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英
于零散閱讀隨筆之印象,大抵透過碎片化、過濾式的仿日記體回憶或記錄,將個人某一經歷并體悟作淺淺深深的映像定格或張致。此類情況即便是在已有一定影響力的大家那里,其所呈現的富于地域特征的系列作品仍然難祛走馬觀花或T臺觀秀之嫌,更遑論籍人生變故、進退得失、精神創(chuàng)傷而郁結莫白,將之訴諸筆端,似自傳而失于褊狹、如日記而難以客觀表達、仿游記而泛于從容,此類隨筆形散意失者不少,不難看出作家自覺或不自覺地放棄了一種高蹈、卓越、溫暖人心的激越寫作使命。閱讀近期王嘉龍的隨筆集《林中散記》,其所折射出高蹈的文學暖意和寫作關切令人倍覺溫暖,由此想到此類寫作者所應關注領域的賅心與所深具的文學表達之間,如何達至有意義的結合,與寫作者本身至關重要。
獨特經歷的豐沛表達
相比一般的作家,行伍之人寫作一開始就注定要遭際一些社會認同上的曲折,即便其有“下馬草軍書”的豐沛文字作前提,也難有與文學掌控能力作有效并軌的可能性,畢竟,這是兩種不同的思維、兩套不同的語言系統(tǒng),而后者的情感強調、發(fā)聲指向、靈魂震顫顯然更為柔軟和迷人。誠然,持這種看法的人并非小眾,具一定的群體性,但肯定是不客觀的偏見。毋庸置喙,帶來這種認知上的本能質疑,與現實中的某些現象吻合度過高有必然的關系。事實上,不只在軍隊中,社會上亦確有不少官員學者、官員書法家、官員詩人、官員畫家乃至官員歌手等所構成的特殊個體,他們的科研實力和藝術素養(yǎng)遠不能與真正意義上的科研學者、藝術家的能力水平與修養(yǎng)相提并論,這便會在相當普遍的人群中形成一種并不客觀的態(tài)度,甚或齒冷:他們都不過是掛名或者附庸風雅而已。延伸開去說,他們不可能有真正的文學領悟力和藝術情懷,即便難得有那么一些個人愛好,也如戲臺上粉墨登場的文臣武將,端著蟒袍玉帶、足蹬朝靴,在鑼鼓喧天中大呼小叫地走臺步,動靜很大,其實難有見功夫的唱、念、坐、打。這種識見由來已久,不能說全無道理,但顯然以偏概全,至少是失之偏頗。
藝術從來都是留給有夢想的人的,即便官位多高、年紀多大,只要有一個契機,哪怕是一個詞、一句話,就會啟動一個按鈕,他的心里始終蟄伏的那片獨屬私人的領地里,風就在那兒、雨就在那兒、花就在那兒,森林也就在那兒,瘋長便在意料之中了。無疑問,如王嘉龍謙和、善良、正直、真誠等所輻射出來的人性光輝那樣,結合作家的豐富閱歷在眾聲喧嘩的當下就是少見的優(yōu)秀因子,當這些與文學因子邂逅之后,它們很容易就一往情深了:“軍書”是他軍旅生涯里演唱的高音部,文學則以低吟的方式在他的生命中持續(xù)彌漫。我注意到,這部隨筆集秉承的氣脈一以貫之了他在多年后仍然深藏軍號聲中的情感關注和精微體察,并以文學筆法和獨特視角鋪展了其多年森林警察的獨特經歷,不無清晰地使我們對早期的職業(yè)森林警察到后來森警的組建多了富于年代斑駁感的了解。
王嘉龍能夠完成這部隨筆集,源自他對森警前身、武警、政治的熟稔和經年的深度思考。從“打山火看林子”的職業(yè)警察到后來的軍旅之路,其間的坎坷和努力、悲喜和幸運、意外和溫暖等等,他不僅僅全程在場,而且是其中的重要分子。厚重的生活經歷是其創(chuàng)作的獨特的優(yōu)勢資源,相較于那些靠寫心靈雞湯、靠故作深沉輕薄文字的寫者,他的文字厚重而不失輕盈、深刻而富有歷史溫度,對于過往年代的體貼和重現,他的筆墨是蘸滿深深的情感和生命體溫的。所以,因為他胸中自有乾坤在,筆下自然風雨驟。他豐富的閱歷使他深切體會到森林警察不一樣的存在感,也能夠從時代的高度去思考新時期森警的職能走向,更可貴的是通過一個個人物、故事、細節(jié)去呈現官兵之間、兵兵之間、軍民之間那些溫暖與感動,自然地還原了那年、那事、那人,同時還把軍人的使命感、光榮感、責任感與激情燃燒的歲月賦予感人至深的意義與高度。這些都是一般的作家、一般的軍旅作家所難以企及和具備的。通過《1976,當森警去》《比奇乾更遠的遠處》《夜宿盲流屯》《安格林軍號》《牲靈》《那一隅江山》《青稈子》《與野獸為鄰》《從此是干部》等系列文章,試圖寫下這樣一部個人與森警早期歷史密切關聯的系列作品,在我看來,除了豐沛和強大的記憶溝回的洶涌播放和存儲,更要具備將碎片化的歷史和人物間的關系富有光澤地串聯起來的能力,還要深具獨肩負荷的使命意識、文學筆力,做到這其中任何一項當屬不易,更何況在繁忙的部隊政治工作間隙積零拾碎地著述,委實可貴。
曾幾何時,農家軍歌式的題材抒寫成為一種俯拾皆是的軍旅文壇表達,亦成為農家子弟“光宗耀祖”的見證,個人記憶的某一瞬間常常被定格并放大為軍旅生涯中的懷想底色,難見接地氣、與生活合體的精細呈現,系列化構建少之又少。但王嘉龍從事務性雜亂中能夠縱身一跳,便沉入那段獨屬于他的三維世界,而這方凈土世界里他是領主,生活的捆綁遠不能讓其思想折翼、藝術黯淡,經歷過無數俗世輝煌的他,一片兵心仍然在通透的玉壺之中,在獨屬于他的以“牙克石”為圓心的活動半徑里豐沛地表達。可見,一個作家寫作的軸心是極為重要的,那是獨屬于一個作家的生命根基,而那種面對同一個題材跟風似的一擁而上式,是不可能寫出獨特的東西并流傳下去的。
情感帶動的情節(jié)呈現
缺失溫度的文字是支撐不起情感的大廈的,而如何為情感預留足夠適合的空間并選擇合適的表達渠道,是考察一個作家人格、性格、素養(yǎng)的有效明證。《林中散記》的書名似乎隱含著繁華之后的淡然深意。他的“林中”,從靠近中蘇邊境的額爾古納右旗莫爾道嘎鎮(zhèn)開始,圍繞著牙克石展開了他在東北林區(qū)的人生起步剪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地名,還有奇乾、吉落部外站,一直到西藏那曲的戈壁風馬,“由一名林業(yè)企業(yè)管理的警察一步步地轉為現役軍人”(《新訓的日子》)的王嘉龍在多年前的森林里呼吸、成長。讀《林中散記》很容易就發(fā)現,王嘉龍謙和、仁厚的性格外化在文本中是遍布的從容不迫和悲憫關懷——“立建這一開頭不要緊,打草的四十天里,我沒有一次不被老兵們接趟子。我的力氣和技術確實比別人差了一大截”(《打馬草》)?!霸谖覀兛煜碌缴礁鶅旱臅r候,果然發(fā)現山腳下有一只狍子在回頭瞭望我們。山祥‘噓的一聲就把槍托出來了,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吧勾一聲脆響,狍子應聲倒下了。哎,真是個傻狍子啊,你不趕緊跑,回頭看什么呀”(《第一次長巡》)。這些富有溫情的描寫展現了王嘉龍寫作的特別之處,他在文章中采用小說的敘事和描寫技法,擺脫了敘事散文缺少細節(jié)支撐的松散,以純粹的情感帶動著情節(jié)的自然呈現。這樣做顯然是成功的,細節(jié)的放大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溫情的部分并富于現場感,使文字更好讀、更精彩。如《新訓的日子》中寫到隊長嚴成長搞的第一次全副武裝緊急拉動,“我們”這些還沒有發(fā)下來軍裝的“便衣警察”洋相百出:
聽到隊長下達“發(fā)現蘇修特務,要去抓捕”的指令,有人信以為真地問,有槍沒子彈怎么辦?有的說,抓特務還背行李干什么?隊長說,都給我閉嘴!向右轉,跑步走!隊伍就在深夜里黑咕隆咚的跑出去了。沒多一會兒,好幾個人的背包帶開了,被子散了,有的就抱著被子跑,有兩個人干脆把被子扔在路邊不要了。有人鞋帶開了,被另一只腳踩上去,一下子就摔了跟頭。跑著跑著,突然由前往后一人接一人地傳來口令,“往后傳,叫指導員到前面來!”口令剛傳下去,就見指導員“蹭蹭”地由最后面跑到前面去了。緊急拉動結束后,回到營區(qū)講評時,隊長說,看著你們的狼狽相,真是又氣又恨又好笑,我下口令是往后傳讓隊伍跟上,怎么就傳成叫指導員到前面來了?聽了這話,有人在隊列里撲哧地笑出了聲。第二天,我們見到指導員還憋不住笑,指導員摸摸這個腦袋,拍拍那個肩,也笑著說,你們這幫新兵蛋子啊,是搞我老頭子吧?
這段敘述加描寫呈現得有趣、形象、精彩,畫面感強,讓讀者在閱讀的同時禁不住啞然失笑:隊長的慈愛、隊友和我的狼狽。文中活生生的人物呼之欲出,而這樣極富生命場景的熱度,是普通的敘事手法無法真切還原的。表達置身其中的切實感受,王嘉龍首選了小說的技法,事實證明這是不錯的選擇,文中的描摹刻畫細膩傳神,全無隔岸觀望的俯視姿態(tài),把久經歲月精雕細琢的場面比較完整地激蕩出來。這歸因于作家心中不停發(fā)酵的深情和不乏勁道的語言功夫,情動于衷,筆下必不蒼白。其實,王嘉龍能夠升溫文字,使之激情四溢,與他有意識使用一些恰當的修辭手法不無關系,如形容在零下三十多度極寒天氣條件下坐了五個小時敞篷車的“我們”下車時的樣子是“像翻麻袋包一樣從車上滾下來”(《到“俱樂部”去當兵》),并且在進入房間后,在“爐子的鐵皮都燒紅”的情況下,我們仍然感到“五臟六腑里還流動著寒氣”。這些描寫選擇了“側擊”手法,逼真地重現了“俱樂部”這個中隊最偏遠的外站艱苦的程度是多么不可想象,生命遭遇到了死亡的威脅。難得的是,王嘉龍并沒有停留在那樣的艱苦里不加節(jié)制地正面蔓延,相反,文中充斥著滿是樂觀的精神氣度和對待困難時的不以為意:寫凍得半死時,戰(zhàn)友之間卻是互相打趣彼此的穿著打扮像《林海雪原》里的小爐匠,寫外站的狗好不容易見到有生人到來時的極度興奮,寫老兵們聽到我對“吉落部”的理解時會拿著筷子叮叮當當敲碗表達高興,等等,王嘉龍無時無刻不建設著飽滿豐富的精神面目,并始終用軍人樂觀主義的深情愛著那些戰(zhàn)友、擁抱著那些時光、履行著那些使命任務。這種精神面目在他的另一篇《人在路上》中也有體現:11月的大興安嶺天寒地凍,要去安格林報到,沒有車,就在小旅館里等,一星期的時間在旅館和車道上來來往往穿梭,終于等到了一輛裝載超高的車愿意拉他,他爬到車頂上,“四肢張開趴在帆布上面,兩只手緊緊抓著捆帆布的繩子”,風很冷、雪很寒、路面很坑洼,要命的是貨物很晃悠,一百多公里路,四個多小時在生死臨界點上來來回回,文字透出的絕望令人心疼。但在他的筆下,只強調了他始終抓緊繩子,始終不松手,結尾處僅一筆帶過:“一會兒聽舵樓里的人下來跟另外的人說,車頂上有個你們森警的人,不知道還在不在?;秀敝?,我知道到安格林了,可是我卻已經沒有自己下車的能力了?!闭Z言的純凈、濕潤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在閱讀過程中驚訝于作者在極端困難下的素樸之志的堅毅,而同時敘事又充滿了平靜。
語言畫面感的精確組裝
作家如果具備一定的美學修養(yǎng),他的語言必然有不一樣的氣息,會穿透文字本身而呈現出獨屬于自己的氣場,其中語言的純凈就是一種,它讓人會非常舒服,這表現在字句間沒有任何“端袍正冠”的拿腔作勢,更無刻意的打磨裝扮,只是筆隨手走,手由心定,且富有畫面感。我在王嘉龍在《牲靈》中讀到他殺豬一節(jié),印象深刻,文本在極為細致地還原場景時流露出富有生活經驗的印痕:“我用左手丈量了一下豬心口到脖子下端的位置,再次把牙咬緊了,就把右手里的尖刀狠狠地捅進去,待刀捅到底后,我又用勁兒把刀在里頭轉了轉,那可憐的老豬嚎叫聲就由弱而衰,又吭嘰了兩聲就沒了氣息了,而那豬屁股下倒拉出一攤屎來?!边@是因為一個分隊要慶祝歸建,中隊把殺豬的活兒分配給了其所在的分隊,但分隊的所有人都沒有殺豬經驗,包括王嘉龍,但他只是“咬咬牙”,赤膊上陣了。上陣后的手法全然像一個專業(yè)的屠夫,動作干凈、利落。而后,他交代戰(zhàn)友去干開膛、掏心挖肺洗腸子的事時,已然用“一個劊子手的口氣”進行指揮。如果沒有豐富、真切的生活淬煉,絕難勾勒出這樣生動傳神、用詞相當準確精到的畫面,他在文中把待宰老豬的絕望、宰殺中老豬的極度疼痛、老豬生命臨界到死亡到來時的氣息,通過一字一句精確地表達出來,并呈現出了生命終結的真實過程,文字極富畫面感。令人吃驚的是,作家下筆的精準及對文字的組裝能力,寫老豬極度的疼痛是通過極度的冷靜來傳送極度的殘忍的,文本中用到“丈量”豬心口、“尖刀”捅到底還用勁轉了轉、老豬的“吭嘰”及屁股下拉出的“一攤屎”等一系列關鍵詞,這些詞匯也把讀者極度的惻隱之心同時代入。這里的敘述始自矛盾,而終在有冷靜有殘忍,做這樣的具體描繪無疑會透過堅硬暴露出他的無奈、堅強、擔當,而這正是他這樣的軍旅作家的特別之處。他擅長在緩緩流淌中浪花飛濺,在極碎的小平淡中唱出花腔,在低回的吟詠中飆出高音部。得心應手的現代表述語言,讓他的文字靈動、勁道卻不暮氣,尤為難得。
人物個性的鮮明印跡
無論是寫散文還是紀實文學,必要的人物形象還是需要顧及的,哪怕是群像,這既是作家必要的功力,更是一種有意思地藝術呈現的維度?!读种猩⒂洝返男≌f印跡相當明顯是不難發(fā)現的。在王嘉龍的筆下,所有的人物都是那么可愛、有情有義,但又是那么不同。他們是我的戰(zhàn)友,都在充斥雄性的汗味兒里對抗嚴寒、堅守責任,在最寂寞的時光里瘋長著人性的溫暖和激情,他們都不卑微,更不怨懟,集體構建了一個理想的方外世界:有困難,但無糾結;有寂寞,但無妄為;有失望,但仍堅守;有眼淚,猶自樂觀;有死亡,但有更強大的生命力。如《外站的老兵們》中寫到魏天昌要我代他寫情書,從一開始“小聲地”要求“我”幫忙,及看到情書寫得意外的好,就“就高興地大聲說,哎,哎,你這個新兵寫情書還有兩下子”,“我”的謙和及魏的率真躍然紙上?!秳e了,吉落部》中寫舍不得“我”離開吉落部的山祥,跑了三十多里地的筑路隊踅摸回來一袋子吃的;張?zhí)奖持鴺屓ケ煅┑氐纳嚼锎颢C;馬福田把借來救急的兩瓶子油全用于準備一桌子的酒菜上……熱騰騰的戰(zhàn)友情猛烈而真誠。他的這些小說筆力在塑造人物形象時更顯示出了絕對的優(yōu)勢,如《孫隊長的故事》一文中,寫了一個叫孫相武的老隊長“右耳有些背,專注聽人說話時,好把右手罩著耳朵側著摸著頭聽”,他是一個把忠實純樸厚道、較真和不茍言笑、文化不高、頗有功夫等復雜特征組裝于一身的人,文化不高,能夠不恥下問地把文件放到文書“我”的面前用“手指甲勒著印兒”問我怎么念;因為認真,非要在簽署單位領導職務姓名時突出他“代理”的真實情況來;慷慨赴副鎮(zhèn)長的“鴻門宴”,仍不失原則立場;因為兒時窮困的原因,沾上“胡子”的綽號,“文革”時候當作痛批的罪名;我復習考大學時,他卻百般干擾,而我離開中隊后再也沒有見到他,他也在退休不久就去世了,“死訊傳得不遠,喪事辦得簡單,一個一生風風火火的人卻靜悄悄地走了”,一個個性鮮明的“孫隊長”穩(wěn)穩(wěn)地立起來了。而另一個隊長金春也令人印象深刻:好脾氣、外人面前端點小架子,大家忘記叫他吃狗肉,他就自己帶著大蒜來;下屬堅持不讓出駕駛室位置給他,他就蹬著車轱轆進到敞篷車廂里跟大家擠,絲毫不以為忤。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有發(fā)脾氣撂臉子的時候:“那笑意盈盈的圓臉一下子就僵住了,接著兩個眼角和嘴角耷拉下來,腫眼泡往上抬了抬,眼神肅然地盯著那個場長說——”(《中隊部里的人和事》),想想看,緊接著肯定是一場爆發(fā)的前奏和積蓄。如此鮮明的人物個性的呈現,即使以小說的標準來衡量亦是相當成熟的,而這卻是留存在王嘉龍記憶深處長長的人物畫廊里的一節(jié)而已,隨筆集中透過大量的人物活動、對話場景、情節(jié)轉換等,聚焦了一群性格通透敞亮、豪爽大氣、熱力四射、真誠純粹的軍中男兒,他們活靈活現地或列隊或便步或奔跑著熱騰騰而來,走到我們的面前,與我們一起打狍子、喝酒、吃肉,與我們在冰天凍地里一起戰(zhàn)斗、生活,無論是打火作業(yè)的英烈悲歌,還是在杳無人煙的大森林里苦中作樂,那群血性男兒艱苦歲月里歡聲笑語的樂觀精神、濃烈情感、零碎的軍營生活角落,使王嘉龍倍感溫暖且一直沉醉,并將一直沉醉下去。
從《林中散記》還可以看出強烈的命運感,這不難理解,尤其是像王嘉龍這樣有著獨特生活經歷的一類人,他們有幾十年倥傯歲月的豐富閱歷和對此必然有的時光回顧,命運感的灌注在經意或不經意的碎片化場景中澎湃不休,所有的人生方程式都會如魔方一樣快速擰轉、快速組圖、快速對接,一切均變得可解,一切均有了答案?!读种猩⒂洝分谢蛏罨驕\的命運感無疑是顯而易見的,這是他思想經歷拼接的印跡。其人思、其思深、其深靜,給精神的高度以格局,給格局理性的部分以暖色,他的命運感便在這些暖色里成型、發(fā)酵,并有了生命的力量和律動。基于此,那些似虛而實的故事一齊靈動起來,那些苦澀與不為人道的故事角落,經過時間善良的關照下,都留給了過去,帶進記憶溝回里的都散發(fā)著美好的、溫暖的、蕩氣回腸和歡快的音符,而這些,全部在歷史的長河里真實地發(fā)生過、存在過。
一切善念終將結果。因此,閱讀《林中散記》常會想到那些年代不為人知的場閾中發(fā)生的事,這除了題材有其獨特性外,更要緊的是寫了純真的那群人、那個火熱的遙遠的地方發(fā)生的與生命息息相關的故事,鏈接當下,許多珍貴的東西或多已走樣,或從生命中漸漸隱退,但這恰恰成了我們現處這個時代的稀罕之物、崇尚之德。這些都需要細細打撈、留意甄別。但觸碰這類元素是需要小心的,需要技巧的,既不能振臂高呼有說教之嫌、露猙獰面目,亦不能雄赳赳氣昂昂入侵敘事,理性所處的位置把控須前后得宜,否則,會稀釋掉那些打動人心的部分,文字因而會冷峻和僵硬起來。在隨筆集中有極少一部分文字理性的經緯度僭越了感性,作家負擔過多對人與事件的是非判斷責任,這無疑會遮蔽并冷卻了情感靠攏過來的柔軟度、熱度,使流暢的文字頓時拘謹不少、放松有限,一旦發(fā)生拿捏失范,文字必會開始失去萬種風情,代之以面如枯蒿。我倒是希望他放開一些,忘我一些,在自由的文學世界里安然、放松。
責任編輯/劉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