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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時,我經常在課堂上弓著身子偷偷看抽屜里的雜志。相信很多人都深有體會,在學校,我們沒有手機,只要是一本雜志,小說類的也好,娛樂類的也罷,就會被傳閱來傳閱去,一個星期下來,全班都會看個遍。我就是那樣開始看雜志的,當時我就想:如果雜志上出現我的文章該多好。這成了我最開始寫作的原因。
記得我第一次熬夜就是為了寫作,半夜一點起床,確認父母已經睡去,然后關上房門,打開電腦,開始動筆,我寫的是一篇奇幻小說。那時,我還沒有一臺屬于自己的電腦,小說的初稿都是在紙上完成的,先寫在紙上,再把它們輸進電腦。我每周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使用電腦,顯然是不夠的,于是,我還得抽空去一趟網吧。那年,我上初一。
剛開始寫作時是十分瘋狂的,我?guī)缀鯚o時無刻不在寫。上課的時候寫,課本上放一個筆記本,看一眼黑板,寫一句,假裝在做筆記;回家也寫,父母看到,還以為我在學習,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非常刺激。寫不出來了就開始閱讀,我的抽屜里藏著各式各樣的小說,有玄幻,也有童話和名著,有《皮皮魯和魯西西的故事》《冒險小虎隊》,有《悲慘世界》和《海邊的卡夫卡》,也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不入流的小說。當然,我寫作的事情也被發(fā)現過,凌晨一點,父親起床,發(fā)現我在看雜志,我以為他會說些鼓勵的話,其實,我正想大聲告訴他:“這是我的夢想?!钡覜]來得及說出口,也不好意思說,因為“夢想”這個詞好像有點沉重。父親的樣子很憤怒,他把書撕了,還揍了我一頓。后來,班主任也知道了,當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裝在做筆記,班主任從窗邊走過,我發(fā)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觀察我五分鐘了。她要求我把筆記本交出來,我沒答應。于是,班主任沖進教室,把我的桌子扯到了過道上,她把抽屜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搶走了我的筆記本。我蒙了,在座位上愣了好一會兒,同學們都看著我,絲毫不夸張地說,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初一時的我,還是不敢把小說給任何人看的那種人,我認為那是秘密,筆記本上有太多秘密了,我一字一句數過,筆記本上寫了大概有三萬字的故事。
事后,班主任沒有善罷甘休,她在講臺上念了我寫的故事,一邊念,一邊笑,同學們也跟著笑,我聽得出來那是嘲笑。那時,老師教學生寫作文,經常會用到一句比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算是體會到了。我甚至仔細地想過,初中生“寫作”這一行為,是不是真的很可笑、很幼稚?是不是只有寫試卷上的命題作文才是對的?是不是要引用詩句,寫屈原、勾踐才會好?寫“我發(fā)燒了,爺爺背我去醫(yī)院,我終于明白了什么是親情”,寫“我因考差大病一場,老師家訪安慰我,并給我送了一碗雞湯,我終于體會到了老師的良苦用心”……
回頭想來,班主任的做法真的非常錯誤。但自那以后,我學聰明了,再也沒把故事寫到紙上,而是寫到了QQ空間的日志里,然后鎖起來。發(fā)不發(fā)表已經無所謂了,我只覺得有什么想法,就應該把它們寫下來,把它們留下。
后來,我看了一部叫作《死亡詩社》的電影,里面的高中生組建了一個叫作“古詩人社”的社團,他們會在每日凌晨翻墻出校,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里舉著火把高聲讀詩,這幾乎讓我著迷。從某種程度上說,這跟我們上課時弓著身子,在抽屜里偷偷看雜志的行為相同。不知道哪里來的動力,我建了一個群,把當時喜歡寫作或是文學的朋友拉進來,大家在群里面發(fā)自己的詩歌,分享自己覺得有趣的作品,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參加某某比賽,給某某雜志投稿。這個群的活躍期大概只有一個月,那股興奮勁兒一過,就幾乎沒人在群里說話了。我知道這是正常的,這個年紀的學生總會有各式各樣的興趣和愛好,一旦發(fā)現這個領域不適合自己,就會立即退出。準確地說,到初三時,我就沒再寫作,我投過很多次稿,統(tǒng)統(tǒng)石沉大海。
到了高中,很多學生開始帶手機到學校,這樣一來,再也沒人在上課時看雜志了。我想,這就是時代的浪潮,誰也無法阻擋。高中時,我想考編導專業(yè),開始看電影,開始喜歡音樂,我去學了打鼓,并想做一名鼓手,至于寫作,我?guī)缀蹩煲浰恕?/p>
按道理說,學鼓不太費腦子,但比寫小說要費時,你每天得花大量的時間去練習,讓肌肉產生記憶,即便手中沒有鼓棒,你也得在腦中想象出來。我在上課時,就會用雙手的食指敲擊桌沿,再加上重音和腳部動作。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敲擊桌沿的時候,腦子里突然出現了電影《死亡詩社》里的畫面。這部電影的情節(jié)我已經大體忘記,人物也不記得長什么樣,只知道有一群高中生曾經在山洞里舉著火把念詩,然后順理成章地,我又想到了自己上初中時上課偷偷看小說的畫面,最后我回到現實,發(fā)現自己正在模擬打鼓敲擊桌沿,不知不覺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響,周圍的同學都轉頭望著我。
我突然發(fā)現,打鼓也好,寫作也好,甚至可以說畫畫也好,或者說正在設計某樣物品,無論我們在做什么,我們似乎都在做同樣的一件事情。這讓我想起了電影《死亡詩社》里的臺詞:“我們讀詩、寫詩,非為它的靈巧。我們讀詩、寫詩,因為我們是人類的一員。而人類充滿了熱情。醫(yī)藥、法律、商業(yè)、工程,這些都是高貴的理想,并且是維生的必需條件。但是,詩、美、浪漫、愛,這些才是我們生存的原因?!?/p>
出于本能,我突然想要寫點什么,我知道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寫小說了,距離上一次寫作已經過去兩年,但當時,我心里有一種不可遏制的沖動——我必須寫點什么。我好像有好多東西可以寫,沒有電腦,我就用手機寫,就像別人沒事拿出手機玩一會兒游戲一樣,我一想到一句話,就立刻拿出手機寫下來。整個過程非常順利,僅僅四天時間,我就寫出一篇一萬字的故事,像兩年前一樣,我把它保存在手機里,鎖進加密備忘錄。我沒想過發(fā)表,也沒想把它給誰看。
有時候,冥冥中有一種神諭。我經常會拍攝一些短片,事后我會為它們配音樂,配樂往往讓我焦頭爛額,因為有時就算聽遍整個歌單,也很有可能找不到真正合適的那一首,但上天在某些緊要關頭總會給你提示。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突然給我發(fā)消息,說某樂隊將首次在中國巡演,我不知道那個樂隊,也沒有聽過他們的歌,可我看了他們的演唱會之后,發(fā)現他們的風格和我的短片完美契合。有時候,我必須做出艱難的選擇。就如同我走在街上,路過報刊亭,無意間發(fā)現一本雜志,封面上寫著“第三屆文學之新”海選。我發(fā)現它的時候,距離截稿日僅有三天,這本雜志靜靜地躺在書架上,像個老朋友一樣,我發(fā)現它的那個瞬間,它好像開口了,它在說:“Yes?!?/p>
我曠了一整天的課,到網吧里把寫好的小說碼到電腦上,發(fā)郵件到海選郵箱里。
接到通知是在數月以后,我在語文課上接到一通來自上海的電話??吹健吧虾!眱蓚€字時,我已經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了。按照慣例,為了防止用手機不被逮到,接電話的地點會選在廁所,或者沒人的教室,但這一次,我直接從后門沖了出去,在走廊接了電話——我終于不用再藏著掖著了,我想,寫作這件事應該不會再被當作笑柄了。
那些山洞里念詩的學生,終有一天會熄滅火把,走到光明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