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

花草名簽酒令中的植物象征

◎莫天

《紅樓夢》中“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通過行“花簽酒令”的形式，展現(xiàn)花草喻人的藝術手法。這是大觀園眾姐妹最后一次恣意玩耍、縱情嬉笑的場景，接著她們就都要迎接各自不幸的命運去了。

寶釵的牡丹簽

寶釵首先抽中了牡丹：牡丹——艷冠群芳，任是無情也動人。

注釋云：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隨意命人，不拘詩詞雅謔，或新曲一支為賀。眾人都說笑：“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p>

“任是無情也動人”是唐代羅隱《牡丹花》中的詩句：

似共東風利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

可憐韓令功成后，辜負濃華過此身！

寶玉對這句“任是無情也動人”怦然心動，拿著簽子把玩良久。

探春的杏花簽

探春抽中的是杏花：杏花——瑤池仙品，日邊紅杏倚云栽。

注釋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再同飲一杯。

眾人玩笑說：我們家已有了一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雖然是玩笑話，可以一語成讖，探春確實成為王妃。這也是作者慣用的藝術手法。杏花，所謂紅杏出墻，但是這個出墻，是遠嫁他鄉(xiāng)，再也不得相見。

“日邊紅杏倚云栽”是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中的詩句：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李紈的寒梅簽

李紈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行子，竟有些意思?！北娙饲颇呛炆希嬛恢Ю厦?，寫著：梅花——霜曉寒梅，竹籬茅舍自甘心。

注釋云：自飲一杯，下家執(zhí)。

李紈對自己抽中的這個簽十分滿意，老梅，配上竹籬茅舍自甘心的詩句，確實符合李紈的人生態(tài)度。所以，李紈很痛快地自飲一杯。

“竹籬茅舍自甘心”是宋代王琪《梅》中的詩句：

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

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

湘云的海棠簽

湘云抽出的是一支海棠：海棠——香夢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

注釋云：掣此簽者，不必飲酒，只令上下兩家各飲一杯。

黛玉玩笑說，“夜深”改成“石涼”就對景了。這個簽子暗含了湘云醉后在大石頭上酣睡的情節(jié)。也因此有人認為湘云后來與寶玉結成夫妻。寶玉的怡紅院中海棠最為耀眼，寶玉又是女媧氏煉就的頑石，湘云抽中的恰是海棠，又是睡在大石頭上?？墒?，這個簽命上下兩家各飲一杯，上下兩家恰好是寶玉和黛玉。這些巧合確實很有意趣。

“只恐夜深花睡去”是宋代蘇軾《海棠》中的詩句：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麝月的荼縻簽

麝月抽出的是荼縻花：荼縻花——韶華盛極，開到荼縻花事了。

注釋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

寶玉對這個注釋十分忌諱，皺了眉頭忙將簽子藏了。寶玉忌諱的就是送春，或許他已經(jīng)預感到姐妹們即將分離。這次夜宴也確實是這些女兒們最后一次歡樂地相聚了。

“開到荼縻花事了”是宋代王琪《春暮游小園》中的詩句：

一從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

開到荼縻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墻。

香菱的并蒂蓮簽

香菱掣中的是一根并蒂蓮：并蒂花——聯(lián)春繞瑞，連理枝頭花正開。

注釋云：共賀掣者三杯，大家陪飲一杯。

香菱的命運是最值得同情的，從小被拐賣，呆霸王薛蟠對她又不好，夏金桂進入薛家后，香菱就“香魂返故鄉(xiāng)”而去。這里的共賀三杯，陪飲一杯，確有訣別之意。

“連理枝頭花正開”是宋代朱淑貞《落花》中的詩句：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長為主，莫遣紛紛落萃苔。

這首詩的確暗含了香菱的結局。夏金桂之妒忌、惡毒，致使香花“紛紛落萃苔。”菱花和并蒂蓮都為水生植物。

黛玉的芙蓉簽

掣花名簽時，黛玉姍姍來遲，她掣中的是芙蓉花：芙蓉——風露清愁，

莫怨東風當自嗟。

注釋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

大家認為，好極了，除了黛玉別人也不配芙蓉。

“莫怨東風當自嗟”是宋代歐陽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中的詞句：

漢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 一朝隨漢使，遠嫁單于國。

絕色天下光，一失難再得， 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

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夸，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

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這首詩是寫王昭君的，最后兩句“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就喻的是黛玉的命運，同時也是晴雯的命運。因為晴雯死后，寶玉作誄文時，明確說道晴雯是去天上作芙蓉花神去了。

襲人的桃花簽

襲人掣出一支桃花：桃花——武陵別景，桃紅又見一年春。

注釋云：杏花陪一杯，坐中同庚者陪一杯，同姓者陪一杯。

算下來香菱、晴雯、寶釵與襲人是同庚，黛玉與襲人則是同辰，芳官與襲人又是同姓；探春的簽子又是杏花。這些人都得陪襲人共飲一杯。

“桃紅又見一年春”是宋代謝枋得《慶全庵桃花》中的詩句：

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尋得桃源好避秦”，襲人最后離開賈府，就此逃避了災難，并且“桃紅又見一年春”，嫁給了蔣玉菡。這個簽似乎就是為襲人寫的，非常適合襲人的命運。

《紅樓夢》中的“花名簽酒令”是對書中眾芳的命運作的一次最后交代。這些喻人的花草有的即將凋零，有的即將被污穢。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沒有出現(xiàn)迎春和惜春二人。這兩位小姐本來出場就很少，這里沒有她們的身影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作者未讓此二人在此處出現(xiàn)，有別的用意也未可知。

（責任編輯 冷杉）

●莫天（馬波），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農林大學文化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