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樺,楊 柳
(內蒙古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80)
風格標記理論視閾下文學作品風格的傳譯
——以《月亮和六便士》漢譯本為例
張白樺,楊 柳
(內蒙古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80)
文學作品的風格因其模糊性和主觀性,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問題。英國小說家毛姆的長篇小說《月亮和六便士》傅惟慈譯本自1995年首次出版以來,被多次再版,至今風采依然,堪稱經典,但相關研究卻缺缺乏全面性和深刻性。本文以風格標記理論作為研究主導,從形式標記和非形式標記兩個層面探討原文風格在譯本中的再現,進一步驗證風格標記理論對文學作品風格傳譯的指導作用。
文學翻譯;《月亮和六便士》;風格標記
文學作品的風格指作品的風骨氣質或精神風貌,風格的鮮明與否直接影響到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因此,文學翻譯首當其沖的任務就是對原作風格的再現。如果用中國傳統(tǒng)的翻譯標準來形容,傅雷的“神似”說和錢鐘書的“化境”說便是對翻譯風格的完美詮釋,也是翻譯工作者畢生追求的翻譯境界。然而,文學作品的風格虛無縹緲,很難被界定,譯界一直以來對其可譯性爭論不休。例如,翻譯家周煦良說過:“風格離不開語言,不同的語言無法表達相同的風格?!盵1]而作家老舍的觀點是:“保持原作的風格大非易事,但是,倘若我們能夠真的對一位外國作家有深刻的了解,知道他在藝術上的地位與特點,我們還是能夠從我們的文字表達中表現出他的風格的?!盵2]文學翻譯作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藝術再現形式,語言的差異并不僅不會阻礙作品風格以及神韻的傳達,反而成就了風格的多元化。正如茅盾所言:“文學翻譯是是使用另一種語言,把原作的藝術意境傳達出來,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啟發(fā)、感動和美的感受。這樣的翻譯,自然不是單純技術性的語言外形的變易,而是要求譯者通過原作的語言外形,深刻地體會了原作者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把握住原作的精神,在自己的思想、感情、生活體驗中,找到最適合的印證,然后,運用適合于原作風格的文學語言,把原作的內容與形式正確無誤地再現出來?!盵3]從古至今,翻譯文學的瀚海中不斷涌現富有生命力的優(yōu)秀譯作,這充分印證了文學作品風格在某種程度上是可譯的。
標記理論最早由布拉格學派于20世紀30年代提出,是結構主義語言學的一個重要理論。標記對立最早應用于音位學,隨后其方法論廣泛用于語義學、語用學、語法學、形態(tài)學、應用語言學等各個分項研究及邊緣學科中。后來,英國語言學家杰弗里·利奇在《小說文體論:英語小說的語言學入門》一書中將其運用到文體學中,提出了風格標記的概念,為翻譯風格的量化開辟了科學性研究的道路。
風格標記理論認為文學作品風格不僅可譯,還有其應用的規(guī)律及其結合與聯合的方法。翻譯風格受原文本語言風格、譯者主觀因素和譯者所處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等多種因素影響,劉宓慶在此基礎上將風格標記分為形式標記和非形式標記兩個層面。語言是一種表征意義的符號系統(tǒng),故形式標記在對作品進行表象語言符號的分析基礎上,又分為音系標記、語域標記、句法標記、詞語標記、章法標記和修辭標記六類。而翻譯風格的形成還有許多心理上的和情態(tài)上的因素,所以非形式標記是對作品非直觀的、意念的分析,主要體現在作品表現法、作品的內在素質、作家精神氣質和與接受者的視野相融合四個方面。劉宓慶認為:“翻譯風格論關注的中心是原語風格意義的所在,以及在對原語的風格意義進行分析的基礎上獲得譯文風格對原文風格的適應性?!盵4]219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對譯文標記過度會產生所謂的“華美譯文”,標記欠缺又會出現“翻譯腔”現象,因此,風格標記理論不僅對原作風格研究有重要意義,也同時指導著譯者對整個翻譯過程的操控。
傅惟慈,[5]1923年生于哈爾濱,曾先后就讀于輔仁大學、浙江大學和北京大學。他通曉英、德等多種語言,翻譯過包括匈牙利、波蘭、德國、奧地利、瑞士、希臘、英國、美國等多國文學精品三十余部,共計三、四百萬字,曾兩次擔任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理事?!对铝梁土闶俊穂6]是英國“最會講故事的”小說家毛姆的長篇扛鼎之作,在眾多譯者的譯本中,文學翻譯家傅惟慈的譯本自1995年上海譯文出版社首次出版以來,幾乎每年再版,深受讀者喜愛。毛姆的語言風格幽默、犀利、發(fā)人深省,而譯作恰如其分地傳達了原作的風格,譯者自身的氣質也流露于字里行間,與讀者的審美期待相契合。本文以2015年上海譯林出版社出版的譯本為藍本,從形式標記中的語域、詞語、句法、修辭標記和非形式標記中的與接受者視野融合幾個方面進行分析,進一步體會傅惟慈先生對原文的把握和對其意義及風格的再現。
(一)形式標記的風格美
翻譯是一種基于語言轉換的活動,想要保證譯作與原作風格的契合,首先要從語言上入手。文學作品的語言富于形象化和音樂性、凝練含蓄、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形式標記便是從遣詞造句、修辭、語體等方面挖掘原作風格最直觀、最重要的手段。
1.語域標記。英國語言學家韓禮德(M.A.K.Haliday)將語域定義為:“語言變體可以按照使用的情況劃分為語域。”[7]說得通俗一些,語域就是語言使用的場合和領域。《月亮和六便士》中,毛姆站在全知視角,以第一人稱講述了整個故事。敘述者自述部分,語言相對書面化,而對話作為塑造人物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口語化用詞較多。傅惟慈并沒有被這種轉化所迷惑,而是精心遣詞造句,回歸原作語言風格。
Example1: The time has passed when he was an object of ridicule, and it is no longer a mark of eccentricity to defend or of perversity to extol him.
譯文:斯特里克蘭德受人揶揄譏嘲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為他辯護或甚至對他贊譽也不再被看作是某些人的奇行怪癖了。
“揶揄”“譏嘲”“贊譽”等詞語是典型的文學語言,此句是小說開篇作者對主人公斯特里克蘭德的評價,若簡單譯成“嘲笑”“贊揚”或“稱贊”,就變成了干巴巴譯文,讀起來味同嚼蠟,并不能體現毛姆精深切要的選詞技巧,將“eccentricity”和“perversity”合譯為“奇行怪癖”也充分利用了漢語中四字詞語簡潔、精煉的特點,對氣氛的渲染力只增不減。
Example 2:——“Busted? Asked the Captain. ——“Blast you,”answered Strickland.
譯文:“一個子兒也沒有了吧?”船長又問。
“滾你的蛋,”斯特里克蘭德說。
這兩句對話發(fā)生在主人公斯特里克蘭德和塔希提島上的布呂諾船長的對話。布呂諾船長是第一位能鑒賞斯特里克蘭德的繪畫的人,他們用不同的方式詮釋著對理想的追求。兩人關系熟絡,交談用語自然也就很隨便?!癰ust”本義指破產,船長真正想問的是斯特里克蘭德是不是沒錢了?!捌飘a”用在口語中過于正式,“沒錢”又略顯俗套,若僅用一個詞表示未免與原文相形見絀,傅惟慈索性將一個詞處理成一個短句,“一個子兒也沒有了”常見于漢語口語中,形容沒錢了,用在此處甚是貼切。另外,主人公從表面來看是一個高冷淡漠、語言尖酸刻薄的人,將“blast you”譯成“滾你的蛋”更能體現其脫口而出的流利性。
2.詞語標記。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獨特的用詞傾向,毛姆行文中用詞簡練,惜字如金,但表達的意義卻不乏深刻性,耐人尋味。如若僅從字面意思理解,恐怕不得其義,翻譯出的譯文也會寡淡無味。傅惟慈在吃透原文的基礎上,選取漢語中慣用的詞語或成語再現其義,要言不煩。
Example 3: Above was the blue sky, and the stars, and all about the desert of the Pacific Ocean.
譯文:頭頂上是一片碧空,群星熠熠,太平洋煙波淼茫,浩瀚無垠。
毛姆寫景的功力可謂獨出手眼,這句是小說結尾對主人公的孩子跳舞時的背景描寫,原文并沒有運用多么華麗的形容詞,但孩子在晴朗的天空舞蹈應該是一番美輪美奐的景象,譯者用“碧”、“熠熠”來形容天空和星星,美不勝收;而將“desert”一次延伸譯為“煙波渺茫,浩瀚無垠”,畫意詩情,別有滋味。由此可見譯者對原文語境的深切體會和深厚的文字功底。
Example 4: Nothing ever happened in that little town, left behind by the advance of civilisation, and one year followed the next till death came, like a friend, to give rest to those who had laboured so diligently.
譯文:文明日新月異,這個小城卻好像被拋在后面,永遠也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如此年復一年,直到死亡最后來臨,像個老友似的給那些勤苦勞動一生的人帶來永久的安息。
將“advance”譯為“日新月異”而并非簡單的“進步,”即沒有炫技的成分,又曉暢貼切,形容出人類文明發(fā)展的速度之快。而“friend”沒有譯為“朋友”而是“老友”,給人以親切之感。毛姆總是擅長用最簡單的語言跟讀者講道理,而譯者卻毫不遜色,較好地傳達了原文中“隱晦”的風格標記特征。
3.句法標記。句法標記表現在形形色色的句式運用上。英語重形合,而漢語重意合,適當的增加、重復或變換句式,能使譯文通順流暢,地道可讀。
Example 5: I was not unprepared for jagged rocks and treacherous shoals if I could only have change——change and the excitement of the unforeseen.
譯文: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變遷——變遷和無法預見的刺激,我是準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
英文中經常使用破折號來避免句子過長和過于通俗化,在解釋范例、定義或對比時都可以采用。而漢語中對破折號的使用相對較少,僅僅用于必要的解釋說明。原文在后置的條件狀語從句中使用了破折號來進一步解釋說明“change”,傅惟慈在譯文中保留了破折號的使用,主要因為此處雙語破折號的功能相同,如若刪去,強調的意味就顯得沒那么強了。但通篇看來,傅惟慈為力求忠實,在譯文中幾乎還原了所有原文中的破折號,這種做法也是不可取的。另外,英文句子中條件從句通常后置,而漢語習慣先說出假設,因此譯者將條if從句前置,用譯入語的慣用形式將原文的意義和風格表達出來,這樣譯文才不會顯得生硬拖沓。
4.修辭標記。英語中有超過30種修辭格,而漢語中大多數都能找到對應的表達。劉宓慶在《當代翻譯理論》中指出,在風格標記傳譯的三種換碼模式中,首選應該是“對應式換碼”。[4]238毛姆在行文中經常采取比喻或擬人的手法,目的是更好地揭示事物的本質,將深奧的道理說得淺顯易懂。
Example 6: I take it that conscience is the guardian in the individual of the rules which the community has evolved for its own preservation. It is the policeman in all our hearts, set there to watch that we do not break its laws. It is the spy seated in the central stronghold of the ego…
譯文:我把良心看作是一個人心靈中的衛(wèi)兵,社會為要存在下去制訂出的一套禮規(guī)全靠它來監(jiān)督執(zhí)行。良心是我們每個人心頭的崗哨,它在那里之前站崗,監(jiān)視著我們別做出違法的事來。它是安插在自我的中心堡壘中的暗探……
這段中最出彩的翻譯莫過于關于良心的三個比喻。作者別出心裁地選擇了“guardian”“policeman”“spy”作為“conscience”的喻體,使其更為生動、具體、形象化,也突出了“良心”對于一個人的重要性。傅惟慈巧妙地將這三個喻體處理為“衛(wèi)兵”“崗哨”“暗探”,既與后面的三種功能相切合,又不失文采。
Example 7: You feel like a disembodied spirit, immaterial; and you seem to be able to touch beauty as though it were a palpable thing; and you feel an intimate communion with the breeze, and with the trees breaking into leaf, and with the iridescence of the river. You feel like god.
譯文:你有一種靈魂把肉體甩脫掉的感覺,一種脫離形體的感覺。你好像一伸手就能觸摸到美,仿佛‘美’是一件撫摸得到的實體一樣。你好像同颯颯的威風、同綻露嫩葉的樹木、同波光變換的流水息息相通。你覺得自己就是上帝。
此段是敘述者對拋棄妻子的斯特里克蘭德說的話,看似是贊美,事實上蘊含著極大的諷刺和挖苦的意味。文中主句用了三個“you feel”和一個“you seem”,雖不是絕對工整的排比句,但語氣相同,對“you”的重復增強了節(jié)奏感和氣勢,深化了表達效果。分句中三個with引導的狀語成分構成嚴謹的排比句,形象生動,讀起來朗朗上口。傅惟慈保留了原文的修辭形式,再加上其斐然的文采,使譯文畫面栩栩如生,成功傳達了敘述者話語中的感情色彩。
毛姆是一個擅長洞察人的內心世界的作家,其語言幽默諷刺,讀起來興味盎然。他不喜歡將自己的作品潤色過渡而使其道貌岸然,他的文字并不劍拔弩張,語氣中總有一種超然于小說和讀者之外的英國式的冷淡風度,不免有些尖酸的筆觸,準確刻畫出自己所見所聞的社會現實。毛姆嘲笑許多現代作家的作品:“行為是千篇一律的;描寫是重復冗長的;感覺是索然無味的”。因此,毛姆也被譽為“英國的莫泊?!?。
傅惟慈先生一生瀟灑自在,熱衷于錢幣收集和旅行。關于《月亮和六便士》,他坦言到,如若他像斯特里克蘭德一樣置身于一座荒島上,沒人會看他的譯作,那他寧愿選擇去流浪。他之所以扛起文學翻譯這桿大旗,是為了尋求殘酷現實中的一點意志自由罷了。傅惟慈之所以選擇將毛姆展現在中國讀者面前,正是由于兩者精神追求的契合,這也為他的譯作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因此,他也被譽為毛姆的“東方知音”。傅惟慈自身對翻譯風格也有獨到的見解:“對于翻譯工作者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提高自己的辨識力,首先練就一雙‘慧眼’,發(fā)現原著的風格,進一步再在譯文中盡量求其體現”。[5]傅譯本中許多寓意深刻的語句被讀者們劃為經典語錄,這不僅看出他在語言層面的斟字酌句,也離不開他對接受者審美期待的挖掘,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非形式標記。
Example 8:I do not believe that there was in that genteel Bohemia an intensive culture of chastity, but I do not remember so crude a promiscuity as seems to be practised in the present day.
譯文:我不認為當時風雅放浪的詩人作家執(zhí)身如何端肅,但我卻不記得那時候文藝界有今天這么多風流韻事。
毛姆的刻薄眾所周知,但這種刻薄是基于對人性洞若觀火的基礎上,前半句中“genteel” “chastity”與后文中的“crude” “promiscuity”形成鮮明對比,諷刺意味濃烈,但卻隱藏著對眾生的憐憫和慈悲。譯文卻也毫不遜色,“風雅、端肅”和“風流韻事”充分考慮到了漢語含蓄的表達方式,避免了如實翻譯可能造成的粗俗,在精確再現原文風格的基礎上,把目的語讀者納入考慮范疇,使譯文地道可讀。
傅惟慈通過語言的橋梁與作者情思互通、心靈相應,較好地沿襲了作者平實與深刻并重的寫作風格,使譯文曉暢得體,耐人尋味。無論從形式標記還是非形式標記層面,傅惟慈的《月亮和六便士》都不失為一部佳譯。然而,譯作翻譯風格不僅受制于文本,譯者生活閱歷、個人氣質和翻譯目的及原則等諸多主客觀因素也將譯者自身風格融之于無形,故文學作品風格的傳譯問題還需更為多元和深入的研究。
[1] 周煦良.翻譯三論[J].翻譯通訊,1982(6).
[2] 閆 凌.論文學翻譯中的風格問題[J].青年文學家,2013(10).
[3] 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翻譯通訊》編輯部.為發(fā)展文學翻譯事業(yè)和提高翻譯質量而奮斗.翻譯研究論文集(1949-1983)[C].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4.
[4] 劉宓慶.當代翻譯理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3.
[5] 傅惟慈.“譯”然后知不足[J].中國翻譯,1995(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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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HALIDAY M A K. Explorations in the Functions of Language[M].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1990.
責任編輯:李珂
Stylistic Transmission of Literature Wor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tylistic Marker Theory:A Case Study of the Chinese Version of The Moon and Sixpence
ZHANG Baihua, YANG Li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ohhot 010080, China)
The style of literature works is a hot point question all along in academia because of its fuzzification and subjectivity. The classical novelTheMoonandSixpenceof British novelist Somerset Maugham was translated by Fu Weici and it is still attractive since the first publishing in 1995, and has been reprinted many times, but the related researches lack comprehensiveness and profundity. Based on the stylistic markers theory, the thesis discusses the representation of original stylistic features in the Chinese version from the two respects of formal markers and non-formal markers, and aims at further verifying the guiding function of stylistic marker theory during the stylistic transmission of literature works.
literary translation;TheMoonandSixpence; stylistic marker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2.020
2016-11-16
張白樺(1963-),女,遼寧沈陽人,內蒙古工業(yè)大學副教授,碩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譯介學;楊 柳(1993-),女,內蒙古呼倫貝爾人,內蒙古工業(yè)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H315.9
A
1674-117X(2017)02-009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