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啟明
頻繁使用網(wǎng)絡熱詞的真相是:你的“庫存”是有限的,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來描述。但你的感情和經(jīng)歷遠超出了這些詞狹隘的范圍,干嘛要用不稱職的詞語糟蹋你自己的寶貴經(jīng)歷呢?
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現(xiàn)在其實活在語言的垃圾場,里面堆滿了不斷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流行詞。這些詞有好多人在用,也有好多人反感。為啥討厭這些詞,并不是大家莫名其妙的偏見。最重要的是,這些詞是死的,不是活的。
檢驗語言是死是活,非常簡單,只須把它扔在時間里就得了?;畹恼Z言,盡管它的作者早已死掉,但還被無數(shù)后代使用。死的語言,剛被人說出口,最后一個音節(jié)還沒發(fā)完,就已經(jīng)腐爛了。
比如,活的語言是: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而死的語言是:寶寶心里苦。
活的語言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而死的語言是:厲害了word哥。
活的語言是: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而死的語言是:藍痩、香菇……
和菜頭說過一句話特好:“要想文章活得比人長久,那就盡量不要使用網(wǎng)絡熱詞。沒人天天愛吃臭魚爛蝦,也沒人愿意和死尸跳舞?!泵總€人都有表達欲,這是人性的剛需。人們?nèi)?chuàng)作,去表達,都是想把自己獨特的喜怒哀樂、經(jīng)歷見聞表達出來。完美的表達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當那些經(jīng)歷被遺忘、已經(jīng)褪色時,當你翻開那記述時,發(fā)現(xiàn)那些事物還在言語中閃閃發(fā)光。
然而幸福的前提是,你不能用網(wǎng)絡詞語描述。因為它們根本不能用來描述任何莊重、獨特的事物。比如我最愛看的電影《銀翼殺手》中,人造人死之前,有一段極為壯美的追憶自己一生的臺詞,是這樣說的:
我見過你們?nèi)祟愲y以置信的事,我見過太空飛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被擊中,燃起熊熊火光。我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然而所有的這些時刻都將消失在時間里,就像淚水消失在雨中一樣。死亡的時刻到了。
如果用網(wǎng)絡語言書寫這段話,會是怎樣呢——我的經(jīng)歷會讓你們所有人高呼:厲害了word哥!但是寶寶心里苦,藍痩、香菇,我選擇狗帶——怎么看怎么像是笑料。
其實頻繁使用網(wǎng)絡熱詞的真相是:你的庫存是有限的,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來描述。出于偷懶,就隨手用一些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詞語來打發(fā)自己。但其實你的感情和經(jīng)歷遠超出了這些詞狹隘的范圍,干嘛要用不稱職的詞語糟蹋你自己的寶貴經(jīng)歷呢?
從古到今的智者都認為,世界上充滿了待認知的空間,你使用的語言像一架梯子或者是一張通行證,會把其相對應的空間和你連接起來。在傳說中,阿里巴巴念叨著咒語“芝麻開門”,進入了一個神秘的山洞,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金銀珠寶,他由此變成富翁。
當你使用“藍痩、香菇”這樣的詞作為通行證時,另一個神秘的屋子開了門:里面堆滿了成千上萬具棺材,棺材里躺著的,都是那些曾經(jīng)流行的詞匯:猴賽雷、人艱不拆、雷人、累覺不愛、臣妾做不到、在下葉良辰、我好方……
當你再辛苦一點,追尋的是詩歌、文學的語言,這些語言會領(lǐng)你到達一個圖書館,里面坐著西塞羅、李白、屠格涅夫、博爾赫斯……這些古老的靈魂躺在那兒,只要你愿意,他們都能成為你最真誠可貴的朋友。
人體要鍛煉,飲食要健康,修辭和語言的能力也是需要鍛煉的。所以啊,可以試著寫下自己的詞、自己的句。不奢求它能永流傳,但它是從你心里流出來的真實情感,能給自己一個交代,也就夠了。
(摘自《格言》2016年12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