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于杰
人說筆簡意遠是倪瓚的畫風,那么古樸典雅就是陳英澤的茶器。透過茶器,不僅傳達出他的藝術(shù)思想,也讓人聽見器物的喃喃細語。
人生如器,是不斷完善的過程
倪瓚的《漁莊秋霽圖》,描繪風雨之后“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的湖邊景色。陳英澤給一件作品也起了這個名字,壺體像是畫中山崖,壺紐做成了枯樹造型,壺身底側(cè)做出亂石嶙峋的痕跡,焊接上枯樹造型的銀飾,與壺紐相呼應,營造出枯山水的景象。
精工造物,陳英澤的器具如倪瓚的畫作般“筆簡意遠”。他自幼喜愛國畫,但卻陰差陽錯地學習了金屬工藝與設(shè)計。他想在茶器的身上尋回兒時的理想,以器物為畫布,將國畫的筆法融入茶器。
剛開始做茶器時,陳英澤希望別人能夠看懂融入到茶器中的想法。為此他在制作中加入很多觀念性的東西,用大面積的紋理和新穎的設(shè)計來吸引年輕人。
現(xiàn)在陳英澤在作品的表達上更內(nèi)涵,造型上都是簡約的設(shè)計。有好幾件作品都是從文人山水畫中得到的靈感。他喜歡倪瓚畫作的留白和疏遠,“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彼麑⑦@種疏離和簡約融入造型中,像畫畫一樣去布局構(gòu)圖。
倪瓚喜畫折帶皴,用“渴筆”畫出,墨線如折帶。陳英澤將國畫的筆法融入鍛造技巧中,打了一把通體都是石棱紋的茶壺,朋友說在這把茶壺上看到了國畫中 “皴”的筆法。
陳英澤對茶器的紋飾設(shè)計不求滿工滿紋,壺體紋飾如同國畫有大片的留白?!斑^滿則虧”是中國古人追求曠達疏遠的情懷。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樣子,我們就做好當代的樣子,用古人的工藝技法來表達當代人的語言?!眰鹘y(tǒng)的制作技法是一切的基礎(chǔ),不可能憑空去做。陳英澤在摸索的過程中也有融入創(chuàng)新。將鍛造與器皿造型相結(jié)合,在鍛造過程中就加入裝飾。
在日常器具中傳達自己的聲音
一開始,陳英澤只是很純粹地想要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表達出來,不大理會市場的需求。然而工作室要生存,他也意識到自己的理念需要有所改變。在好友的建議下,陳英澤開始嘗試著做日用器具?!爱敃r不知道用什么形式來體現(xiàn)自己的理念,覺得這個建議不錯,于是開始嘗試做茶器。慢慢地發(fā)現(xiàn)做器具也很好玩,別人從我制作的器具中得到快樂,我也很滿足?!?/p>
為了尋找靈感,陳英澤經(jīng)常去博物館看古代的金工,也去市面上觀察流行的日式茶器?!拔也幌氤蔀闊o根之木,一開始我們對日本和中國古代的茶壺進行過大量的模仿練習,沒有對別人作品的了解,是無法找到自己的風格的。”
工作室剛成立就有顧客定制日式茶器,陳英澤很慶幸能夠有機會磨練自己的技藝,“日本的老銀器讓我更嚴謹?shù)貙Υ谱鞴に?,半年時間制作仿日式的茶器也讓我在之后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避免做別人的復印機。”在借鑒中國和日本古代茶器制作的基礎(chǔ)上,陳英澤對別人的作品進行分析、借鑒,漸漸找到自己的風格,找出當代中國人的表達方法,通過茶器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陳英澤的作品有用一片銀打出的,也有各部分分別鍛造然后焊接在一起的;有流行的制作簡單的炮口壺嘴,也有難度更高的鶴首壺嘴。他對各種材料的態(tài)度都很開放,金、銀、銅、錫,泥巴都有嘗試?!巴ㄟ^把控工藝和材料做出器具,表達思想,而不是局限于一定要做某個工藝,或使用某種材料。用什么東西來表達都在于個人,將來自己的學識有長進的話,也想要嘗試更多的材料?!?/p>
聆聽器物的聲音
陳英澤把茶器的制作過程稱為“瞎搞”。大學時做試驗,做著做著作品就變得與原來的設(shè)計完全不一樣,一件作品就這樣廢掉?,F(xiàn)在有了經(jīng)驗,即使在制作過程中偏離預期設(shè)計,也能夠及時調(diào)整回來,不至于浪費一件作品。
對于圖紙,陳英澤沒有很精細的要求,他更愿意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讓器物逐漸定型。他將這個過程稱為感受作品的“勢”,力度與方向都要用心去體會,通過匠人的經(jīng)驗和審美來判定。敲敲打打看似隨意,震顫之間,是手中還未成形的器具在與自己交談。身心都融入其中,傾聽器具的訴說,從中感悟出它“本來”的模樣。
自用的一只公道杯,也是陳英澤閑來無聊將幾個零件拼湊在一起的結(jié)果。公道杯的大形是一只敞口杯,壺嘴原本是要用在梨形壺上的。手把只是用菜刀隨手砍的一塊木頭。簡簡單單的拼湊,變成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作品。很多人看到后都想要,但陳英澤卻舍不得給。
陳英澤對于茶器有著樸素的見解。茶器誰都可以做,但他更希望做出的茶器能夠像繪畫一樣傳達自己的藝術(shù)理念,做出繪畫般的語言。他說,茶器承裝水,是安靜的,《道德經(jīng)》里講水是最合乎“道”的事物。作品《流》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水利萬物而不爭”。陳英澤原本是想做成鵝卵石造型,但是打造過程中卻越發(fā)覺得器具過于臃腫,于是改變方向,使用傳統(tǒng)鏨刻技法從壺身到壺嘴做出陰陽回旋的立體紋樣。作品如水一般靜靜流淌,散發(fā)著自己的光芒,一圈一圈,將黑暗的事物都融進體內(nèi),把世界凈化。
院子里不時傳來叮咚叮咚的敲打聲,每一個器具都在匠人手中訴說著自己的心事。萬物皆有靈,陳英澤是在還原它們本來的模樣,把器物和匠人的心聲傳達出來,這是兩者的“真如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