著手巾。”*Frederick Law Olmsted， A Journey in the Seaboard Slave States， p.432.阿肯色前奴隸帕內(nèi)拉·安德森說：“我沒有外衣。我穿著兩件，一件是襯裙，一件是女裝，還有短靴，麻布和破布纏著腿當(dāng)作長(zhǎng)襪。這是在冬天。夏天我光著腳，只穿一件。我的太陽(yáng)帽是纏在腦袋上的一塊舊布?！?Federal Writers’ Project， Born in Slavery: Slave Narratives from the Federal Writers’ Project， 1936—1938，Arkansas Narratives， Vol.Ⅱ， Part 6，p.257.奧姆斯特德曾對(duì)奴隸獨(dú)特的色彩偏好做出評(píng)價(jià)，說他們對(duì)“明快和強(qiáng)烈對(duì)比性的色彩感受到一種真正的喜悅，而這對(duì)于一個(gè)白人來說是很少見的?！?Shane White and Graham White， Stylin’: African American Expressive Culturefrom Its Beginnings to the Zoot Suit，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8， p.23.

如同石縫下的野草，雖然被難以抗拒的體制性外力所壓制，戰(zhàn)前奴隸們所塑造的服飾世界仍綻放出頑強(qiáng)的生命之花；不過，要說這些特色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完整的種族文化還十分勉強(qiáng)，頂多是一種依附于白人文化框架的亞文化雛形。

(責(zé)任編輯：郭丹彤)

2016-12-15

教育部社科規(guī)劃項(xiàng)目“美國(guó)黑奴敘事研究”(編號(hào):13YJA770009)。

高春常(1966-)，男，山東莘縣人，魯東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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