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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國語改造與理想的國語

        2017-02-24 12:09:57文貴良

        文貴良

        (華東師范大學(xué) 中文系, 上海 200241)

        周作人:國語改造與理想的國語

        文貴良

        (華東師范大學(xué) 中文系, 上海 200241)

        “五四”時期,周作人雖然重在主張思想革命、提倡“人的文學(xué)”,但也關(guān)心文學(xué)語言的變革。他有著比較完整的國語改造方案:第一,他認為漢字漢語有種種缺點,但他不主張廢棄漢字采用其他文字。他的漢字改革體現(xiàn)了實用、生存和全民三種價值取向;第二,在解析文言與白話、白話與新文學(xué)的關(guān)系時,他堅持文字/語言與思想的二元論,由此堅持白話/白話文與新文學(xué)/白話文學(xué)的二分法,即白話/白話文不能直接通達人的文學(xué)、個性的文學(xué)、平民的文學(xué);第三,他設(shè)想的理想國語是以現(xiàn)代口語為基礎(chǔ),吸納了文言、方言和外國語的有益分子,熔鑄而成的語法趨于嚴密、語句豐富柔軟、適合于表達情感思想的國語。繼而提出改造國語的多種路徑:采納古語、采納方言、采納新名詞以及國語歐化。周作人的國語改造方案以及對理想的國語的想象,背后支撐的意識還是他的中庸思想,平穩(wěn)、系統(tǒng)、實用和理智是他的中庸觀念在國語改造方案上的具體體現(xiàn)。周作人的國語改造方案更像是關(guān)于文學(xué)語言的調(diào)養(yǎng)單方,在今天仍然有借鑒意義。

        周作人;國語改造;白話文運動

        在提倡“五四”新文學(xué)的群體中,周作人(1884-1967)最初并不著眼于文學(xué)語言的改革,而是注重文學(xué)中的思想革命?!度说奈膶W(xué)》(1918)、《平民的文學(xué)》(1919)、《新文學(xué)的要求》(1920)、《文學(xué)研究會宣言》(1921)、《個性的文學(xué)》(1921)、《宗教與文學(xué)》(1921)等文無不圍繞著“人”的啟蒙主題立論。他在《思想革命》(1919)中明確提出:“文學(xué)革命上,文字改革是第一步,思想改革是第二步,卻比第一步更為重要?!盵1]周作人擔心新文學(xué)白話文未來的危險:“中國人如不真是‘洗心革面’的改悔,將舊有的荒謬思想棄去,無論用古文或白話文,都說不出好東西來。就是改學(xué)了德文或世界語,也未嘗不可以拿來做黑幕,講忠孝節(jié)烈,發(fā)表他們的荒謬思想?!盵1]正是這種發(fā)現(xiàn)“人”、“辟人荒”的先鋒性觀念奠定了周作人在“五四”新文學(xué)初期的重要地位。郁達夫總結(jié)出“五四運動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個人’的發(fā)現(xiàn)”,[2](P.5)這功勞中周作人也許占有重要的一份吧。

        誠然如此,也不能斷定周作人就漠視文學(xué)語言問題。他也曾承認“文字改革是第一步”;況且,他在1919年2月被北京大學(xué)推選為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會員,這樣他就被裹挾進文學(xué)革命與言文一致的雙潮合一的洪流中,不得不正視處在白話替代文言與言文一致的夾擊中的漢字漢語。

        更為重要的是,周作人是一個天生對語言非常迷戀的人。他能從文法書中獲得一種“特殊的趣味”,[3]可以把文法(即語法)書當做小說讀。這種“特殊的趣味”表現(xiàn)在語法是邏輯學(xué)的一部分,使人“頭腦清晰,理解明敏”;語法的變化和結(jié)構(gòu),能“養(yǎng)成分析綜合的能力”;而“聲義變遷的敘說又可以引起考證的興趣”,[3]如此等等,文法書真是渾身散發(fā)著魅力。他稱贊嚴復(fù)的《英文漢詁》為“曠野上的呼聲”,受了不少影響。馬孫的英文法書,摩利思的文法書,都受了不少的影響;斯威特(Sweet)的《新英文法》,惠德尼(Whitney)、威斯忒(West)、巴斯克威爾(Baskerville)的文法書也都給了他不少快樂。梁啟超的《和文漢讀法》、葛錫祺的《日語漢譯讀本》也都可讀。像松臺山人的《日本語典》“空前的浪漫的文法書”[3],例句奇妙不通,他也有興趣撰文批判。其實,周作人早年就開始讀文法書。他的日記中記載:農(nóng)歷1898年11月27日借曹驤著《英字入門》一書,12月9日還。[4](P.16)曹驤的《英字入門》有上海新北門內(nèi)城隍廟天主堂街啟秀堂書莊石印批發(fā)、光緒廿三年(1897)孟夏版。十四歲的周作人也許重在吸收英文的語法知識,無暇深思書中提及的“英國之字,即英國之語,字由語出,語以字成,自古相沿”*曹驤:《英字入門》,上海新北門內(nèi)城隍廟天主堂街啟秀堂書莊石印批發(fā),光緒廿三年(1897)孟夏,第12頁。的言文一致特點。正是周作人從小對文法書的閱讀培養(yǎng)起來的迷戀,才能使他成為著名的翻譯家,精通英語、日語、希臘語,還懂得世界語、德語、俄語與梵語。

        他對語言的先天的興趣,加上他身兼文學(xué)革命的提倡者和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會員的雙重身份,他想避免文學(xué)語言的變革問題也不可能,現(xiàn)實讓他無法回避,其實主觀上他也許也不愿意回避。

        這里主要探討周作人1937年前的語言觀以及對國語*新文學(xué)的提倡者們所用的“國語”一詞,其指稱有兩種意義,一種指正在使用的語言,一種指理想狀態(tài)的語言,比如周作人的“國語改造的意見”與“理想的國語”就分別指向上述兩種意義。的設(shè)想,尤其以1927年前為中心,偶爾也會提及他抗日戰(zhàn)爭期間以及新中國成立后的語言觀,但不會做整體論述。

        一、漢字改革:三種取向

        周作人對漢字改革保持著冷靜的態(tài)度,他既沒有在錢玄同提出廢除漢字的激進主張時呼應(yīng)支持他,也沒有在時過境遷后像魯迅一樣熱烈肯定錢玄同激進主張的強大作用。他第一篇成熟的表達漢字改革意見的文章是1922年在《國語月刊》第1卷第7期上發(fā)表的《漢字改革的我見》。他的漢字改革觀念有三種取向值得注意:

        第一,漢字改革的實用取向。周作人基于漢字難寫難識的理由而主張漢字改革,但他并沒有完全否定漢字、沒有贊同廢除漢字的激烈主張。在這一點上,與錢玄同、魯迅的漢字觀不同。對于采用哪種拼音方案的問題,他雖然贊同漢字用羅馬字拼音,但接著指出這是理想的辦法,因為當時教育部已經(jīng)頒布漢字采用注音字母拼音的方案。其實在周作人看來,最為實用的辦法也許還是采用注音字母。他認為錢玄同等人提出的用羅馬字拼音的事情并不太著急,當務(wù)之急是“改定復(fù)音詞類與合理的文法組織等”。這其實是漢語的改革內(nèi)容。

        第二,漢字改革的生存取向。周作人從中國生存的意義上肯定漢字改革,漢字改革的意義指向中國人的生存。他寫道:“我相信漢字應(yīng)當為我們而存在,不是我們?yōu)闈h字而存在?!盵5]反對所謂“國學(xué)家”的保守觀點,即以為人的生存是專為保守傳統(tǒng)的文字,這種觀點犯了本末倒置的錯誤。

        第三,漢字改革的全民取向。漢字改革并不單是替不認識字的“小民”設(shè)法,而是為了全國人民,尤其是為了小孩。表面看,這只是漢字改革覆蓋的范圍拓寬了;實質(zhì)上,它蘊藏著漢字改革者價值取向的轉(zhuǎn)變。晚清的白話運動和簡字運動,都是替“小民”設(shè)法,[5]有意無意地把作為啟蒙者的提倡者們以及具備較為充足的物質(zhì)條件能接受教育的群體,捧放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中華民國成立以后,國語與注音字母成為全民的問題,從而走上正軌。[5]著眼于全國人民而進行漢字改革,超越了晚清白話運動和簡字運動的精英立場,與民國以來知識分子對“國語”的全民性的想象一致。

        周作人提出具體辦法是“減省筆畫”,他看見小孩寫“薑”字很不舒服,用“姜”代替豈不好。他的這種觀念背后也許有他自己獨特的個人體驗。周作人早年的日記中就有許多減省筆畫的字:

        大如鵝卵頗斍(覺)可覌(觀)[4](P.37)

        往談(談)[4](P.44)

        試題(試題)[4](P.44)

        往南街謁(謁)馮棣堂太伯[4](P.44)

        贈幼斈(學(xué))一部[4](P.50)

        母親仝(同)延孫兄三弟回家[4](P.53)

        飲酒二盞酣酔(醉)欲睡[4](P.69)

        伯文尗(叔)[4](P.78)

        在家閑(閑)坐[4](P.135)

        初一起齋(齋)戒七天[4](P.138)

        辤(辭)別外祖母[4](P.142)

        聞(聞)拳匪與(與)夷人門開(開)仗[4](P.147)

        又買六行小信箋一刀五十張洋弍(貳)分[4](P.169)

        上述例子中,括號內(nèi)的字才是當時書寫的正體字。與正體字相較,畫有橫線的黑體字可看做簡筆字。簡筆字并非周作人所創(chuàng),他是從中國古代的碑帖等書寫中學(xué)來的。簡筆字的出現(xiàn)有漫長的歷史,不但出現(xiàn)在碑帖中,也大量出現(xiàn)在民間日常生活的應(yīng)用書寫中。

        上述例子中,“言”字旁改為“讠”,“門”字框改為“門”,基本上是統(tǒng)一的,也被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批簡化字采用?!皩W(xué)”“舉”“覺”“齋”四字的字頭均改為“文”,區(qū)分雖然不夠,但都是為了減省筆畫?!皩W(xué)”與“學(xué)”、“聞”與“聞”、“同”與“仝”、“叔”與“尗”等在日記中同時出現(xiàn),表明周作人并非不知道正體字的寫法,主要是為了書寫簡單方便,節(jié)省時間。

        相反,他在留學(xué)日本時因受章太炎文字觀的影響,翻譯域外小說時喜歡采用漢字的古文,以求保持漢字的源發(fā)性功能。如:

        1.非操刀兵相傷衂(衄)。*加橫線黑體字為周作人原文采用的字,括號中的字為通用字,下同?!墩f文解字》有“衄”無“衂”,“衂”為“衄”的俗字?!棒钡囊馑际谴靷?,挫敗。章太炎:“衄”為“敗衄”。[6](P.212)

        3.巴林奔出,以足踶(踢)農(nóng)夫?!墩f文解字》:踶,躛也?!墩f文解字》:躛,衛(wèi)也?!佰y”的本意是以足擊物以自衛(wèi),相當于現(xiàn)代“踢”字的意義。而“踢”《說文解字》解釋為“跌也”?!疤摺弊忠宰慊蚰_擊物的意思是后起的。章太炎解釋:“踶入聲為踢”,“踢”是“踶”的俗字。[6](P.95)

        6.殊自媿(愧)其不武?!墩f文解字》無“愧”字有“慙”字。慙,媿也,從心,斬聲。《康熙字典》:愧,本作“媿”,從女。

        7.人在黎眀(明)*[俄]斯諦勃咢克:《一文錢》,三葉譯,《民報》第21期,1908年6月10日?!吨茏魅四曜V》云該文1906年6月10日載《民報》,恐有誤。見《周作人年譜》,張菊香、張鐵榮編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65頁。?!墩f文解字注》(段玉裁):朙,照也。從月,囧之屬皆從朙。古文從日。云古文作明,則朙非古文也?!瓭h石經(jīng)作眀。根據(jù)這段解釋,“明”為古文,而“朙”、“眀”是后起的字,不是古文。所以周作人所謂《域外小說集》中采用的字為古文之說中的古文,并非《說文解字》的古文概念。周作人所采用的“古文”理解為不大常用的字體也許更恰當一些。

        這些例子選自周作人所譯斯諦勃咢克小說《一文錢》,該文刊于《民報》第21期(1908年6月),后收入《域外小說集》中。自然,周作人此時采用的“古文”,并不在乎筆畫的多少,而是意圖保持漢字的源發(fā)性,以求得翻譯文中漢語的正當性。但以這種方式翻譯域外小說的挫敗感,在造成采用文言翻譯失敗的內(nèi)傷之外,也許附帶著某些并發(fā)癥,比如反感漢字書寫的繁難。

        周作人反對漢語自大觀。有人在《教育雜志》上提出“分析語似乎是最文明的民族才能發(fā)生”的觀點,按此觀點,分析語的中國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國家。周作人用反推法,同是分析語的安南緬甸其文明程度并不高。即使是分析語,也不能挽救中國古文的價值。何況中國語缺少前置詞(除了“自”“于”兩三個字),即使最文明,也太簡單了一點。[7]他同樣反對中國人的漢字崇拜?!爸袊俏淖种畤?,中國人是文字的國民?!?周作人:《文字的魔力》,《駱駝草》第9期,1930年7月7日,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3》,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593頁。他批判“文字在中國的一種魔力”,其實就是文字崇拜,文字崇拜的背后是一整套落后的道德教化觀念。這一點與魯迅在《門外文談》中的觀點基本一致。

        在此有必要提及周作人對日語中漢字的評價,盡管他的評價不僅涉及文字,還延伸到語體和語言。他認為日語與漢語在語言系統(tǒng)上毫無關(guān)系,日語不過是借用了漢字作為符號,這些漢字對日語而言不過是裸體的小孩身上的“小汗衫而已”。[8](P.181)他對日語的認識往往聯(lián)系黃遵憲和梁啟超而展開。周作人很佩服黃遵憲眼光的敏銳,說黃“有點錯誤本難怪”,“但是能說明和文的特點,即文中假名部分之重要,以及其了解之困難也”。[8](P.181)他還能“預(yù)示中國白話文的途徑,真可謂先覺之士”。[8](P.183)周作人對梁啟超《和文漢讀法》的總看法是:“一方面鼓勵人學(xué)日文,一方面也要使人誤會,把日本語看得太容易?!盵8](P.180)在這里,周作人對黃遵憲與梁啟超對于日語的不同態(tài)度做出了區(qū)分:黃遵憲重視漢語中的假名,因而抓住了日語的特征;而梁啟超的和文漢讀法忽視了日語本身的假名,突出了漢字的優(yōu)勢地位,反成為缺點。黃遵憲在1870年代后期出使日本,漢語的優(yōu)先性先行存在于文化心態(tài)中,不存在漢語與日語誰優(yōu)誰劣的問題。梁啟超在戊戌變法后流亡日本,漢語在世界性遭遇中遭遇質(zhì)疑,所以要強調(diào)漢字的優(yōu)勢地位。《和文漢讀法》可能只是初露端倪,而《國文語原解》卻鮮明地表達了他對漢字漢語的焦慮。周作人則相對持有較為理智的心態(tài),他趨向肯定日語在語言上的獨立性,并把這種獨立性深入到審美領(lǐng)域。他在《日本的詩歌》中論述日本詩歌的藝術(shù)特點時寫道:

        日本語原是復(fù)音的言語,但用“假名”寫了,卻規(guī)定了一字一音,字母各一合并而成,聯(lián)讀起來,很是質(zhì)樸,卻又和諧。每字都用母音結(jié)尾,每音又別無長短的區(qū)別,所以葉韻及平仄的規(guī)則,無從成立,只要順了自然的節(jié)調(diào),將二三及三四兩類字音排列起來,便是詩歌的體式了。日本詩歌的規(guī)則,但有“音數(shù)的限制”一條;這個音數(shù)又以五七調(diào)為基本,所以極為簡單。[9]

        盡管漢字有各種缺點,但是周作人不贊同錢玄同廢除漢字采用世界語的激進觀。周作人在關(guān)于she字用法的通信中寫道:“中國字不夠,就拿別國的字來補,原是正當辦法。但連代名詞都不夠,那可真太難了。我極望中國采用Esperanto,一面對于注音字母及國語改良,也頗熱心。”[10]這句中的“極望中國采用Esperanto”并非指廢除漢字用世界語代替之意,不然接著說的“一面對于注音字母及國語改良,也頗熱心”就無法理解。他所謂“采用”極有可能指中國人把世界語當做一種語言來學(xué)習(xí)。在《國語改造的意見》中,周作人認為一個人學(xué)習(xí)本國的國語、本土的方言和世界語就足夠了。他贊成學(xué)習(xí)世界語,最基本的著眼點是可以與他國人們自由交流與溝通,節(jié)省學(xué)習(xí)各種外語的時間。也許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非常關(guān)注世界語所蘊藏的人文精神。他名之曰“世界精神”,又名“世界語主義”,[11]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有點類似于全球化背景下的世界大同的精神。

        二、文言與白話:通向新文學(xué)的途中

        新文學(xué)運動初期的語言問題,即是文言與白話、古文與白話文的優(yōu)劣問題以及由此發(fā)生的存廢之爭、正宗與否之爭。周作人的立場很鮮明,主張用白話寫白話文。上文提及,“文學(xué)革命上,文字改革是第一步,思想改革是第二步,卻比第一步更為重要?!盵1]這句話基本概括了周作人新文學(xué)運動時期的基本立場?!拔淖指母锸堑谝徊健滨r明地表示他贊同胡適和陳獨秀等人提出的白話文學(xué)的主張;“思想改革是第二步,卻比第一步更為重要”回到他把“個人的解放”作為新文學(xué)精神的主題。其實,他在1914年發(fā)表的《小說與社會》一文中對通俗小說以趣味為主批判甚多,主張將來的小說應(yīng)當“以雅正為歸,易俗語而為文言”。*啟明:《小說與社會》,原載1914年2月20日《紹興縣教育會月刊》第5號,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卷,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318頁。短短幾年之中,周作人的觀點發(fā)生了幾乎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彎,其外在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新青年》雜志對白話文學(xué)的極力宣揚對他的誘惑;其內(nèi)在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從他發(fā)表《俠女奴》以來的十多年的文言實踐,并沒有在社會產(chǎn)生多大的觸動,由此而來的失望感也許暗暗地呼應(yīng)著改革的需求。

        《平民的文學(xué)》(1919)一文討論平民文學(xué)與貴族文學(xué)的區(qū)分,其重要前提是古文與白話的區(qū)分:

        就形式上說,古文多是貴族的文學(xué),白話多是平民的文學(xué)。但這也不盡如此。古文的著作,大抵偏于部分的,修飾的,享樂的,或游戲的,所以確有貴族文學(xué)的性質(zhì)。至于白話,這幾種現(xiàn)象,似乎可以沒有了。但文學(xué)上原有兩種分類,白話固然適宜于“人生藝術(shù)派”的文學(xué),也未嘗不可做“純藝術(shù)派”的文學(xué)。純藝術(shù)派以造成純粹藝術(shù)品為藝術(shù)唯一之目的,古文的雕章琢句,自然是最相近,但白話也未嘗不可雕琢,造成一種部分的修飾的享樂的游戲的文學(xué)。那便是雖用白話也仍然是貴族的文學(xué)。[12]

        這段話中的“白話”是與“古文”相對應(yīng)的概念,應(yīng)該理解為“白話文”,因為這里談?wù)摰氖俏膶W(xué);如果談文字,則可以把“古文”看做與“白話”相對應(yīng)的概念而理解為“文言”。新文學(xué)運動時期,人們使用的“文言”有時就代指“古文”或“文言文”、“白話”就代指“白話文”。古文指“文言-古文”,白話指“白話-白話文”,均包涵語言與文章兩個要素。周作人把“古文”通向“貴族的文學(xué)”、“純藝術(shù)派”的文學(xué),把“白話”通向“平民的文學(xué)”、“人生藝術(shù)派”的文學(xué),然而使用了“多是”、“最相近”一類詞語加以限定,仍然可以看出其理論闡釋的吃力。不過這不太重要,這段話的重點是:古文大抵都有貴族文學(xué)的性質(zhì);白話可以造成平民文學(xué),也可以造成貴族文學(xué),白話文章不一定就是平民文學(xué)。所以他非常擔心白話文的前途。這是第一層意思。以此觀照中國文學(xué)史,周作人發(fā)現(xiàn):

        在中國文學(xué)中,想得上文所說理想的平民文學(xué),原極為難。因為中國所謂文學(xué)的東西,無一不是古文。被擠在文學(xué)外的章回小說幾十種,雖是白話,卻都含著游戲的夸張的分子,也夠不上這資格。只有《紅樓夢》要算最好……[12]

        如此看來,以文言寫就的古文,即所謂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都不能算平民文學(xué);白話章回體小說雖用白話,但也夠不上平民文學(xué)的資格。只有《紅樓夢》算得最好,但周作人也沒有明確說它就是平民文學(xué)。這是第二層意思,即從文學(xué)史的角度考察,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是以古文寫成的貴族文學(xué),而白話文學(xué)一直被遏制著,夠不上平民文學(xué)的資格,真正的以白話創(chuàng)造的平民文學(xué)在文學(xué)史上還沒有出現(xiàn),從而顯示了創(chuàng)造平民文學(xué)的必要性與緊迫性。他給出“平民文學(xué)”的概念:

        第一,平民文學(xué)應(yīng)以普通的文體,記普遍的思想與事情。

        第二,平民文學(xué)應(yīng)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12]

        (貴族文學(xué)的精神:部分的,修飾的,享樂的,或游戲的)

        “普通的文體”與“真摯的文體”兩個短語的意思中并沒有給予白話以明確重要的地位,雖然暗暗地指向白話?!拔捏w”一詞雖然有時也包含著語言的因素,但經(jīng)過“普通”或“真摯”的修飾,語言的因素就顯得不那么重要。周作人的基本看法是白話并非平民文學(xué)的核心本質(zhì),雖然平民文學(xué)必須得用白話寫成,然而白話寫成的并不一定就是平民文學(xué)。這是第三層意思。

        英國學(xué)者蘇文瑜認為周作人持之以恒地拒絕了同時代文學(xué)提倡者的理念:“死的文言將直線進化至活的白話?!盵13](P.18)對于周作人而言,他并不否定死的文言將直線進化至活的白話,他關(guān)注的是即使死的文言直線進化至活的白話,這種活的白話就是我們理想的白話嗎?如果把蘇文瑜的觀點放到文學(xué)層面則相當準確。在胡適、陳獨秀那里,白話文學(xué)即可直達新文學(xué),只要這種白話是足夠現(xiàn)代的白話,即足夠現(xiàn)代的書面白話。但是在周作人這里,白話文學(xué)不能直達新文學(xué),新文學(xué)在他看來是人的文學(xué)、個性的文學(xué)、平民的文學(xué)。這就把白話文學(xué)的內(nèi)面理論拉伸得更富有彈性,打磨得更細密。在他看來,“白話文學(xué)”不能簡單理解為“白話的文學(xué)”。

        周作人的《思想革命》以文字*此處的“文字”當理解為語言。革命與思想革命的二分法談?wù)撐膶W(xué)革命的前途,內(nèi)含著一個更加基本的二分法前提:文學(xué)這事物合文字與思想兩者而成。在這一前提下,他繼續(xù)推斷:“荒謬的思想與晦澀的古文,幾乎已融合為一,不能分離。我們隨手翻開古文一看,大抵總有一種荒謬思想出現(xiàn)?!盵1]“幾乎”“大抵”兩個詞語是因沒有對個案進行全部統(tǒng)計才使用的,其實這也是周作人富有彈性的語句方式,不妨礙荒謬的思想與晦澀的古文已經(jīng)融為一體,有晦澀的古文必有荒謬的思想這一觀念的合理性。那么,非古文就一定沒有荒謬的思想嗎?這一判斷卻在周作人那里失效了。非古文的白話既可排除荒謬思想,也可承載荒謬思想。荒謬思想既可用古文承載,也可用白話承載。非荒謬思想用古文不能表達出來,必得用白話表達。胡適與周作人共享的觀點有:有晦澀的古文必有荒謬的思想。非荒謬思想用古文不能表達出來,必得用白話表達。兩人的不同之處在于,胡適看到的是非古文的白話可排除荒謬思想,周作人看到的是白話有可能承載荒謬思想。兩人的觀點并非對立,而是取向稍有不同。

        基于文字與思想二分基礎(chǔ)上的文學(xué)革命,也包含著二分的文字革命與思想革命,那么思想革命可以脫離文字革命而實現(xiàn)嗎?這一問題對周作人來說至關(guān)重要。他所說的“第一步”與“第二步”如何分得清晰?木山英雄的一段話也許能提供有益的啟示:

        通過口語的強調(diào)來破壞舊文學(xué),和以詩、小說、戲曲等西方概念的輸入為主要內(nèi)容的“文學(xué)革命”,其熱鬧的第一波過去之后,必須樹立起來的便是這個思想革命承擔者的精神表現(xiàn),即新的文學(xué)語言了。這不僅僅是“小品散文”一個樣式的開拓,而應(yīng)該是關(guān)系到新文學(xué)血肉之能否成功的根本問題。[14](P.72)

        木山英雄所說的“第一波”指的是“通過口語的強調(diào)來破壞舊文學(xué)”,接下來的一波是建設(shè)新的文學(xué)語言;因此,這兩波不同于周作人所說的“第一步”和“第二步”。木山英雄把“思想革命”納入“思想革命承擔者”之內(nèi),即納入“新的文學(xué)語言”之內(nèi),這樣周作人所說的“文字革命”與“思想革命”就統(tǒng)一于“新的文學(xué)語言”的建設(shè)。

        胡適把白話看做活文字,文言/古文看做死文字。周作人對此有不同的看法。他的《死文學(xué)與活文學(xué)》(1927)一文就對此加以辨析。他提出“不見得古文都是死的,也有活的;不見得白話文都是活的,也有死的”。*周作人:《死文學(xué)與活文學(xué)》,《大公報》1927年4月15日,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3》,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103頁。國語(也可理解為白話)與古文的區(qū)別,不是“活”與“死”的區(qū)分,而是“便”與“不便”的區(qū)分,即“能否與人發(fā)生感應(yīng)”。*周作人:《死文學(xué)與活文學(xué)》,《大公報》1927年4月15日,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3》,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103頁。1932年,周作人在北平輔仁大學(xué)講演中國新文學(xué)的運動時重提這一看法。他不同意胡適“古文是死文字,白話是活的”的觀點。他以為“古文和白話并沒有嚴格的界線,因此死活也難分”。[15](PP.105-106)他引舉章士釗鬧出笑話的句子“二桃殺三士”。周作人別出心裁地說這句話“是白話而不是古文”,“二桃”、“殺”、“三士”等詞,都是講話時用的,并不是古文。他還舉的例子有:“月”從甲骨文時代就有,我們還在用?!盎浫艋诺蹐颉彼恪耙痪渌赖墓盼摹?,不過死是由于其字的排列法,不是因為這是古字。死文字只是因其排列法不同。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古文白話很難分,其死活更難定”。[15](P.107)

        周作人的理解中有一個誤區(qū):以為文言與古文等同于古代的字。其實,胡適認為文字無古今,只有死活。這個無古今的意思即在于并不是古代的字就是死文字,否則,所有漢字都是死文字?!霸?、粵、若、稽、古、帝、堯”這些字雖然是古字,即產(chǎn)生于古時候,但如果還被運用于我們的口頭語中,即為活文字?!盎浫艋诺蹐颉币痪湟蚱渑帕蟹ǘ蔀椤八赖墓盼摹?,正是因其排列法而規(guī)定了各個字的意義。例如,“粵”在這句“死的古文”中的意思為“言”。我們的口頭語改用“說”。口頭語中沒有在“言/說”的意義上使用“粵”,那么在“言/說”意義上的“粵”即為死文字。我們說廣東省簡稱“粵”,那么“粵”在廣東省的簡稱這個意義上即為活文字?!皻ⅰ痹谖覀兛陬^語中常見自不待言,但“二桃”、“三士”卻不常見。這里不展開討論。周作人還說,現(xiàn)在所作的白話文內(nèi),除了“呢”“吧”“么”等字比較新一些外,其余的幾乎都是古字了。這個觀點掩蓋了一個語言事實:字還是那些字,可詞匯已經(jīng)很不相同了。從晚清到民國,漢語的詞匯已經(jīng)有很大的變化。幸虧周作人自己舉的一個例子對這一觀點無形中有所修正。周作人雖然不同意胡適的文字“死活”觀,但他認為要表達現(xiàn)在的思想感情,仍然要用白話。他假設(shè)一個例子:有朋友在上海生病,我們得到他生病的電報之后,即趕到東車站搭車到天津,又改乘輪船南下,第三天便抵上海。這件事情如果用白話敘述,不但事實清楚,還能表現(xiàn)出與上海那位朋友的密切關(guān)系;若改用古文,無論如何表現(xiàn)不出來。因為“電報”、“東車站”、“火車”、“輪船”這些現(xiàn)代名詞在古文中找不到對應(yīng)的詞語,例如“電報”如果用“信”來代替,則不但不準確,也表示不出事情的緊迫。[15](PP.108-109)

        周作人是新文學(xué)提倡者中對胡適、陳獨秀的白話文學(xué)理論最富有批判性的人。這種批判,不處在否定的對立面,相反,一起與胡適、陳獨秀的白話文學(xué)理論朝著建設(shè)的方向發(fā)展。

        三、國語改造:系統(tǒng)構(gòu)想與中庸機制

        周作人對國語的態(tài)度主要在他的《國語改造的意見》(1922)一文中。這時,文言與白話之爭中白話已經(jīng)奠定勝利的地位。但同時新的問題產(chǎn)生了,那就是胡適所謂的“文學(xué)的國語”的建設(shè)問題。對于國語的建設(shè),當時有兩種觀點是周作人所反對的。第一種用世界語作為國語,這種觀點基本不涉及文學(xué),只從中國人普遍使用語言的角度出發(fā)設(shè)想國語的書寫問題。第二種認為文學(xué)的國語只能從中國文言里尋找。針對第一種觀點,周作人認為國語是中國人表達自己的感情思想最適宜的工具,既反對國語神圣的主張,也反對以世界語取代國語的主張。周作人自己是世界語的提倡者,他提倡世界語不是要世界語代替漢語,是看重世界語中的一種精神:周作人稱之為世界精神。周作人認為一個人只要學(xué)習(xí)三種語言,即自己的方言、國語和世界語?!拔页姓J現(xiàn)在通用的漢語是國民適用的唯一的國語?!盵16]針對第二種觀點,周作人認為“現(xiàn)代國語是合古今中外的分子融和而成的一種中國語”。[16]此處的“古今中外的分子”還比較籠統(tǒng),他在《理想的國語》(1925)一文中對“現(xiàn)代國語”的分子就說得十分具體:“我們所要的是一種國語,以白話(即口語)為基本,加入古文(詞及成語,并不是成段的文章)方言及外來語,組成適宜,具有論理之精密與藝術(shù)之美?!盵17]周作人對“現(xiàn)代國語”的想象,包含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第一,現(xiàn)代國語必須以白話即口語為基本。這就確定了現(xiàn)代國語的基礎(chǔ),維護了新文學(xué)運動中提倡白話與白話文學(xué)的主張。這點把他與胡適區(qū)分開來,胡適主張把國語的基本成分定為清明白話小說中的白話。盡管這種白話也是由口語加工而來,但它是明清時代的口語,而不是“現(xiàn)代的”口語。第二,現(xiàn)代國語應(yīng)當具有包容的品質(zhì),作為其基本的口語盡可能吸收古文的詞匯、方言以及外來語,組成適宜的結(jié)構(gòu)。強調(diào)國語這種具有包容性的吸收功能,符合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任何強制性地讓語言排除某些成分,都只會使得語言越來越貧弱與蒼白,并且最終會失敗,因為語言的自我發(fā)展會突破這些禁忌。第三,現(xiàn)代國語應(yīng)具有論理的精密與藝術(shù)的美感,凸顯了現(xiàn)代國語的雙重功能。古文不適宜于說理,如果現(xiàn)代國語能有論理的精密,則突破了古文的疆域;有人說口語不適宜于藝術(shù)文,如果現(xiàn)代國語能有藝術(shù)之美,則打破了低估口語者的擔憂。

        周作人作為文學(xué)家,提倡國語的出發(fā)點在于表達個人的情感與思想。他說:“要發(fā)表自己意思非用國語不可;不要發(fā)表意思,只須一篇有聲調(diào)合義法的勞什子便可了事的時候,古文或者倒頗適宜。”*周作人:《古文與寫信》,原載《京報》1925年8月2日,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3》,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209頁。句中“意思”一詞,即真切的感情或思想,是周作人喜歡用的詞語之一?!拔恼卤仨毲笳\與達,所以用的必得是國語?!盵18](P.120)他也重視國語的社會功能,他說:“熱心于‘往民間去’運動的人如能提倡國語,打破尊崇古文的傳統(tǒng)觀念,一面?zhèn)魇谧⒁糇帜?當然酌量加添韻母)或羅馬字,使人民皆能借此傳達意見,其益處不在于宣傳救國以下。”*周作人:《古文與寫信》,原載《京報》1925年8月2日,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3》,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209頁。

        這里補充一點,周作人在抗戰(zhàn)中還強調(diào)了國語的統(tǒng)一性,或者說國語的國家功能。他寫道:“那么寫白話文么,這也未必盡然。說寫白話文,便當以白話為標準,而現(xiàn)在白話的標準卻不一定,可以解作國語,也可以解作方言,不如說是國語,比較的有個準則,大抵可解釋為可用漢字表示的通用白話。他比起方言來或者有些弱點,但他有統(tǒng)一性,可以通行于全中國,正如漢字一樣,我們并非看輕方言與拼音字,實在只是較看重國語與漢字,因為后者對于中國統(tǒng)一工作上更為有用?!盵19](P.136)因基于周作人在抗戰(zhàn)中的特殊身份,對他所謂國語的統(tǒng)一性當做更加深入地剖析,在此存而不論。

        周作人所謂的“現(xiàn)代國語”還是一種理想的國語,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的口語與新文學(xué)運動以來白話文學(xué)中的白話都還遠遠沒有達到這種“現(xiàn)代國語”的要求。他在《國語文學(xué)談》(1926)中論及國語的語體問題。國語有口語和文章語兩種語體。國語文學(xué)就是華語所寫的一切文章,而“古文與白話文都是華語的一種文章語”。如此看來,似乎國語文學(xué)中也包括了文言的古文。周作人有此矛盾的看法,他把國語文學(xué)歷史化了,把國語漢語化了,把國語文學(xué)看做漢語文學(xué)的新名稱,這樣很自然就把文言寫成的古文也納入到國語文學(xué)之中了。對此不必苛責他觀點的矛盾性,一則建設(shè)時代的主張大多不會十全十美,二則周作人的白話立場還是十分堅定。他雖然強調(diào)“把古文請進國語文學(xué)里來”,但國語文學(xué)必須“棄模擬古文而用獨創(chuàng)的白話”則是他的基本點。“白話文的生命是在獨創(chuàng),并不在他是活的或平民的,一傳染上模擬病也就沒了他的命了?!盵20]

        在周作人看來,漢語存在著種種不足,需要改造。“中國話多孤立單音的字,沒有文法的變化,沒有經(jīng)過文藝的淘煉和學(xué)術(shù)的編制,缺少細致的文詞,這都是極大的障礙。講文學(xué)革命的人,如不去應(yīng)了時代的新要求,努力創(chuàng)造,使中國話的內(nèi)容豐富,組織精密,不但不能傳述外來文藝的情調(diào),便是自己的略為細膩優(yōu)美的思想,也怕要不能表現(xiàn)出來了?!盵21]與其他語言比較,周作人認為中國語缺少前置詞(除了“自”“于”兩三個字),即使最文明,也太簡單了一點。[7]如何改造國語,是當時知識分子特別關(guān)心的問題,有人認為國語要以明清以來的小說做材料(比如胡適),有人要以民間的言語為主,周作人認為這兩種想法都“偏于保守,太貪圖容易了”,[16]他認為明清小說的文體太單調(diào),成就只在敘事方面,不擅長抒情和說理,而民間的言語又“言詞貧弱,組織單純,不能敘復(fù)雜的事實,抒微妙的情思”。[16]明清小說的語言和民間的言語,都還不能成為理想的國語的主體。理想的國語應(yīng)當有更高的要求,所以周作人不主張降格以求國語的形成:“假如以現(xiàn)在的民眾知識為標準來規(guī)定國語的方針,用字造句以未受國民教育的人所能了解的程度為準,這不但是不可能,即使勉強做到,也只使國語更為貧弱,于文化前途了無好處?!盵17]他批評新文學(xué)運動以來白話文的缺點“還欠高深復(fù)雜,而并非過于高深復(fù)雜”。[16]他提出自己的希望:

        我們對于國語的希望,是在他的能力范圍內(nèi),盡量的使他化為高深復(fù)雜,足以表現(xiàn)一切高上(疑為“尚”字——引者)精微的感情與思想,做藝術(shù)學(xué)問的工具,一方面再依這個標準去教育,使最大多數(shù)的國民能夠理解及運用這國語,作他們各自相當?shù)膶I(yè)。[16]

        周作人設(shè)想的國語改造從四個向度進行。

        第一,采納古語。采納古語,不是返回古文。周作人批判古文的種種做法與功利性,態(tài)度非常堅決,但又強烈主張新的白話文采用古文中的詞語,以補現(xiàn)代白話——不論是口頭的還是書面的——的不足。這一觀點,與新文學(xué)初期提倡者們反對文言的步調(diào)并不一致,仿佛不識時務(wù),然而確實有其辯證合理之處。畢竟文言經(jīng)過了文學(xué)的長期錘煉,有些是可以被白話征用的。但即使采納古語,也不是無理地復(fù)活不必要的古語。他舉了一個希臘驅(qū)逐外來語、恢復(fù)古語的僵硬的例子:學(xué)生在家吃面包(Psomion)而在學(xué)校讀作Artos(面包的古文)。他認為國語采納古語中的形容詞、助動詞、助詞,形容詞如寂寞、朦朧、蘊藉、幼稚,虛詞如然而、至于、關(guān)于、況且、豈不、而等,“之”字替代“的”以示區(qū)別,“者”替代作名詞用的“的”字,“也”字用在注解里。周作人的態(tài)度是盡量采用,不足為慮,因為“求國語豐富適用是第一義”。[16]

        第二,采納方言。新文學(xué)初期,劉半農(nóng)、周作人等人曾經(jīng)發(fā)起歌謠研究會,周作人對民歌語言的“壞處”多有批判:“中國情歌的壞處,大半由于文詞的關(guān)系?!盵22](P.87)“被蔑視的俗語,未經(jīng)文藝上的運用,便缺乏了細膩的表現(xiàn)力;簡潔高古的五七言句法,在民眾詩人手里,又極不便當,以致變成那種幼稚的文體,而且將意想也連累了?!盵22](P.87)但是他非常稱贊劉半農(nóng)《瓦釜集》模仿四句頭山歌的方言詩歌創(chuàng)作,雖然著意可能重在詩歌體式的探求,但未嘗不藏著從民歌對方言的運用中窺探著某些經(jīng)驗。

        主張從方言汲取生命以豐富白話。他認為:“有許多名物、動作方面的言詞,普通白話中不完備,而方言獨具,應(yīng)該一律采錄。國語與方言中同有的言詞,而方言中的言詞更具歷史和文藝趣味,也應(yīng)當采錄。方言中的熟語,也有言簡意賅的,如江南的‘像煞有介事’,也可以采錄?!盵16]直到晚年,周作人還是堅持這一主張。比如碗,國語中只有大碗小碗之分,而在紹興話里區(qū)別很多:有湯碗、飯碗、三爐碗、二爐碗、斗魁、強盜碗、海碗、博古碗、貓砦碗等。*龍山:《碗的名字》,原載1952年2月6日《亦報》,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9》,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838頁。比如玉蜀黍,北京叫老玉米,江蘇叫珍珠米,安徽叫蘆苞,東北稱苞谷,河北稱棒子,紹興叫二菽蒲。*木山:《國語與方言》,原載1951年11月18日《亦報》,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9》,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836頁。他提出“調(diào)查方言,充分整理,挑選流通最廣,字面明白的納入國語”。*木山:《國語與方言》,原載1951年11月18日《亦報》,引自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9》,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836頁。

        第三,采納新名詞。新名詞的增加是中國語吸收外來詞的常態(tài)。唐代的佛經(jīng)翻譯、清末的歐化都輸入不少新名詞。周作人建議不斷輸入未曾有過的新名詞,并不斷修訂已經(jīng)輸入的新名詞,因為有些不免“拙笨單調(diào)”。“洋油”不如改作“煤油”或“石油”,“洋燈”改作“石油燈”,“洋火”改作“火柴”。后者存于國語中,前者不妨存在于方言中。*周作人:《國語改造的意見》,《東方雜志》第19卷第17期,1922年9月10日。又見《國語月刊》第1卷第10期。他在《新名詞》(1927)一文中談新名詞的創(chuàng)造與運用:文人固然能造成新文體,但造出新名詞的力量大多還是新聞家,文人的力量并不夠大。但新聞家與教育家有點兒低能,有時甚至惡俗得可厭。比如“模特兒”和“明星”兩個新名詞,前者指人體描寫的模型,后者指藝術(shù)界的名人。但經(jīng)新聞家的運用,味道全變了:模特兒指不穿褲子的姑娘,明星指影戲的女優(yōu)。在日本也有類似的情形,“自然主義”幾乎成為野合的代名詞。[23]周作人這里提出的是新名詞被創(chuàng)造之后如何運用的問題,并不是反對漢語吸收新名詞。

        第四,主張國語歐化,以求國語語法的嚴密化。周作人非常重視國語歐化,認為國語不經(jīng)歐化,采納古語、采納方言、吸收新名詞的效果將極微,甚至等于零?!皻W化實際上不過是根據(jù)國語的性質(zhì),使語法組織趨于嚴密,意思益以明了而確切,適于實用。”但是那種僵硬的翻譯也是有害國語建設(shè)的。這種翻譯,不是荒棄文法,造成詞不達意,就是拘泥文法,濫用外國語的習(xí)慣程式,超出國語的能力。[16]不通用的古代句法如“未之有也”不能加入國語中,而照搬外國句式如“我不如想明從意念中”也不應(yīng)加入國語中。[16]

        1918年,有個叫張壽朋的讀者給《新青年》寫信,批評周作人的《古詩今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了[24],并陳明自己的語言觀:

        周作人除認可張壽朋提出的橫行書寫外,其余都持不同看法:

        《牧歌》原文本“高”,譯的不成樣子,已在Apologia中說明,現(xiàn)不再說。至于“融化”之說,大約是將他改作中國事情的意思。但改作以后,便不是譯本;如非改作,則風氣習(xí)慣,如何“重新鑄過”?我以為此后譯本,仍當雜入原文,要使中國文中有容得別國文的度量,不必多造怪字。又當竭力保存原作的“風氣習(xí)慣,語言條理”;最好是逐字譯,不得已也應(yīng)逐句譯,寧可“中不像中,西不像西”,不必改頭換面。[24]

        周作人堅持以“直譯”的方式來改造國語,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晚清時期剛剛進行翻譯時的“編譯”方略。“直譯”的目的不僅僅在于實現(xiàn)翻譯的“信”與“達”,更重要的在于鑄造國語的品性,即“要使中國文中有容得別國文的度量”。這樣才能實現(xiàn)他所說的“理想的國語”:“我們的理想是在國語能力的范圍內(nèi),以現(xiàn)代語為主,采納古代的以及外國的分子,使他豐富柔軟,能夠表現(xiàn)大概的感情思想。”[16]

        結(jié) 語

        周作人的國語改造方略包括如下內(nèi)容:第一,漢字漢語雖然有種種缺點,但不主張廢棄漢字采用其他文字。他的漢字改革體現(xiàn)了實用、生存和全民三種價值取向,與胡適、魯迅的漢字改革有一致之處,但不同于錢玄同和魯迅的廢除漢字觀。第二,在解析文言與白話、白話與新文學(xué)的關(guān)系時,周作人堅持文字/語言與思想的二元論,由此堅持白話/白話文與新文學(xué)/白話文學(xué)的二分法,即白話/白話文不能直接通達人的文學(xué)、個性的文學(xué)、平民的文學(xué)。第三,他設(shè)想的理想國語是以現(xiàn)代口語為基礎(chǔ),吸納了文言、方言和外國語的有益分子,熔鑄而成的語法趨于嚴密、語句豐富柔軟、適合于表達情感思想的國語。繼而提出改造國語的多種路徑:采納古語、采納方言、采納新名詞以及國語歐化。

        周作人的國語改造方略以及對理想的國語的想象,因其平穩(wěn)的姿態(tài)而不具備強勁的沖擊力,好像一杯溫開水,不冷不燙。這背后支撐的意識還是他的中庸思想。平穩(wěn)、系統(tǒng)、實用和理智是他的中庸觀念在國語改造方略上的具體體現(xiàn)。

        一個犯病沉疴的人,需要猛藥遏制病情的發(fā)展,這一步走完之后,則需要長期調(diào)養(yǎng),不能再用猛藥。周作人的國語改造方略更像關(guān)于白話的調(diào)養(yǎng)單方。陳獨秀以白話文學(xué)為正宗的不容討論之論,錢玄同的廢除漢字采用世界語之論,魯迅的漢字結(jié)核菌之論,傅斯年的白話文歐化之論,胡適的采用西式標點符號之論,國語統(tǒng)一籌備委員會的推行注音字母方案之策,凡此種種對于傳統(tǒng)的文言以及文言文來說,無疑是一劑多種毒性藥材組合的猛藥,不到幾年時間便推倒了文言以及文言文的正宗地位。而如何把剛剛扶上正宗地位的白話錘煉為理想的國語,卻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大致于1920年代中期開始,之前的國語建設(shè)與文學(xué)革命雙潮合一之身開始解體,國語建設(shè)走上偏重拼音方案制作一路,而新文學(xué)的發(fā)展也開始走向多元化。雖然在1930年代出現(xiàn)過大眾語文學(xué)運動、1940年代也提倡過方言文學(xué),但都沒有對國語建設(shè)或文學(xué)發(fā)展產(chǎn)生過重要推動。新中國成立后對普通話的提倡和現(xiàn)代漢語的確立,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矛盾:普通話/現(xiàn)代漢語的普遍性要求與文學(xué)語言個人化之間的矛盾。前者作為民族國家的基本訴求,自有其十分的正當性,但也排斥文言、方言和歐化,比如,把“文白夾雜”作為一種語病而來的對文言的無形拒絕,1950年代的現(xiàn)代漢語的概念中不包括方言,漢語歐化問題也因意識形態(tài)的冷漠而遭到貶斥。但也因此之故,直到今日,我們所使用的漢語還不能說成為了一種“理想的國語”。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韓少功的《馬橋詞典》、張煒的《丑行或浪漫》、金宇澄的《繁花》發(fā)表后,其中的方言分子讓讀者們驚奇不已,不妨看做是對理想國語的一種渴望,雖然這文學(xué)作品的方言表達不能照搬到理想國語的建設(shè)中。再回過頭來思考周作人提出的國語建設(shè)方略,也許會得到某些啟迪。

        [1]仲密:《思想革命》,《每周評論》,1919年3月2日。

        [2]郁達夫:《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散文二集·導(dǎo)言》,《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散文二集》,趙家璧主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

        [3]周作人:《日本語典》,《晨報副鐫》,1923年6月9日。

        [4]周作人:《周作人日記》(上),鄭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

        [5]周作人:《漢字改革的我見》,《國語月刊》第1卷第7期,1922年。

        [6]章太炎講授:《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周樹人、錢玄同、朱希祖記錄,王寧主持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7]仲密:《國語》,《晨報》,1921年9月23日。

        [8]周作人:《和文漢讀法》,《苦竹雜記》,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9]周作人:《日本的詩歌》,《小說月報》第12卷第5號,1921年5月10日。

        [10]周作人:《通信·英文She字譯法之商榷》,《新青年》第6卷第2號,1919年2月15日。

        [11]周作人:《世界語讀本》,《晨報副鐫》,1923年6月5日。

        [12]周作人:《平民的文學(xué)》,《每周評論》第5期,1919年1月19日。

        [13][英]蘇文瑜:《周作人:中國現(xiàn)代性的另類選擇》,康凌譯,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

        [14][日]木山英雄:《實力與文章的關(guān)系》,《文學(xué)復(fù)古與文學(xué)革命》,趙京華編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

        [15]周作人講校:《中國新文學(xué)的源流》,鄧恭三記錄,北京:北平人文書店,1932年。

        [16]周作人:《國語改造的意見》,《東方雜志》第19卷第17期,1922年9月10日。

        [17]周作人:《理想的國語》,《國語周報》第13期,1925年9月6日。

        [18]周作人:《國語文的三類》,《立春以前》,上海:太平書局,1944年。

        [19]周作人:《十堂筆談·國文》,《立春以前》,上海:太平書局,1944年。

        [20]周作人:《國語文學(xué)談》,《京報副刊》,1926年1月24日。

        [21]仲密:《譯詩的困難》,《晨報副鐫》,1920年10月25日。

        [22]周作人:《中國民歌的價值》,《瓦釜集》,劉半農(nóng)編,北京:北新書局,1926年。

        [23]豈明:《新名詞》,《語絲》第134期,1927年6月。

        [24]張壽朋:《通信 文學(xué)改良與孔教問答》,《新青年》第5卷第6號,1918年12月15日。

        (責任編輯:吳 芳)

        Zhou Zuoren: The National Language Transformation and the Ideal National Language

        WEN Gui-lia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Zhou Zuoren paid attention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literary language while advocating ideological revolution and the “human literature” since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period. In fact, he set up a relatively complete transformation program of national language. According to the program, Zhou Zuoren first disagreed to replace Chinese characters with Esperanto in spite of its various shortcomings. His reform of Chinese characters embodies three value orientations including practicality, survival and universal citizens. Secondly, Zhou Zuoren distinguished literature written in vernacular from the new literature due to his dualist approach between characters/language and ideology in the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lassical Chinese, vernaculars, vernacular literature and the new literature. In other words, the vernacular literature cannot evolve into human literature, individual literature and civilian literature directly. Thirdly, Zhou Zuoren’s ideal national language, whose melted grammar tends to be strict with rich and soft sentences and applicable to the expression of emotions and thoughts, was based on modern spoken language, which absorbed favorable elements from classical Chinese, dialects and foreign languages. At the same time, he also proposed several ways to reform national language, such as adopting the ancient language, the dialects, the new terms and the Europeanized Chinese. It was Zhou Zuoren’s doctrine of “Mean” which represented as smooth, systematical, physical and rational in the transformation program of national language that supported his transformation program and imagination of ideal national language. Therefore, his national language transformation program is still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today’s research.

        Zhou Zuoren; national language transformation; the Vernacular Movement

        2016-11-30

        國家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項目“文學(xué)視野中中國近現(xiàn)代時期漢語發(fā)展的資料整理與研究”(16ZDA185)的研究成果。

        文貴良,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上海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范大學(xué)語文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近代、現(xiàn)代、當代文學(xué)研究。

        I206

        A

        1674-2338(2017)01-0029-11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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