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攀,生于1984年,復旦大學博士,蘇州大學博士后,現(xiàn)為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教研室副教授。
官場之上,全是套路。擺上臺面的武功,全是名門正派的招數(shù)。政治要正確,程序有正義,江湖中人也斷不是邪魔歪道不守信義之流。武林盟約,俠義豪情,方寸之間,不讓半步。但官場這一江湖,畢竟龍盤虎踞。羊倌寫的鐵路局,便是如此。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湍急洶涌。幫派林立的場域,江湖道義娓娓道來,背后早已是刀劍相向。
小說《旁門》里的鐵路局局長童志遠,新官上任,“兩眼一抹黑,自己將要朝夕與共的新單位,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究竟是世外桃源,還是龍?zhí)痘⒀ǎ睦镆稽c兒底也沒有?!背鮼碚У剑瑓s已是劍拔弩張,江湖險惡,也于焉拉開帷幕。
羊倌的鐵路江湖,立意寫得平靜,再從平靜中生出波瀾。曲折的筆法穿插挪閃,又時而暗藏殺機。山高水深之間,既有石壁當立,也見平湖出高峽。在小說中,龐門是鐵路局云河北站站長,是小說敘事的中心。他胸中丘壑萬千,出手卻不失細膩。一刀一劍,都不顯山不露水??卤?、萬承勛是他升官進爵路上的對手,此二人亦非等閑之輩,所到之處,一騰一挪,同樣不見痕跡,奪人首級,予取予求。而在他們的背后,還有汪洞簫、陳百川、童志遠等更高深的權力場。
故而,鐵路局的華山論劍,你有你的打狗棍,我有我的一陽指,你有你的蛤蟆神功,我有我的落英神劍。一招一式,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成王敗寇。最后,更精于算計的龐門,自以其更通曉領導心思的“旁門”,在童志遠眼前祭出一招瞞天過海,將他的競爭對手挑落馬下,一舉拿下鐵路局副局長之位。
照理說,不按套路出牌,反而得到提拔和升遷,這不得不令人對其中的規(guī)則和秩序生疑。確乎在羊倌的官場中,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謎面,謎底則是亂花漸欲迷人眼。說到底,制度不完善,選人用人,人治人為的痕跡太重。個體主義的欲念,凌駕于集體和民眾之上,與此同時,個人意志的極度放大,一方面將以旁門左道致勝的龐門推向了更高的官位,另一方面則更是使中國官場的怪象亂象得以現(xiàn)形。
毋庸諱言,羊倌的鐵路官場小說,是一出當代的“官場現(xiàn)形記”。一百多年前,李伯元借小說以盡譴責之能事,揭開了官場現(xiàn)形的現(xiàn)代書寫之旅,其中原委,正如其言:“且夫訓教者,父兄之任也;規(guī)箴者,朋友之道也;諷諫者,臣子之義也;獻進者,蒙瞽之分也。我之于官,既無統(tǒng)屬,亦鮮關系,唯有以含蓄蘊藉存其忠厚,以酣暢淋漓闡其隱微,則庶幾近矣。”一腔熱血,付諸一支冷筆。羊倌作為官場小說的后之來者,對焦官場的蕓蕓眾生與魑魅魍魎,在制度與倫理的視野中,實現(xiàn)價值審判和意義質詢,以史家之筆法,揭示歷史與現(xiàn)實之“隱微”;也以小說家的運思,默存官場人心人性之“忠厚”。再者,與李伯元和官場的“無統(tǒng)屬”“鮮關系”不同,羊倌置身其中,冷眼旁觀,入乎其內(nèi)又出乎其外,在小說中,扮演著一個冷峻而尖銳的敘事者。
從藝術上看,敘事者試圖通過打亂事件的順序,令故事脫離一覽無余的講述方式,從而使得小說事件的輸出,隨著不同人物的出場和收束而自由挪移。這就顯示出了寫作者獨具一格的運思和技巧,通過如是之構造,凸顯人物性格的轉圜與運命的起伏跌宕。更有意思的是,小說一開始便提到童志遠前來視察,就在劍拔弩張即將一觸即發(fā)之際,敘事者卻讓其一直懸而不決;而是將筆頭調(diào)轉回來,在回溯中抽絲剝繭,將鐵路局內(nèi)在的矛盾和爭斗一一攤開,龐門、柯炳生、萬承勛,以及汪洞簫、陳百川等人的權力角逐,從縱深處呈現(xiàn)出官員群像和官場狀貌;最終將懸念留到了最后——龐門一舉勝出的布局之精密,與小說結構的設置同樣精巧。如此的不落俗套,而又另辟蹊徑,可以說,此中之高妙,是龐門借以謀得權位之手段,也是作者假以結構小說之手法。只不過,龐門走的是“旁門”,而小說則是對龐門們之“旁門”的審視和批判。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官之大者,卻意圖為權為利。一個可歌可泣,一個卻可恨可惡。論武功,有劍術,無道心,萬不可?。徽摓楣?,有套路,無規(guī)則,更是遺毒千里?!般y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官員若能如俠客般光明磊落、一身正氣,便善莫大焉,以至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責任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