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穎
摘 ? ?要: 《悲慘世界》是體現(xiàn)雨果人道主義思想的巨著,但它同時具有濃厚的宗教氣息。作者通過主要人物形象的刻畫和情節(jié)的安排,明確地肯定了基督教博愛、奉獻的人文精神及對世人的感化力量,同時以修道院為例剖析、批判了基督教神權(quán)專制、扭曲人性的另一面。雨果的宗教思想結(jié)合了進步的資產(chǎn)階級人生觀和價值觀,體現(xiàn)出法國浪漫主義文學精神的主旨。
關(guān)鍵詞: 基督教 ? ?博愛 ? ?奉獻 ? ?專制
《悲慘世界》是法國著名作家維克多·雨果于1862年發(fā)表的一部巨著,是十九世紀最著名的小說之一。這部作品和他的另兩部力作《巴黎圣母院》、《海上勞工》一起,被譽為集中體現(xiàn)其人道主義思想的三部曲。在這部作品中,雨果表達了對歷盡苦難的底層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對共和黨人革命行動的謳歌,深刻地鞭笞了造成種種苦難的資本主義社會,充分地體現(xiàn)了他的人道主義思想和共和黨人政治立場。但是,《悲慘世界》同時是一部宗教氣息濃厚的小說,和他于早年發(fā)表的大力抨擊基督教的小說《巴黎圣母院》不同,雨果在《悲慘世界》中對基督教做了理性的分析,并通過幾個關(guān)鍵人物的塑造充分肯定了基督教的人文思想,同時嚴厲地批判了自中世紀以來形成的專制、陰暗的一面。通過這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盡管在生活中雨果不能算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但在他才華橫溢、不斷斗爭、歷經(jīng)磨難的人生進入盛年之后,他得以對基督教進行理性的分析。最終他的思想仍打著基督教的烙印,這明顯體現(xiàn)在他的代表作之一《悲慘世界》中,試分析如下。
一、小說的關(guān)鍵人物體現(xiàn)了強烈的宗教寓意
小說中的幾個關(guān)鍵人物,包括小說的主人公冉·阿讓身上都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首先是米里埃主教,以慈悲的大愛拯救了冉·阿讓的靈魂,可以說沒有米里埃主教就沒有后面的情節(jié)發(fā)展;森普利斯嬤嬤,在關(guān)鍵時刻不惜違反自己作為修女應(yīng)嚴格遵守的教規(guī)兩次說謊,幫助冉·阿讓逃脫了沙威的魔爪;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盡管在作者的筆下受到剖析和批判,但事實上它成為冉·阿讓和珂賽特最后的避難所,珂賽特得以在那里長大成人;而小說的主人公冉·阿讓,在靈魂得到米里埃主教救贖之后,終生都在踐行主教所教給他的——博愛,不論是作為馬德蘭市長還是作為珂賽特的父親,可以說是本書宗教色彩最濃厚的一個人物形象。
1.米里埃主教——基督教博愛精神的化身
米里埃主教是小說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在書中他有著高貴的出身,但比出身更高貴的是他的靈魂。作者用較多的篇幅,從不同的視角對他進行了描寫。他慈悲、無私,把絕大部分俸祿布施給有需要的窮苦人,自己生活節(jié)儉,家里從來不上鎖,對一切人敞開大門,是一個散發(fā)著天主般光輝的圣徒。
當冉·阿讓在結(jié)束不公正的司法制度強加給他的十九年苦役之后,重返社會的他被歧視、被拒絕,走投無路,經(jīng)人指點來敲主教的門。對于這樣一個剛走出監(jiān)獄的苦役犯,主教以完全平等的姿態(tài),像對待兄弟一樣熱情地接待了他,然而第二天,因飽受社會的不公正對待而內(nèi)心充滿仇恨的冉·阿讓卻偷走了主教家的銀餐具,不辭而別。冉·阿讓被憲兵抓回來后,主教以非同尋常的博愛之心保護了冉·阿讓,聲稱銀器是自己送的,并把祖?zhèn)鞯囊粚︺y燭臺也送給了他。主教的慈悲、寬恕深深地震撼了冉·阿讓,當他從因頭腦混亂而無意中搶奪了小熱爾維的銀幣的荒唐舉動中清醒過來時,他不禁大聲喊出:“我是一個可憐蟲!”這聲呼喊顯示了在主教的感化下善良本性在冉·阿讓身上的復蘇,慈悲化解了冉·阿讓心中的仇恨,他從此棄惡從善,成為一個崇高的人??梢哉f沒有米里埃主教,就沒有后來的造福者馬德蘭先生。通過米里埃主教這個人物,作者宣揚了基督教仁慈博愛的精神和感化世人的巨大力量。
2.冉·阿讓——基督教奉獻精神的踐行者
小說的主人公冉·阿讓在主教的感化下,后來成為一個心懷大愛,甘愿為他人幸福而犧牲自己的高尚的人。在作者的筆下,他身上散發(fā)出強烈的人道主義光輝,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犧牲精神幾乎接近教徒般的獻身精神,帶有明顯的宗教色彩。成為馬德蘭市長后,他發(fā)展多項福利事業(yè),使當?shù)馗F人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他撫養(yǎng)芳汀的遺孤珂賽特,將她視如己出;他救濟落魄的德納第一家卻使自己身陷險境;他救了年輕的共和黨人馬里于斯而不圖回報;他讓珂賽特和馬里于斯終成眷屬卻忍受誤解與冷淡,最后在孤獨中死去。他的一生只有付出,不計回報,可以說是道德的楷模。他的所作所為與教給他如何去愛的米里埃主教的行為幾乎如出一轍。無論走到何處,他都帶著當初主教送給他的那對銀燭臺,這對銀燭臺是主教給他的接力棒,是他行善信念的支撐,在作者的筆下,后來的冉·阿讓是宗教重新塑造的。
3.嬤嬤們——苦難的拯救者
除米里埃主教外,另外還有兩位基督教神職人員在冉·阿讓的人生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這是兩位嬤嬤,森普利斯嬤嬤和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的院長嬤嬤。這兩個人物不是書中的主要人物,作者著墨也不多,但在故事中卻起著關(guān)鍵作用,她們都在冉·阿讓最危險的時候救了他。森普利斯嬤嬤在冉·阿讓面臨被沙威抓獲的緊急關(guān)頭,在芳汀的遺體前兩次說謊,以違背教規(guī)為代價掩護了冉·阿讓。后者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的院長嬤嬤并不知道冉·阿讓的真實身份,但她事實上收留了冒充修道院園丁割風老頭的兄弟的冉·阿讓,使修道院成為飽受命運磨難的主人公的避難所,珂賽特得以在那里受到教育。
盡管前者有意,后者無心,但在作者的安排下,她們都宿命般地出現(xiàn)在冉·阿讓的命運中,如果沒有她們,冉·阿讓的人生將以悲劇結(jié)束。從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我們可以看出,盡管雨果在書中深刻地剖析和批判了基督教義扭曲人性的一面,但他肯定了基督精神以愛制暴的力量,并在作品中將其代表人物安排為苦難的拯救者的角色。
二、從《悲慘世界》看雨果的宗教思想
雨果終其一生用筆當武器與專制做斗爭,為受壓迫的人民吶喊,以宣揚人道主義著稱。而他生長在其文化土壤中的基督教,在他的思想中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對此他經(jīng)歷了贊同—批判—理性分析的階段。在他早年發(fā)表的《〈克倫威爾〉序》中,他認為:“由于有了基督教,正因為有了基督徒,各民族的精神之中才產(chǎn)生一種為古人所不知而在近代人身上特別發(fā)達的嶄新的感情……這種宗教是神圣的,因而也是人道的,它能夠把窮人的祈禱變成富人的財富,它是一種平等、自由、慈愛的宗教。”但1830年的七月革命使人民看到了教會神權(quán)和封建專制的殘酷,雨果的宗教觀念發(fā)生了逆轉(zhuǎn),在1831年出版的《巴黎圣母院》中,通過對被宗教扭曲了靈魂的副主教克洛德的生動刻畫,他猛烈地抨擊了教會的黑暗和偽善,認為“教理的命運”是“人生神秘苦難的源泉”,和封建專制一樣是套在人民身上的兩套枷鎖。
《悲慘世界》是雨果在六十歲時發(fā)表的嘔心瀝血之作。十九年流亡海外的生涯使他遠離了祖國和原有的一切,得以從新的視角重新審視過去的政治、宗教觀念和文學主張等。在《悲慘世界》中,他對基督教進行了理性的分析,不再像在《巴黎圣母院》中那樣全盤否定,體現(xiàn)如下:
1.對基督精神的崇尚
在《悲慘世界》這部作品中,雨果對博愛、犧牲自我的基督精神的崇尚主要體現(xiàn)在對小說中人物的刻畫和情節(jié)的安排上。小說最重要的主角米里埃主教和冉·阿讓身上都散發(fā)出圣徒般的光輝,基督教的博愛、寬恕精神是串起整部小說的主線,米里埃主教的形象與《巴黎圣母院》中披著宗教的偽善外衣而內(nèi)心邪惡的副主教克洛德的形象截然相反,作為雨果慣常采用的對比方法描寫的最重要的配角沙威最終因被冉·阿讓的高尚人格感染而投入塞納河自盡。
此外,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也處處體現(xiàn)了作者對基督精神的宣揚和肯定,如在小說的最后當馬里于斯終于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他開始隱約看出冉·阿讓是一個無比高大的苦難形象。一種聞所未聞的品德出現(xiàn)在他眼前,崇高、和藹、無可度量又謙卑??嘁鄯干A為耶穌”。在這里,作者筆下的主人公完成了一生舍己為人的使命,靈魂得到了升華,這是作者認為的最圓滿的結(jié)局;在冉·阿讓彌留之際,當好心的看門女人問他是否需要一個教士時,他回答:“我已經(jīng)有了?!辈ⅰ坝檬种竿^上指了一下,似乎他看到那里有一個人。主教很可能看到這臨終場面”。這里所說的主教,毋庸置疑是指早已離世,卻始終活在冉·阿讓精神世界中的米里埃主教。在最后的遺言中,他將主教給他的一對銀燭臺留給珂賽特,并說:“這是銀的,但對我來說,這是金的,是鉆石的,蠟燭插上去就變成圣事大蠟燭。我不知道贈送給我的人在天上對我是不是滿意。我竭盡所能了?!?/p>
可見,在整部小說中,米里埃主教所代表的,冉·阿讓一生傳承、實踐的基督精神,通過那對作為載體的銀燭臺貫穿始終情節(jié),使小說的主人公散發(fā)出宗教寓意濃厚的、圣潔的光輝,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對基督教博愛、奉獻精神的肯定。
2.對集中體現(xiàn)在修道院身上的宗教專制的剖析與批判
作為一名思想者、人道主義斗士、共和黨人,雨果對歐洲基督教進入中世紀以后出現(xiàn)的專制黑暗、扭曲人性的一面有著清醒的認識,并毫不留情地進行批判。在《悲慘世界》一書中,他指出:“修道制在文明開始時是好的,它可以從精神方面減少強暴的風氣,而在民族到了成熟期就變得有害?!彼J為,人類進入資本主義社會,應(yīng)提倡革命的資產(chǎn)階級人生觀和價值觀,呼喚自由、平等、博愛的民主精神,“但在十九世紀中期,在某些方面,某些地方,修行的想法竟不顧哲學和進步繼續(xù)盛行。還在招募苦修者的怪現(xiàn)象,此刻使文明世界驚訝”?!耙粋€國家,如果修道院過于繁盛,就會成為交通的妨礙,占地過多的設(shè)施,在需要工作中心的地方卻出現(xiàn)懶惰的中心。修道團體之于社會,等于橡樹上的寄生物,人體上的腫瘤。他們的繁榮和臃腫造成國家的貧困”。
在書中,雨果以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為例,描寫了女子修道院陰森的氛圍,嚴厲而不近人情的教規(guī),以及修女們苦修、刻板、營養(yǎng)不良的生活。在那里,修女們連刷牙都不被允許,也不能關(guān)門,根據(jù)教規(guī)克己忘我,完全從屬。但她們“毫不快樂。她們是蒼白的、沉重的。從一八二五到一八三零年,有三個修女發(fā)了瘋”。這一類的修道院,雨果認為是文明的一種“肺病”,不僅對修行者個人是一種折磨,扼殺他們的智慧,還會造成人口減少、民族衰落的嚴重惡果。對此,他最終的態(tài)度是:“迷信、虔誠、偽善、偏見,盡管成了幽靈,卻堅持活著,雖化為青煙,卻張牙舞爪;必須緊抱住它們,向它們開戰(zhàn),決不停息,因為注定要永遠同幽靈搏斗,這是人類的命運之一?!笨梢?,他對基督教中世紀以來形成的,集中體現(xiàn)在修院中的黑暗面是堅決反對的。
三、結(jié)語
《悲慘世界》情節(jié)動人,場面浩大,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jié)合的典范之作。這部巨著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不同國度、不同時代讀者的喜愛,這不僅因為它的人道主義題材表現(xiàn)了對苦難的底層人民的深切同情而引起共鳴,作者通過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安排所宣揚的仁慈博愛的基督精神也使得作品具有感人的力量。但我們應(yīng)看到,雨果作為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中帶有理想化的色彩是很正常的。但在書中他對基督教的陰暗面也作了無情的鞭笞。總的來說,他的宗教觀并不是孤立的基督教義的一味秉承,而是與進步的人道主義精神、積極的資產(chǎn)階級人生觀和價值觀結(jié)合在一起的,這是法國浪漫主義文學精神的主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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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為廣西高等學校優(yōu)秀中青年骨干教師培養(yǎng)工程資助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