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婷
(西華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四川 南充 637002)
【藝文尋珠】
論《文苑英華》的編纂體例及其價值
宋 婷
(西華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文苑英華》是北宋四大部書之一,是《文選》之后中國古代又一重要詩文總集。此書采用分體編錄和文注合一等編纂體例,承前啟后,頗有特點(diǎn),既融匯前代詩文總集和類書編纂經(jīng)驗(yàn),又開啟后代類似書籍編纂新思路,不管是在中國文學(xué)史還是書籍編纂史上,皆有重要借鑒和啟示意義。
北宋四大部書;類書;《文苑英華》;編纂體例
《文苑英華》是北宋四大部書之一,是《文選》之后中國古代又一重要詩文總集。全書卷帙浩繁,“中所紀(jì)述,肇梁陳迄唐季數(shù)百年,名家網(wǎng)羅略盡”[1]3。不光保存了大量珍貴文獻(xiàn)資料,“《文苑》之蕪冗,《廣記》之怪誕,皆藝林所厭薄,而不知其有功于載籍者不眇也……非《英華》,典午以迄三唐諸文賦煙埃矣”[2]。清人所纂《四庫全書》《全唐詩》《全唐文》《登科記考》《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考》等多以此書為參考,或匯集其中材料而成,而且作為中國歷史上首部大型詩文總集,其編纂體例承前啟后,頗有特點(diǎn),既融匯前代詩文總集和類書編纂經(jīng)驗(yàn),又開啟后代類似書籍編纂新思路,不管是在中國文學(xué)史還是書籍編纂史上,皆有重要借鑒和啟示意義。
總體來看,《文苑英華》編纂體例主要有二。
(一)分體編錄
《文苑英華》編纂目的有二,其一是為了保存文獻(xiàn)。宋代之前,書籍流傳主要靠手工傳抄,錯誤既多,又易散失。宋朝建立后,太宗皇帝聚全國人力、物力及所收諸國藏書等便利,匯錄當(dāng)時民間不易得見的各類文獻(xiàn)資料。“太宗皇帝丁時太平,以文化成天下。既得諸國圖籍,聚名士于朝,詔修三大書曰《太平御覽》,曰《冊府元龜》,曰《文苑英華》,各一千卷……所集止唐文章,如南北朝間存一二,是時印本絕少,雖韓、柳、元、白之文尚未甚傳。其他如陳子昂、張說、張九齡、李翱等諸名士文集,世尤罕見,故修書官于宗元、居易、權(quán)德輿、李商隱、顧云、羅隱輩,或全卷取入。”[3]大量珍貴文獻(xiàn)因此得以保全。其二是便于士人和官吏學(xué)習(xí)和模擬時翻檢。因?yàn)椤爸T家文集,其數(shù)實(shí)繁,雖各擅所長,亦榛蕪相間,乃命白等,精加銓擇,以類編次,為一千卷”[4]。從大量收錄律賦、試帖詩、策論、公牘之類詩文現(xiàn)象看,其為讀書人及官僚考試作文和辦公應(yīng)酬提供方便的意圖較為明顯,故讓讀者便于翻閱檢索是編纂者必須考慮的問題?;诖耍段脑酚⑷A》編纂者“閱前代文學(xué),撮其精要,以類分之”[5]。而此時,社會影響最大的兩類書早已面世,第一類是體現(xiàn)魏晉南北朝文體和文學(xué)思想的詩文總集《文選》,第二類是合稱“唐代四大類書”的《藝文類聚》《北堂書鈔》《初學(xué)記》《白氏六帖》。立足當(dāng)時學(xué)術(shù)現(xiàn)實(shí),吸取前代編纂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借鑒前代部分總集和類書成熟做法,《文苑英華》采取了“分體編錄”原則。由于李昉等在主觀上有將其作為續(xù)《文選》之作的意圖,所以其分體思路有借鑒《文選》之處,“《苑》之集,始于梁,而部系類分,悉宗《選》例,非嗣文以承統(tǒng)乎”[1]5。具體而言,“凡次文之體,各以匯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6]。也就是說《文苑英華》按文體匯錄詩文,各類文體按題材歸類,各類題材作品按時間先后排列,同一題材甚至同一題目作品再按作者時間先后排列,如卷一百九十七“樂府”類收“塞上、出塞、入塞、塞上曲”等4種樂府詩,其中“出塞”按時間順序依次收錄劉孝標(biāo)(公元462—521年,南朝梁)、王褒(約公元513—576年,南朝梁、西魏)、竇威(公元?—618年,隋—唐)、楊素(公元544—606年,隋)、薛道衡(公元540—609年,隋)、虞世基(公元?—618年,隋)、楊炯(公元650—?年)、張柬之(公元625—706年,唐)、喬備(公元?—703年?,唐)、王之奐(公元688—742年,唐)、王維(公元701—761年,唐)、杜甫(公元712—770年,唐)、于鵠(不詳,唐)、劉灣(不詳,唐)諸人28首同題之作。
(二)文注合一
文注合一是《文苑英華》最有價值的體例,文即所選詩文的正文,注即對所選詩文的標(biāo)題、作者姓名及正文文本等進(jìn)行的??焙妥⑨?、考證,文注合一就是將所錄詩文與編纂??闭咚鞲黝愖⑨尰旌蠀R刻一起,在形式上,以小字標(biāo)注的諸如“一作……”“集作……”之類注釋文字呈現(xiàn)出來?!段脑酚⑷A》注釋的內(nèi)容和形式較為多樣,就位置而言,主要有三種。
第一種為文首注,出現(xiàn)在正文之前的詩文標(biāo)題或作者之后,一般為詩文和作者背景情況說明,主要注明詩文標(biāo)題異文。如卷二百韋應(yīng)物《行路難》:“一作《連環(huán)歌》。”卷一百五十一沈約《詠月》:“《文選》作《秋月》?!薄对佋缕罚骸啊额惥邸纷鳌锻镌隆贰!弊⒚髟娢闹爻銮闆r,如卷一百五十一沈佺期《月》:“見《駱賓王集》?!本硪话傥迨醢蛾P(guān)山月》:“此詩見一百九十卷?!弊⒚髟娢膩碓?,如卷一百五十五唐太宗《望雪》:“見《初學(xué)記》?!本硪话傥迨ㄈ弧段⒂辍罚骸耙姟陡呱姟?。注明作者身份,如卷一百八十三公乘億《春風(fēng)扇微和》:“咸通宏詞。”卷七王淮《瑤臺月》:“至元(疑為開元,筆者注)十八年試宏博?!弊⒚髯髡咝彰爻龌驎鴮懏愇?,如卷一百五十一王昌齡《秋日詩題后》:“《文粹》作“耿緯”?!本硪话傥迨还⒕暋肚锶铡吩疲骸啊短茣纷鳌皽憽?,后同?!本硪话傥迨n琮《詠風(fēng)》注云:“《類詩》作“韓溉”。”注明創(chuàng)作時間、地點(diǎn)等,如卷一百八十四鄭谷《奉詔集作試漲曲江池》:“乾符丙申歲春?!本砥呤焕畎偎帯扼腺x》:“馮竇南郡作?!弊⒚鲗懽骶売?,如卷一百五十三張九齡《西山祈雨》:“是日轍應(yīng)因賦詩言事?!弊⒚髟姼梵w式,如卷一百五十一張南史《月》注云:“一字至七字。”卷一百五十二朱放《剡山夜月》注云:“六言?!弊⒚髟娢挠庙嵡闆r,如卷五十七李程《黃目樽賦》:“以‘禮尚治情,酌中形外’為韻?!本戆耸谠稊?shù)里鼓賦》:“以‘圣人立制,智者研精’為韻。”還有個別詩文首注用于解釋詩文題目中的字詞,如卷一百五十九羅隱《西塞山》注云:“在武昌界,孫吳以之為西塞。”卷一百五十九唐太宗《望中南山》注云:“中南山即周之終南山。”
第二種為文尾注,即出現(xiàn)在詩文篇末,用于對整篇詩文??钡裙ぷ鞯目偫ㄐ哉f明。諸如對整篇詩文校本來源等情況的說明,如卷五十九歐陽詹《回鑾賦》:“凡一作皆集本?!痹u論底本和校本優(yōu)劣,如卷一百一白居易《大巧若拙賦》:“一作皆集本,似不及古書之善?!本硪话俣灏拙右浊蟆缎橘x》:“一作皆集本,比本書反有脫句?!弊⒚髟娢闹爻龌騽h改情況,如卷一百五十一白居易《秋月》:“此詩本卷‘中秋月門’重出,今已削去,注異同為一作?!被蜃⒚髂骋徊糠衷娢男1厩闆r和注釋體例,如卷一百九十二《樂府》一注:“《樂府》共六十卷,以《藝文類聚》《初學(xué)記》《文粹》諸人文集并郭茂倩、劉次莊《樂府》參校,注下同者為一作。”有些乃詩歌考證辨析,顯示了校勘者高超的學(xué)術(shù)水平,如卷一百七十三唐太宗《遼東山夜臨秋》:“右按《文選》及《初學(xué)記》皆作晉左思《雜詩》,而《初學(xué)記》別有唐太宗《遼東山夜臨秋》小詩,偶與左思詩相接,致當(dāng)時誤編,今附太宗詩于后?!庇秩株拧度锨住分沧ⅲ骸凹居腥株拧度锨住?,題目同而詩異,今附于此。其一:漢將歸來虜塞空……其一:胡風(fēng)掠地繞連山……”
第三種為正文注,對正文文本進(jìn)行注釋、??焙涂甲C等,功能各異。有以下幾種情況。
其一,校勘性注釋,即在特定語詞之后以小字對詩文中的語詞、句子、段落等進(jìn)行??闭f明。其中又有幾種形式,第一種是直接校勘文字,對于有確定文獻(xiàn)來源者,通常用“某作……”方式???,如卷七六孤申叔《審樂知政賦》:“其道亂也,憔(《禮記》作“噍”)殺作而繟(《禮記》作啴)慢興?!庇脛e集??闭?,一般用“集作……”方式,如卷一百九十九盧綸《從軍行》:“卷旗爭(集作“收”)敗馬,占(一作“斫”)磧獲(集作“擁”)殘兵?!狈礁伞堵牰翁幨繌椙佟罚骸霸し?集作“分功”)十指知?!睂τ跊]有確定資料來源者,通常通過邏輯推斷,用“疑作……”,如卷五十八林琨《駕幸溫泉宮賦》:“乃垂(疑作“乘”)琱玉之輿。”卷二百二十郎士元《赴無錫別靈一上人》:“高僧本性(疑作“姓”)竹。”或直接標(biāo)注“疑”字,如卷五十六失名《祠靈星賦》:“漢皇幸蜀(疑),虛禱萬里之沙?!本砹禾铡秾W(xué)然后知不足賦》:“始勵已而功(疑),誠為矻矻。”又:“靜而專,敞(疑)而立?!苯橛趦煞N情況之間者,通常以“一作……”???,如卷一四張說《奉和圣制喜雨賦》:“帝王爭(一作“益”)重而為寶?!薄翱纸禐?zāi)兮此下人(一作“民”)?!币嘤小耙挥小被颉耙粺o……”等方式,如卷一一《郊天日五色祥云賦》“當(dāng)翠輦黃屋之(一有“方”字)行。”卷一百九十六賈至《燕歌行》:“君不見(一無此三字),隋家昔為天下宰,窮兵黷武征遼海?!贝朔N形式不同文體作品處理方式有異,賦類作品一般會在作品結(jié)尾注明“一作”材料來源,如卷五十七韓愈《明水賦》尾注云:“凡一作皆集本?!?/p>
其二,解釋性注釋,即解釋疑難字句等,一般以小字置于所要解釋的語詞之后。其中又有數(shù)種,有解釋字義者,如卷六十四趙伯《勵出師賦并序》:“先天年(即是元年),獫狁孔熾?!苯忉屪至x時甚至指出別人的失誤,如卷七十九盧肇《湖南觀雙柘枝舞賦》:“然后能使燕趙慚妍,威(南威毛嬙,古美婦人。或改“威”為“嬪”,非)嬙掩嫮。”此類解釋,多數(shù)會注明其字用法的出處,如卷十七林慮山人《鐘期聽伯牙鼓瑟賦》:“且琴(《白虎通》:琴者,禁也。禁止淫邪,以正人心)者所以納正禁邪?!本硪话傥迨焕铉R遠(yuǎn)《日》:“曾泉(《淮南子》‘日至曾泉’是謂早食。)豈停舍,桑榆忽在斯?!鄙踔吝€會列舉他人可能出現(xiàn)的誤解,如卷五十九馮韜《漢文帝幸細(xì)柳營賦》:“近鎮(zhèn)秦城之上,遙臨渭水之將(《詩》:‘在渭之將?!w“將”,側(cè)也,況是官韻,不知者誤改作“傍”)?!庇薪忉屛幕F(xiàn)象者,如卷五十七崔損《明水賦》:“群臣作頌,歌孝治(唐諱)之無疆?!奔刺拼咦诶钪沃螅堋爸巍敝M。有注釋典故者,如卷六十二王起《重寸陰于尺璧賦》:“捐谷之中(乃用抵璧于谷事),自可棄其虹彩。”有注音韻者,如卷七十二班肅《笙磬同音賦》:“用不殊途,方予唱而汝和(去聲)。”卷五十九朱休《駕幸太學(xué)賦》:“各呈材而切磋(唐韻有“磋”字,千個切,與 “磋”義同,改作“効課”恐非)?!碑?dāng)然,對于確實(shí)無法解釋的字詞,也會直接注明自己的不解,如卷七十三李觀《鈞天樂賦》:“駭矣乎樂以和(未詳其義)?!?/p>
其三,考證性注釋,主要考證甚至辨析一些字詞句的出處。有考證字源者,如卷七十九盧肇《湖南觀雙柘枝舞賦》:“佳人乃整(一作“秀”,古“抽”字也)金蟬,收玉燕?!庇锌甲C字詞來源者,如卷七八《吹竹學(xué)鳳鳴賦》:“選碧鮮西域而非妙,得厚均(二字出《前漢·律歷志》)昆山而無匹?!本砥呤肚М€望幸賦》:“染場之履(見潘岳《籍田賦》),期剡剡以輕移?!笨甲C文句出處,如卷二〇田沈《驕陽賦》:“是以孫武止矢,誚梁君之射鳥(《藝文類聚》引《莊子》,《太平御覽》引《說苑》,并載梁君欲射白雁,行者駭之……今《莊子》無此文,而劉向《新序》以龍為襲,以先公為齊景公,非《說苑》也)。”
《文苑英華》的諸多注釋方式中,互見注釋法最為獨(dú)特,即前面注釋過的字詞等,后面再出現(xiàn)時僅言“見于某處”等,如卷七六李彥芳《樂德教胄子賦》:“程準(zhǔn)斯在,同杍人之理材?!薄皷j人”后注曰:“諸賦用‘杍人’即‘梓’字俗本,多妄改?!本砥吡胖苁俊稑返陆屉凶淤x》:“成器如杍人之理材。”“杍人”后注曰:“注在前篇。”
盡管《文苑英華》編纂體例也存在一些問題和不足,如其文體分類標(biāo)準(zhǔn)不一等,但那是特定時代多種因素而致,畢竟瑕不掩瑜,其價值和意義并不因此而受影響。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數(shù)端。
其一,重新進(jìn)行詩文分類,拓展詩文表現(xiàn)新領(lǐng)域,一些新文體或詩文題材因此確定,歷代相因?!段脑酚⑷A》是在《文選》基礎(chǔ)上通過合并與創(chuàng)新,對詩文重新進(jìn)行文體分類,如將騷、令、教、文等歸入雜文,將七歸入賦,吊文并入祭文等,省略符命、史述贊、哀,設(shè)論、辭等,增收中書制誥、翰林制誥、謚哀冊文、傳、記等新文體。對每種文體門目或題材也作了新的劃分,如《文選》將詩分補(bǔ)亡、述德、勸勵、雜歌、雜詩、雜擬等22類,而《文苑英華》則分為天部、地部、帝德、應(yīng)制、應(yīng)令、省試、朝省、居處、郊祀、花木、禽獸等25類。其中,軍旅、悲悼、行邁、寄贈等遵從《文選》舊制,天部、地部、帝德等受《藝文類聚》和《初學(xué)記》等影響,省試、朝省等為唐代新體,這些文體和詩文題材分類在其后歷代諸多選本和總集中逐步沿用下來。如《文選》“詩”體“軍戎”類收王仲宣《從軍詩五首》,而《文苑英華》將“軍戎”更名為“軍旅”,并將所錄“軍旅”詩細(xì)分為“邊塞”、“講閱”、“征伐”、“邊將”、“邊城將”諸門,其中,卷二九九“軍旅一”收“講閱”3首、“征伐”19首、“邊塞”54首,卷三百“軍旅二”收“邊將”64首、“邊城將”4首,不光收詩數(shù)量遠(yuǎn)超《文選》,而且展現(xiàn)了清晰明確的詩歌題材分類意識,說明《文苑英華》編纂者能夠與時俱進(jìn),在繼承《文選》分類基礎(chǔ)上,結(jié)合當(dāng)時文體與文學(xué)發(fā)展實(shí)際,推陳出新,不斷拓展文體與詩歌表現(xiàn)領(lǐng)域?!败娐谩鳖愔小斑吶币婚T的劃分在文體史和文學(xué)史上影響最為深遠(yuǎn),后世所謂“邊塞詩”之稱,由此而肇始。之后,元人方回纂《瀛奎律髓》,將詩歌分四十九類,“邊塞”單列一類。明人張之象纂輯《唐詩類苑》,卷四一至卷四二專列“邊塞”部,“邊塞”作為古典詩歌的主要部類由此確定。清人黃承煦《御選唐詩題解類編》、臧樂編《應(yīng)試唐詩類釋》,民國謝無量《中國大文學(xué)史》、胡云翼《新著中國文學(xué)史》等依此而有“邊塞詩”“邊塞派”之說。
其二,按詩文門類收錄作品,有利于展現(xiàn)某類詩文的發(fā)展軌跡,便于學(xué)者把握其特征和脈絡(luò)?!段脑酚⑷A》按門類收錄作品的體例,過去頗受學(xué)者詬病,主要問題是“把所收的作品分為三十八類,每一類中又分為若干門目。這種分類方法把選錄的作品割裂得支離破碎,使人無法看出作家作品之間的發(fā)展脈絡(luò)和繼承關(guān)系”[7]。當(dāng)然,如果從研究具體作家作品來說,此種情況確實(shí)存在,但《文苑英華》不是諸如《全唐詩》《全唐文》之類的全集性總集,而是選本類總集,按門類收錄作品其實(shí)就是縱向羅列各代同類作品與橫向收錄每一朝代同題作品的縱橫交錯各體作品綜合展示臺,更便于學(xué)者和研究者了解某一門類詩文某類題材作品的文體特征、發(fā)展脈絡(luò)和代表性作家等,其本質(zhì)就如同一部微型專題文學(xué)史。如卷二百二“樂府”類收錄19首《有所思》及2首從《有所思》變異而來的《君子有所思》??v向看,所錄作品從南北朝到隋唐共計(jì)22位作者;橫向看,南北朝有沈約、梁簡文帝、昭明太子、王筠、庾肩吾、王僧孺、劉繪、費(fèi)昶、裴讓之、顧野王、張正見、陸系、陳后主13人,隋代盧思道1人,唐代楊炯、沈佺期、李白、韋應(yīng)物、陳陶、王貞白、劉云7人。所選作品清晰展示了漢樂府舊題《有所思》的發(fā)展、演變軌跡及詩體特征。漢樂府古辭《有所思》本為雜言詩,凡17句,從漢末三國鼎立開始,《有所思》逐步廁列雅樂,名稱數(shù)異,其詞由韋昭《吳鼓吹曲》之《從歷數(shù)》、繆襲《魏鼓吹曲》之《應(yīng)帝期》、傅玄《晉鼓吹曲》之《惟庸蜀》,以及沈約所改之《期運(yùn)集》、《唯大梁》和北齊之《嗣丕基》、北周之《拔江陵》等皆為雜言。而從南北朝民間文人創(chuàng)作開始,則無一例外,皆為五字齊言詩,其韻律和對仗,已近典型五言律詩。體制卻有差異,《有所思》多為五言八句,而昭明太子、王僧孺、費(fèi)昶、盧思道之作為十句,陳陶之作則為四句。《君子有所思》本為五言二十句,沈約之作則為十四句;詩歌內(nèi)容,《有所思》從漢樂府古辭的愛情受挫,到魏晉南北朝時官方雅樂歌詞的政治頌歌,再到文人創(chuàng)作中的閨怨、離思甚至邊塞等“思人”主題,而《有所思》變體《君子有所思》則在鋪陳都邑的華美中生感發(fā)人生及政治之憂思。
其三,文注合一體例中的注釋,保存了很多極其寶貴的文獻(xiàn)資料,為后世諸多專書的編纂提供了難得的參考資料?!段脑酚⑷A》所保存的文獻(xiàn)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所選詩文本身,另一種是為這些詩文所作的各類注釋。相對來說,對詩文所作注釋的文獻(xiàn)價值更高。“集《文苑》時,古書尚多,又校讎皆名士。近刊文集,頗經(jīng)淺學(xué)改竄,或當(dāng)或否,安可例以為正?!盵8]因?yàn)樽⑨屗芏鄷髞碇饾u散佚,僅有部分文獻(xiàn)因被引用而得以留存。如唐代不少詩人、官員出身科舉,所以“登科記”之類是研究其生平仕歷的重要資料,但私家記錄的“登科記”和鄭顥《諸家科目記》、崔氏《顯慶登科記》、姚康《科第錄》、李弈《唐登科記》等官修者皆散佚,宋人樂史所補(bǔ)《登科記》和洪適重編《唐登科記》等亦佚不存。而《文苑英華》因注釋需要,保存了唐人“登科記”很多重要資料,大致可分4種。第一種保存了中舉者的姓名資料,共11條,如卷二《日中有王字賦》,作者喬琮后注云:“《登科記》作“喬深”?!本砣兑e出日賦》,作者獨(dú)孤授后注云:“《登科記》“授”作“綬”?!本砥甙僖焕钊A《楊騎曹集序》:“君以南陽張茂之……南陽張階,常山閻防,范陽張南容,髙平郗昻等連年高第,華亦與焉?!睆堧A后注云:“唐《登科記》有李?、李欣、張錯,無李卿、張階?!钡诙N保存了中舉者的等次,如卷三《寅賓出日賦》,作者袁同直后注:“《登科記》第五人?!钡谒钠髡咧苤^后注云:“《登科記》第二人?!钡谌N是保存科舉考試舉行的時間和科類名稱,如卷四百七十九《長才廣度沉跡下僚策》后注:“證圣元年。”又卷四百七十九《應(yīng)臨難不顧狥節(jié)寧邦科策》后注:“長壽三年?!庇行┥踔磷⒚骶唧w日期,如卷四百八十七《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策》后注:“元和元年四月二十八日?!本硭陌侔耸拧顿t良方正直言極諫策》后注:“元和三年二月二十三日?!逼渲?,“策”前為科類名稱,注釋中為具體考試時間。第四種保存了唐代科舉考試的其他資料,如卷二十五《五色土賦》作者崔損后注:“按《唐登科記》,大歷十年,上都試賦,第四崔恒,第六崔種,無名損者?!边@些資料后來成為清人徐松編纂《登科記考》的重要資料。
除此之外,《文苑英華》文注合一的體例也廣泛運(yùn)用于其后各類總集類叢書編纂,如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姚鉉《唐文粹》,元人楊士宏《唐音》,明人胡震亨《唐音癸簽》,清人《全唐詩》等都基本采用《文苑英華》體例,各種注釋與正文匯刻,為讀者閱讀提供了更多方便。
[1][明]胡維新.刻《文苑英華》序[M]//[北宋]李昉,徐鉉,宋白,等.文苑英華.北京:中華書局,1982.
[2][明]胡應(yīng)麟.讀《太平御覽》三書[M]//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集:第104卷.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
[3][南宋]周必大.《文苑英華》序[M]//周必大.文忠集:第55卷.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
[4]晁公武.郡齋讀書志[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698.
[5][北宋]程俱.麟臺故事[M].張富祥,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0:47.
[6][梁]蕭統(tǒng).《文選》序[M] //蕭統(tǒng).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
[7]中華書局影印組.《文苑英華》出版說明[M]// [北宋]李昉,徐鉉,宋白,等.文苑英華.北京:中華書局,1982:5.
[8][唐]李徳裕.瑞橘賦并序[M]// [北宋]李昉,徐鉉,宋白,等.文苑英華.北京:中華書局,1982:398.
Compilation Style and Significance of Wenyuan Yinghua
SONG Ting
(School of Chines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637002,China)
WenyuanYinghuais one of the four encyclopedia books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also an important collection of ancient Chinese poetry after the compilation ofWenxuan(TheSelectionofLiteraryWorks). This book was compiled by genres and linked the texts and notes together, which integrated the compilation experience of former generations and also pointed out the way forward for the successors to compile similar books. It possesses important reference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but also in the history of book compilation.
the four encyclopedia books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reference book;WenyuanYinghua; compilation style
10.15926/j.cnki.hkdsk.2017.01.009
2016-07-06
四川省社會科學(xué)高水平研究團(tuán)隊(duì)資助項(xiàng)目(川社聯(lián)函[2015]17號)
宋婷(1985— ),女,河南洛陽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碑刻文獻(xiàn)學(xué)、文字學(xué)研究。
I207.22
A
1672-3910(2017)01-005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