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霍爾特++姜貽嫻
一
馬克斯在一片田地上奔跑著。
這是一片樂土,在他主人的農場附近,地剛被鋤過,黃草長得高高的。他喜歡待在這里,因為能嗅到各種各樣的氣味,有倉鼠和奶牛的味道,還有夏枯草和泥土的氣息。他喜歡在草叢里狂奔,盡可能地伸展著四肢,直到累得邁不動步子。
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笑聲,一定是查理和艾瑪?shù)穆曇?,錯不了。他倆是他們這群小伙伴的頭兒,馬克斯還是小狗崽兒的時候,就跟他倆一起玩。馬克斯喜歡他倆,他倆也喜歡馬克斯。
馬克斯看到那倆孩子站在遠處地平線那里,落日投下他們的影子?;秀敝?,馬克斯記起,他倆這會兒應該跟他們的父母在度假,但他不想承認,也不想記起。管不了那么多,孩子們在等我呢。
“汪汪,”馬克斯叫著,“我在這兒!等等我!”
孩子們的影子仿佛在笑,聲音在草地上回響著。
“來追我們啊,馬克斯!”查理大叫。
“來啊來?。 卑敽暗?。
馬克斯竭盡全力地邁開步子向前狂奔,渾身的肌肉都有點兒痛了。但是,不管他怎樣努力地跑,都沒能接近那倆孩子。馬克斯回頭看,發(fā)現(xiàn)田地、農莊和谷倉都消失在了一片濃重的漆黑中。
那片漆黑蜷曲著,起伏著,像某種流動的、有生命的東西??|縷濃煙盤旋而上,又向外翻滾開,變成一團暗黑的風暴席卷而來,眼看就要吞噬掉那片藍綠色的夏日天空。
黑暗在不斷蔓延。
馬克斯趕緊轉回頭看向查理和艾瑪,那片漆黑很快也會吞沒他倆。他又加快了步伐奮力奔跑,但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
馬克斯的耳朵突然抖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敲中了一般。
天空突然變得煞白一片,亮得刺眼,馬克斯覺得雙目都在灼燒……
馬克斯醒了過來,猛地從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抬起頭,努力眨了眨惺忪的睡眼。
噢,其實不是天空,而是房頂?shù)臒袅亮恕_@告訴他,又是新的一天了。
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他靠在狗籠里的一塊破舊的毯子上。周圍安靜、寒冷,馬克斯的肚子不停地咕嚕叫著、擰著、痛著。
他都好久沒見到過其他人了。狗糧早已吃完了,他也已經(jīng)兩天都沒喝水了。每天伴他起床的是一個鬧鈴和房頂上咔嗒亮起的日光燈,先是刺耳的鬧鈴聲把他吵醒,隨后就看到那能亮瞎眼睛的燈光。
每天,馬克斯都眼巴巴地盼著獸醫(yī)來,來照顧他,來給他加狗糧,來把他喝水的盆子拿到屋子另一頭那個巨大的不銹鋼水盆那兒加滿水。
可是,獸醫(yī)一直沒出現(xiàn)過。
他被寄養(yǎng)在這里已經(jīng)兩個星期了,至少馬克斯覺得是這樣。
第一周還算正常,獸醫(yī)會像往常一樣到里屋來給他喂水喂食,然后帶他到獸醫(yī)辦公室后面的田地里遛遛,馬克斯可以趁機舒展一下身體。所謂的辦公室,其實是由農舍改造而成的。
馬克斯很不喜歡自己待著的狗籠,但也沒辦法,得試著適應和接受它。每年,查理、艾瑪都會和他們的父母一起外出,每次都會把他托付在這里。可是,他們?yōu)槭裁床话阉旁谵r場里呢?搞不懂。馬克斯每次來這里都會被獸醫(yī)百般揉搓,他會揪起馬克斯軟塌塌的耳朵向里面看,還會用一只樣子很奇怪的刷子清理馬克斯的牙齒。獸醫(yī)的助手會來刷洗馬克斯金色的毛發(fā),為馬克斯梳掉雜毛。很多天后,查理和艾瑪總會來接馬克斯回家,然后,一切就又回歸正常了——就因為這樣,跟獸醫(yī)相處的這段時間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但這次,情況不同了。
根據(jù)馬克斯自己數(shù)的,從獸醫(yī)最后一次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日光燈已經(jīng)滅了六次,又亮了七次了,也就是說,七天過去了。馬克斯已經(jīng)七天沒離開過籠子一步,七天沒吃過一點兒東西了。
他口干舌燥,腸子餓得絞在一起。他好疲憊,而且好孤單。
獸醫(yī)的里屋并不大,但也足夠放下四個這種裝馬克斯的籠子。每個狗籠都有一個衣柜大小,四角用金屬管子搭起來,每兩根管子之間用鐵鏈子圍起圍欄,這樣,馬克斯就跑不出去了。
馬克斯上次來的時候,還有其他的狗在這屋里。有“紙杯蛋糕”,一只毛發(fā)蓬松的拉薩犬,她每時每刻都在抱怨自己的籠子不夠時髦;有“影子”,一只敦實的黑色松獅,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害羞,喜歡一個人待著;還有“艾莉爾”,一只肌肉結實的雜種狗,她要么沖著影子耍威風,要么就蜷縮在狗籠的一角挖啊挖……
而馬克斯來了這么多次,最喜歡的伙伴是一只年紀稍大的母狗,叫“居里夫人”,但馬克斯管她叫“夫人”。夫人跟馬克斯身形差不多,是同種族的拉布拉多犬,只不過,她的毛發(fā)像夜晚的天空般黑亮,中間夾雜著幾縷白色。她很睿智,也很幽默,跟她聊天,馬克斯覺得日子過得很快。
馬克斯尤其喜歡盯著她項圈上金光閃閃的牌子看,牌子上是三個相交的圓環(huán)。他從沒在別的狗身上看到過那么洋氣的東西,尤其是在日光燈下,那牌子顯得更加耀眼。
在獸醫(yī)最后一次來的那天之前,夫人一直跟馬克斯在一起。但那天,馬克斯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夫人的狗籠空了,籠門吱吱地響。她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消失了。
從那天起,其他籠子也再沒有狗出現(xiàn)過。
馬克斯能活動的空間有限,狗籠里除了一條破爛的毯子——這樣,他就不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了,還有空空如也的食盆,以及往他水盆里分水用的塑料噴頭。但那盆子現(xiàn)在也干得不能再干了。此外,還有一些掉落的毛發(fā),搞得籠子里有些亂。原來還有一只橡皮球的,但因為餓得難受,那球已經(jīng)被馬克斯撕成碎片了,現(xiàn)在只剩一片狼藉。
籠子后面的角落是馬克斯的衛(wèi)生間。馬克斯第一次在籠子里排便的時候羞死了,因為,在他還是小狗崽兒的時候,就一直被要求只能到屋子外面大小便。
越過狗籠,馬克斯可以看到獸醫(yī)的實驗室。實驗室里,靠墻擺放著實驗桌和柜子;掛鉤上掛著的、藍色試劑里插著的,是各種無菌的醫(yī)療器具。實驗室中間是一張長條桌,金屬臺面閃著冰冷的光。從馬克斯的籠子看過去,房間的另一邊有超大的金屬水盆和自來水管。
水龍頭在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到盆底,又濺出水花。水滴聲好像滴在了馬克斯的心里,每滴一下,馬克斯心里就緊一下,感覺喉嚨更干渴了。
馬克斯回想起來,夫人在消失前的幾天里表現(xiàn)得很異常,但自己當時并沒有想太多。他模糊記得,她口中好像念叨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有什么危險就要來臨。
“你趕緊準備吧,”在夫人消失前一天的晚上,她曾經(jīng)用很嚴肅、很絕望的聲音這樣跟馬克斯說,“我能感覺到,遠處有一團黑暗涌來?!?/p>
聽到這話的時候,馬克斯正投入地啃著他那顆小玩具球。“我怎么沒感覺到呢?”馬克斯嘴里咬著球,嗚嚕嗚嚕地說,“你確定不是因為你老了?”
夫人并不介意,慈祥地笑著說:“哈哈,正是因為我年紀大了,所以才能感覺到。年紀大的狗更敏感,當有不好的事要發(fā)生的時候,我們的骨頭會不停地嘎吱嘎吱響?!比缓?,夫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又接著說:“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究竟要發(fā)生什么事兒,等我找到答案再告訴你。孩子,你要多加小心。”
而現(xiàn)在,夫人不見了。
別的狗也都不見了。
馬克斯在夢里見到了夫人所說的那團黑暗,或者說他想象中的黑暗的樣子。他渾身上下痛極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想知道夫人去了哪里,而她那預言般的話又暗藏了關于他主人的什么玄機呢?
因為,馬克斯對一件事深信不疑:他的主人一家不可能無緣無故拋棄他兩個多星期,除非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人故意不讓他們接近他。
要是他能逃出去該多好啊,那樣,他就可以自己去找他的主人了。馬克斯這樣想著,突然覺得異常焦躁,只好蜷在毯子上,縮成一團,眼睛半睜半閉。
突然,他聽到有聲響:有塑料摩擦的聲音,還有鏈子碰撞的聲音。
馬克斯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他躥到籠子的一邊,鼻子透過籠子的縫隙伸到外面,用力地嗅著。
他聞到了毛發(fā)的腥臭味兒和麝香的味道。他看到獸醫(yī)實驗室和這間屋子之間的貓洞門一動一動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要鉆進來。
馬克斯還能聽到有爪子撓門的聲音。
“喂,”馬克斯吠道,“是誰?”
二
從房間的另一邊,傳來模糊的叫聲:“汪汪!”
緊接著是一連串聲響,在馬克斯看不到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撞翻并摔碎了。
之后,有個東西從桌子后面沖出來,快速穿過房間,向門的方向躥去。那東西的頭上頂著一只乳膠手套。
“站住!”馬克斯嘶吼著,“求你了,幫幫我!”
那小東西一個急剎車,在幾乎要撞到門上的時候停了下來。他使勁兒地晃著腦袋,終于把那只乳膠手套給甩了下來,這時候,馬克斯才看清了這家伙的真面目。
是一只狗。
一只體型非常小的狗,比馬克斯是小狗崽兒的時候還小。一時間,馬克斯差點兒以為對方也是拉布拉多犬,但不是。馬克斯小時候四肢就很長,而這只小狗呢,腿很短;小狗渾身黑亮黑亮的,而馬克斯是淺金色的;雖然他倆的耳朵都耷拉著,但對這只小狗那么一丁點兒大的腦袋來說,他的耳朵實在是太大了。
馬克斯抬起一只前爪,扒在籠子上,央求道:“拜托,能幫幫我嗎?獸醫(yī)好多天都沒來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只小狗用他那水汪汪的褐色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把馬克斯打量了個遍,然后歪著腦袋,說:“喂,你知道狗糧在哪兒嗎?”
馬克斯的爪子無力地滑下來,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個。
“不知道?!瘪R克斯說,語氣中透著無法掩飾的可憐,“我也很餓,我要找我的主人?!?/p>
那只小狗挑起一邊眉毛,不緊不慢地搖著尾巴,盯著馬克斯,好像要把馬克斯吃掉似的。“你也要吃的?”說完,這只小狗看向遠處,嘴里念叨起來,“當然了,現(xiàn)在每個人要的都是吃的!吃的!吃的!”然后,他轉向馬克斯:“好吧,告訴你吧——”
猛地,這只小狗停住不說了,耳朵打了個激靈,仿佛聽到了什么馬克斯聽不到的動靜。
“對不住了,兄弟!”說著,他迅速朝門的方向奔去,“趕緊逃!用力撞門閂!我看別的狗這么干過。”然后,他就消失不見了,貓洞門在他身后扇了幾下。
馬克斯抬起頭,看了看籠子門跟門柱的連接處——有條縫!而且,那大小足夠他把鼻子探出去。
房間另一邊,水龍頭還在滴水,“滴答,滴答,滴答”……水離他那么近,但他就是夠不到。
馬克斯在心中默默地做了決定。如果那只小狗幫不了他,那就只能靠自己了。他要逃離這散發(fā)著惡臭、透著恐怖氣息的籠子。
他一定要找到他的主人一家。
撞開籠門并不像馬克斯想的那么容易。
馬克斯身子后傾,瞄準籠門,用力撞過去。他將頭歪向一邊,梗著脖子,努力讓脖子插入門與門柱中間。但是,門閂太高了,馬克斯夠不到。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痛得直流眼淚。
那只長得跟香腸似的狗說得倒是容易。不過,那門閂看上去是不怎么結實。突然,馬克斯想起了曾經(jīng)玩過的用來磨牙的玩具,那上面有兩個骨節(jié)可以讓他咬。
他一定能做到的,他必須做到。
馬克斯做著深呼吸,給自己倒數(shù)著,然后,后腿用力一蹬,一躍而起。
他的爪子扒到了門閂鏈,門晃動了!他用前爪鉤住門柱,后腿不斷在地上蹬著,讓自己保持站立。
他瞪大了眼睛,用力把嘴伸進門和門柱間的空隙。那空隙其實很狹小,馬克斯一張大嘴,他脖子兩邊就可以真實地感受到籠子那冰冷的金屬質感。他咬住門閂,舌頭立刻嘗到了腥不拉幾的金屬的味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馬克斯咬住門閂向下擰。
擰不動!門閂里面像是有彈簧一類的機關。對啊,人們用手開門的時候都要大力按下某個東西才能打開。
馬克斯渾身抖動著,前爪一個勁兒地向下滑,后腿也被金屬鏈子勒得越來越難受。身體的真實感受告訴馬克斯:算了,放棄吧。
但他心里惦記著查理和艾瑪燦爛的笑容,還有恍惚中那團黑暗不停吞噬著他們的情景。水龍頭仍舊滴著水,那聲音刺激著馬克斯的神經(jīng)。
馬克斯胸中涌上一股力量,他用爪子竭盡全力地拍打著門閂。
突然,籠門崩開了。
馬克斯也跟著向前倒下去,重重地摔到了堅硬的地面上。一時間,他腦中一片空白。他躺在那里,呼吸急促,眼神失焦,頭頂上仍舊是刺眼的日光燈。
然后,馬克斯才反應過來:他,自由了。
自由了!
“我出來了!”他吼著,“我出來了!”馬克斯瞬間就有了力量,一骨碌翻身站起來,搖搖尾巴,抖抖全身金黃色的毛。
“滴答,滴答,滴答”……
水!美味而爽口的水,他終于能喝到了。
馬克斯用力地晃了晃頭,活動活動脖子。那水盆在房間的一邊,獸醫(yī)就是從那個水盆里給他加水的,也是在那個水盆里給較小的狗狗們洗澡的。
馬克斯飛奔過去,扒住水盆沿兒,他看到過獸醫(yī)是怎樣打開水龍頭的,就照樣子用嘴巴按下把手。這比打開籠子的門閂容易多了。
水管發(fā)出“嗚嚕嗚?!钡穆曧懀缓?,水龍頭汩汩地流出水來。水終于出來了!它從水龍頭里噴涌而出,是那么飽滿,那么流暢,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馬克斯把整個頭都放到水龍頭下,咕咚咕咚地喝著,任由水順著他依然暗淡的毛發(fā)流下,流到背上。然后,他抬起頭,抖動著,滿足地笑出聲來,又伸出舌頭,把掛在下巴上的水滴舔到嘴里。
瞬間,馬克斯感覺自己滿血復活了,渾身的肌肉也有勁兒了,肚子撐得圓鼓鼓的,但他一點兒都不在乎。
最后,馬克斯意識到真的不能再喝了,才松開扒住水盆沿兒的爪子,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滿足地笑著,舌頭耷拉在外面,喘著氣。他的鼻子此時是濕的,這是這么多天來的第一次。這種感覺棒極了,讓他想要滿地打滾兒,想讓人撓癢癢。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兒沒有人。
很快,馬克斯又重新意識到,他的處境并沒改變,他還是獨自一人。他被遺棄了。他得弄清楚是為什么。
找那只狗,那只小小的狗——他的腿好短,身子卻好長,長相很是滑稽。或許,他可以告訴馬克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馬克斯四腳著地,離開了水盆。水龍頭沒關,水汩汩地往外流著,但馬克斯并不想理會,他再也不希望水龍頭關上了。
“喂!”馬克斯叫道,“那小狗,你在嗎?”
他的聲音回蕩在這空蕩蕩的房間里。無人應答。
在房間的另一邊,越過那張長長的實驗桌,就是那扇留有貓洞的門。從那活動的貓洞門外隱約傳來聲音,像撞擊聲,又像別的動物的叫聲。馬克斯輕輕地走過去,皺著眉頭打量著那扇貓洞門。很顯然,這大小不適合他。雖然他不是個頭最大的狗,但畢竟也是大型犬。
不過,馬克斯的頭大小跟貓洞的尺寸差不多。
于是,他把頭塞進貓洞門,不斷晃動著腦袋往外伸,直到肩膀被卡住,無法再往外伸了??墒聦嵣?,他的頭無法左右轉動,他能看到的只是木地板和過道墻。
馬克斯努力嗅了嗅,捕捉到了那只小狗的氣息。那是一股略帶興奮的、急促的、模糊的味道,還夾雜著狗糧的肉香味。漸漸地,馬克斯聽清楚了,他右側的過道里有騷動,有爪子撓木地板的聲音,有敲打聲,還有輕微的狗叫聲。
“小伙計?”馬克斯叫道,“是你嗎?我逃出狗籠了,我照你說的撞開了門閂!”
沒人應答。但,騷動聲還在繼續(xù)。馬克斯無法扭動頭,變得很焦躁,索性把頭從貓洞門里抽回來。
馬克斯一屁股坐在地上,歪著頭,盯著門看。門把手是平的,跟水龍頭的那個把手一樣,只不過這個是歪向一邊的。
他跳起來,用爪子按住門把手,然后就聽到“咔嚓”一聲,門開了。這么容易!馬克斯把下巴從門縫探出去,頭扭動著往外頂,然后,門打開了。
馬克斯走向過道,腳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光滑的木地板。過道左邊是一排房門,跟剛才那扇門一樣,右邊是一扇藍綠色的旋轉門。馬克斯記起來了,他就是從這扇門進來的。門的一邊是座椅,以前,他的主人就是坐在那個椅子上,等接待員按順序叫他們去見獸醫(yī)。
剛才的騷動聲就是從那扇旋轉門外傳進來的。
馬克斯壓低腦袋,屏聲靜氣地沿著過道走過去。有一瞬間,他還在幻想,房間的某處說不定有人,他們吵吵鬧鬧,還提著裝著貓貓狗狗的籠子,就像每次馬克斯跟著主人來的時候見到的那樣。
但是,接待室空蕩蕩的,而且,光線很暗。
微弱的光穿過百葉窗緊閉的縫隙,艱難地透進來。整個房間聞起來好奇怪,有點兒緊張和憂傷的味道,是因為馬克斯的心情嗎?
也許是吧,他感到自己在害怕。
獨自一人待在這個房間里的感覺太奇怪了,但是,除了沒有人,房間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沒什么特別的。椅子靠墻整整齊齊地排了一排;桌子上的雜志呈扇形鋪開,準備好給客戶看的樣子,而那位接待小姐常用的桌子也干凈整潔;在過道入口處,擺放著一個紅色的小型設備,是個由底座支撐著的玻璃球。查理和艾瑪常常向父母要零錢來啟動設備,好讓玻璃球里面無數(shù)色彩亮麗的小橡皮球翻騰起來。
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