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荊方
追腥逐臭
文/荊方
作為一枚吃貨,我對「臭」的熱愛和追求,像對苦辣酸甜的味道一樣,從不口軟。小時候在開封,奶奶用豆腐塊自制臭豆腐乳,那做好的臭豆腐乳無論色香味,都堪比王致和的;吃的時候一定要滴幾滴小磨香油。我喜歡把細膩的臭豆腐乳均勻地抹在烤好的饅頭片上,隨著臭豆腐乳抹好,那濃郁的味道也散發(fā)出來,往往使周圍群眾掩鼻而逃。這時「我自橫臭向天笑」,獨有一種得意和豪邁在心頭。
小時候我還特別愛吃一樣臭東西——臭雞蛋?,F(xiàn)在臭雞蛋是被扔掉的,但那時候雞蛋很珍貴,即便臭了也要想盡辦法吃掉,這樣一來反而形成了一道獨特的美食。臭雞蛋炒尖椒是我家的保留菜品,臭雞蛋一定要配尖辣椒來炒,將尖椒切絲,大蔥切碎,和著打散的臭雞蛋入油鍋爆炒,炒出來又辣又臭,用剛蒸出的熱饅頭一夾,吃得滿頭大汗,舌頭火辣辣發(fā)木,那才過癮。
后來到北京,喝到了豆汁。說實話,我對豆汁并不是一見鐘情,如果說臭豆腐乳和臭雞蛋是將軍,豆汁只能算是個秀才。將軍們臭得轟轟烈烈、大張旗鼓,秀才則臭得曖昧含蓄——欲臭還酸,酸里有臭、臭中帶酸,讓人很難把握。不過我后來漸漸愛上了豆汁,正是因為它滾燙的酸腐臭味,配上脆生生的焦圈和辣咸菜絲,才給口舌以強烈的沖擊,味蕾和胃在沖突中找到和諧,歸于平靜。一頓豆汁焦圈咸菜絲下肚,通身微汗,內(nèi)外熨帖。
有了這兩種臭味的熏陶,到了深圳我立刻就愛上了臭咸魚。第一次吃的咸魚是梅香。我就愛上了梅香,也叫霉香。廣東的咸魚分很多種,腥臭程度各有不同。據(jù)說真正昂貴的好咸魚并不太臭,而是保持著魚的鮮香味。但我吃來吃去,最愛的還是梅香,因為在所有咸魚里,它最臭。
在廣東還結(jié)識了一位重量級的臭家族成員——榴蓮。榴蓮的加入,給我的逐臭史加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原來吃的臭都是咸味的,榴蓮填補了甜臭的空白。
中國地大人多,口味差異巨大,但對臭的熱愛,卻殊途同歸,不一而足。北京有臭豆腐乳,湖南有臭干子,江浙有臭冬瓜、臭欖菜、臭毛豆,安徽有臭鱖魚,廣東有臭咸魚,真是臭味相投啊。
有史學家說臭味食物的產(chǎn)生是因為過去儲存條件差,食物沒有保存好變質(zhì)而成的,意指那些臭不可聞的食物都是偶然、被迫形成的。史學家的說法固然有根據(jù),但我覺得人類的味蕾除酸甜苦辣咸之外,本身也需要臭,對臭的欲望就像有人愛吃酸有人偏愛辣一樣,是天生的、正常的需求。單憑偶然,逐臭的隊伍不可能蓬勃發(fā)展到今天這么龐大。
但是臭,作為一個和五味一樣重要的味道,卻沒有和五味一樣的江湖地位和良好聲譽。這是為什么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它的味道實在跟某些令人厭惡的不潔之物太相像了,總是能讓人輕易想起那些東西。前不久一則新聞披露說,不法商販用糞湯炮制臭干子,銷路居然很旺。此言一出舉國皆驚,那些厭惡臭饌的有識之士腰桿子更硬了:“我說那東西跟大糞沒什么區(qū)別,這下你們相信了吧?”
我說句公道話,其實區(qū)別大了!吃臭榴蓮、臭豆腐、臭干子,就好比沒事看看A片,讀讀《金瓶梅》,暗地里喜歡一下蒼井空,這都是正常欲望。但如果你天天泡在夜總會里吃喝嫖賭,到處播種,全國各地都有二奶情婦,那你就不是吃臭榴蓮的人,而是一條在糞坑里打滾、以屎尿為食的大蛆。
說到底,臭饌就是在鋼絲上跳舞,在奇香與惡臭之間尋找一個微妙的位置。其實我們的人生哪一刻不是在鋼絲上跳舞呢?激情與瘋癲,情愛與淫欲,善良與昏聵,強悍與殘忍,我們每時每刻都活在是與非的剃刀邊沿。想明白了這些,不妨放養(yǎng)自己的欲望,把欲望的洪水猛獸控制在一個合適的范圍,這比死死拴住這只猛獸要安全得多。有了這種平常心,你才能淡然面對任何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