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傾藍(lán)紫

圖/十 葉

杜鵑又叫躑躅，我很喜歡這個詞。杜鵑花徘徊不去，多美的意象。據(jù)說，白居易最喜歡杜鵑花。

當(dāng)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憑欄望廬山，見那滿山的杜鵑花，遂想起了好友元稹。元稹見到杜鵑花紅時曾寫信給他，說自己很想念他。如今，輪到他遠(yuǎn)望漫山杜鵑花思君，所以白居易當(dāng)即給元稹寫了一封信，說：“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p>

白居易和元稹是知音，卻又天各一方。兩人常寫信，寫著寫著就成了斗詩，像兩個劍客，彼此仰慕對方的劍術(shù)，挑花作劍，用詩相斗。斗到最后，連相思的感情都不用了，只比誰能把詩的招式使得繁花似錦。所以白居易一口氣寫了《東南行一百韻》寄元稹，元稹即作《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回贈。

這種酬唱詩難度極大，既要嚴(yán)守原詩之韻，又要自抒胸懷，還要寫上數(shù)百句，所以元稹不禁心有余悸，自知有許多破綻。而白居易著實(shí)可愛，就像金庸筆下的老頑童，頻頻翻著花招與人比武。

如此一來一往，只斗得花光奪目，而白居易對老友的相思更甚了。元稹一聽白居易又來信了，大概頭都大了，不知這老友又使的什么招，而自己又得想出什么招來回敬。可惜元稹只應(yīng)和了一年便因病重中斷了這番斗詩。

當(dāng)時元稹和白居易都被貶謫。白居易不得回長安，卻依然堅(jiān)守著道德底線。元稹卻沉不住氣了，他改變初衷，在宦官的幫助下被調(diào)回長安，而后與宦官同流合污，直至如愿以償?shù)刈显紫嘀弧?/p>

白居易見老友如此，馬上寫信，堅(jiān)決斷交。等元稹改過自新，白居易才原諒了他。白居易做人就像他的詩一樣，清白自然，明鑒萬物。

在江州待了三年后，白居易調(diào)升為忠州刺史，他寧可少帶家什也要帶上從廬山挖的杜鵑花，千里迢迢地把杜鵑花移栽到忠州的土地上。他每日領(lǐng)著童仆，在低矮的回廊下栽種杜鵑花。

白居易愛杜鵑花，猶如當(dāng)年珍視元稹一樣，只是人會變心，而花不變色，所以杜鵑花只配光明磊落的人。白居易為官正直清廉，對得起詩人的良心。

白居易十六歲便帶著自己的詩稿來到長安，對未來充滿了幻想，但終究缺乏有力的援引。四年后，他回到家鄉(xiāng)，有了一次短暫的初戀，因?yàn)槟赣H反對，所以慘淡分手。舉家搬到洛陽后，這情也就淡了。到了洛陽，白居易發(fā)奮讀書，后來他常跟元稹談起這段往事，他說：“晝課賦、夜讀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p>

受了這么多苦，他終于考中進(jìn)士，卻因殿試時“對策語直”被派遣到陜西，做一個小縣尉。但不管怎樣，他的未來就像泥暖草生般充滿了希望，而他的詩情也有了奪目的春光。他創(chuàng)作了《長恨歌》，只此一首詩就足以抵過眾人的成就。

《長恨歌》橫空出世，頓時成了全國最流行的詩歌。有個名叫葛清的追星族，在身上刺滿了白居易的詩，裸露著上身且行且歌。市人見之，便呼其為“白舍人行詩圖”。《長恨歌》也驚動了長安的唐憲宗，隨后白居易便被召回京城。

白居易回到長安，卻不再迎合世人的趣味寫那些卿卿我我的情詩，轉(zhuǎn)而寫《賣炭翁》這種諷刺時局的詩，讓皇帝大為懊惱蘊(yùn)生驅(qū)逐之意。此時他的母親因看花墮井而死，大概她低頭時看到井里的花影，竟無法分清幻境與真實(shí)，想要去井里摘花，釀成悲劇。

母親死了，他為了守孝再次離開長安，等到服喪期滿，又應(yīng)召回到長安。剛送走被貶往通州的元稹，他便撞上了一樁謀殺案。幾個持刀的蒙面人刺死了丞相，白居易上呈奏章，要求嚴(yán)緝兇手。但憲宗身邊的宦官中傷于他，說他的母親因看花墮井而死，他還作《賞花》《新井》等詩，有傷禮教，所以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

就此，白居易離開了長安，長安失去了一個官員，而大唐迎來了又一個偉大的詩人。

他一路輾轉(zhuǎn)，與家人匯集后，又趕往武關(guān)以南，見到元稹當(dāng)年路經(jīng)此地為杜鵑花寫下的詩。元稹不能送他，卻在他要經(jīng)過的地方留詩相送。因?yàn)橐欢涠霹N花，就算水遠(yuǎn)山高，也無法阻斷兩個詩人綿延的相思相知。

在江州，白居易寫出了傾城傾國的《琵琶行》，更明白了自己應(yīng)該怎么活。

自此，他于仕途便“隨波逐流”，安心做一朵浮在水上的花，朝廷讓他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只是不太愿意回到長安。老到走不動時，他干脆托病留在洛陽，專心整理詩稿。

白居易逝后，家人依照他的遺囑，將他埋在洛陽香山。

如果說唐朝少了李白就缺了艷烈的顏色，那么唐朝少了白居易，就缺了鏗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