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茂平
當代中國水彩畫的學術品格(節(jié)選)
劉茂平
參展的藝術家,作為學院中人,他們都具有雙重身份,既是教師,又是藝術家。他們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帶有學院味,這個學院味,體現(xiàn)了學院精神,就是既注重文化傳承,又注重藝術創(chuàng)新,既注重作品的精神含量,又注重技術含量。這十位藝術家的繪畫技術都很好,但他們不止于技術也不迷戀技術,他們深知,藝術的根本是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勞動。應該說,這十位藝術家,雖然他們的年齡不同,經(jīng)歷不同,但他們對人性的思考、社會的關注、自然的熱愛,卻是共同的。他們都有深厚的社會關切和寬廣的人文關懷。
浙江藝術家周剛教授就是一位勤于思考,有著強烈使命感的藝術家,他很注重對人文學科的研究,長期關注普通人的命運和生存狀況,十余年堅持每年到礦山深入體驗生活,致力于為普通勞動者造像立傳,他筆下的礦工,或深沉苦澀、或堅韌樂觀,作品充滿人文關懷。在表現(xiàn)手法上,他大量使用了水彩畫中比較忌諱的黑色,這既是煤礦的基本色,也反映畫家對底層民眾生存狀態(tài)的思考,但是它的黑色,并不是簡單的壓抑與沉悶,能讓觀眾透過那黑色畫面露出的礦工們一雙雙復雜的眼睛,進入更深層次人性思考。而他這次帶來的作品,沒有他非常擅長的人物,而是表現(xiàn)人物生存的環(huán)境,有礦區(qū)、風景、佛寺,這些風景,看起來相互沒有關聯(lián),倒令人想起他曾經(jīng)對人性、詩性、禪性、佛性、鬼性的言說,讓我們超越畫面,進入詩與思的層面。
湖北美術學院劉壽祥是全能型畫家,無論是風景還是靜物,都令人膜拜,其風景畫,風格內(nèi)斂,水韻淋漓,色彩飽滿,豐富細微,用筆精準,一蹴而就。他的江南街景,以斑駁陸離的色彩描繪空寂的街道,留給人們對歷史遺存的無盡回憶和文化的懷舊與鄉(xiāng)愁。作品意境悠遠,細節(jié)刻畫生動傳神,用筆樸拙老辣,色彩深沉含蓄,韻味無窮。而他的靜物,更是借鑒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用筆之道,以飽含激情的“寫”,橫涂豎抹,以輕、重、緩、急的運筆,結合濃、淡、干、濕的水色變化,形成氣韻生動,質(zhì)感強烈的效果,極富東方神韻;在嚴謹?shù)脑煨椭校瑓s能拙中見巧,樸中求華,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感染力。但我們在看劉壽祥的繪畫時,往往因為畫面的精彩,忘情于他精妙的表現(xiàn)技法,而忘記了他所以精彩的內(nèi)在原因。劉壽祥有深厚的人文修養(yǎng),為人有親和力,為藝品味高雅。他精研中西繪畫傳統(tǒng),特別是西方靜物畫以及楚美術傳統(tǒng),并將這些藝術的精華熔于一爐,化入其作品,所以看他的風景,韻味悠長,畫外有畫。而他的靜物,更是深具精神的內(nèi)涵和明顯的人格特征,靜穆安詳,敦厚樸質(zhì),沉靜從容,至大至剛,真是無聲的言說,讓我們看到中華文化的內(nèi)在品格,令人感動。
說陳堅是一位非常有思想的藝術家沒有意義,這個不多話的漢子處處顯露它的思想。不用說他的畫作,他的語言文字也充滿靈性。他在《把藝術當成一種信仰》一文中有這樣的心聲:“當商品拜物教的幽靈在當代審美文化語境中游蕩,所有人仿佛都需要某種信仰,作為一個與繪畫結下不解之緣的人,藝術就是我的信仰。”他的畫面和文字,相互印證,反映了一個優(yōu)秀藝術家的精神深度。所以,我決定把他的文字,摘抄在這里,讓觀眾到他的藝術中去求證,一定會獲得不一樣的感動。下面的文字都是陳堅的原文,限于篇幅,跳躍的摘抄了部分:
“信仰應該是最單純的,有信仰的人很幸福,因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有意義,心甘情愿,以苦為樂。然而這條通往藝術圣地的朝拜之路曾經(jīng)隱秘難尋,是質(zhì)樸的人性和莊偉的大自然照耀了我前方的路,成為我這個信徒心中不滅的明燈。
塔吉克人是一個保留著自己本民族文化的原生部族,其生活方式和價值理念仍扎根在古老的傳統(tǒng)之中,他們極其淳樸、熱情,具有強烈的自尊心,以精神操守高貴自居,在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中怡然自得,將誠信等美德和人與人之間的關愛看得無比重要。這是一群質(zhì)樸頑強的守望者,守望著家園,同時也守望著古老的記憶,守望著最珍貴美好的人性,他們的堅持讓我看到一些完全異于都市文明的鮮活的文化面孔,看到了物質(zhì)世界之外的一方凈土,一片休憩靈魂的香格里拉。這里帶給我的不僅是不一樣的視覺感受,更是不一樣的心靈感受。
我真心地希望能多畫出幾張感動自己也感動他人的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每天要往返幾十里路,淌水過河上班,幾十年如一日的鄉(xiāng)村教師一樣持之以恒,踏踏實實地盡一個藝術家應盡的職責;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恪守著古老而純潔的教義,把繪畫當作我每日的祈禱和禮拜,把藝術當作自己的本分。”
可惜陳堅這次帶來的作品,沒有他鐘愛的塔吉克人,幸運的是有帕米爾。陳堅自言去年在湖北美術館舉辦《質(zhì)樸的精神》大型展覽后,很長時間沒有畫畫,沉靜思考了一段時間。這次作品恰好是他重新開始畫畫后的新作品。這些作品,顏色比較單一,畫面更加單純沉靜,技法方面也更加簡練,顯示出意向化的傾向。減弱的畫面,留出了更多思想的空間。
王誠浩是這次展覽中唯一一位來自于珞珈山的藝術家,在武大深厚人文氣息滋養(yǎng)下,養(yǎng)成了關注生活、勤于思考的藝術品質(zhì),相信不少觀眾都欣賞過他為武大建筑存照的系列風景。他敏于觀察,善于從日常的生活和對象中發(fā)現(xiàn)美,他的畫,看起來并不經(jīng)意,實則從選景、構圖、色調(diào)、用筆,都用心極深。他筆下安詳?shù)拇蟮亍㈧o穆的房舍、伸展的草木,是一曲曲自然和生命的贊歌,成為畫家思想的表征。
當然,對藝術思想內(nèi)涵的追求,在參展藝術家的作品中是共同的,如黃亞奇的《黑森林系列》,和他以前的代表作《封存的記憶》系列作品拉開了距離;陳勇勁的《日志》系列,也令人期待,都讓我們看到了藝術家的不斷思考和精神追求。
攝影術發(fā)明以后,承擔記錄功能的寫實繪畫確實衰落了。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藝術也早已超越了二維平面空間。但是,作為人類表達思想情感的藝術形式,繪畫不會消亡。何況,繪畫遠不止于依葫蘆畫瓢。但是,繪畫基于技藝是不爭的事實,特別是古典繪畫,沒有技術,一切都無從談起。我們剛在第一點談到了作品的思想內(nèi)涵,這固然重要,但視覺藝術不同于其他藝術的重要特征就在于,思想內(nèi)涵必須依賴視覺形式,必須通過畫面來體現(xiàn),畫面必須繪畫技術的駕馭。這里面實際上仍然存在內(nèi)容和形式的關系問題。我們過去經(jīng)常批評技巧拙劣的藝術內(nèi)容大于形式,而對于繪畫藝術而言,技藝本身就具有獨立的美感。這一點,我們從這次展覽中,應該體會很深,因為這十位藝術家都有技術上的獨門絕活,充分體現(xiàn)了他們對材質(zhì)的理解和把握,體現(xiàn)出藝術語言的個性,讓我們看到了水彩的技術之美。
水彩畫作為繪畫藝術的一種,本身就基于其特殊的材料性能,正是其特殊的材料性能決定了其獨特的技法語言,成就了其獨特的美感。19世紀英國著名水彩畫家和理論家拉斯金曾作過如下描述:“水彩在畫家的處理下,水滴和它明快性質(zhì)所形成的幻想與造化,濺潑的痕跡,凝結的色塊,以及斑斑的粒狀雖然對于畫面的表現(xiàn)沒有什么意義,但由它偶然產(chǎn)生的夢境似的造化,清新的趣味,明麗的色調(diào)與松柔的感覺,是其它材料所沒有的?!笨梢?,水和彩必須恰到好處地運用才能形成水彩畫獨特的水韻和色彩韻味。水彩畫中,水的韻味有種種不同和差異,水的流動韻味、水的沉漬韻味、水的滲化韻味、水的沖洗韻味等都是水彩畫的常見效果。如水的流動韻味,是指水的流向造成畫面有一種動感,或急或緩,輔之與色彩的濃淡厚薄,透明遮蓋,極易調(diào)動觀者的審美情愫。話雖如此,但水彩材料到了某一個具體藝術家的手下,又會生出何止千般變化。
以我個人的觀畫體會,水彩畫的技術語言是最能體現(xiàn)藝術家的個性特征的,自然,也最能見出不同的美感。趙云龍和黃亞奇同屬來自東北的畫家。單看兩位藝術家這次參展的作品,首先從色調(diào)上就形成鮮明對比。趙云龍畫面明麗通透,色彩透明,光感強烈。而黃亞奇的作品,幾乎沒有傳統(tǒng)水彩的透明感,畫面以單一黑色為主,如果不仔細觀察畫面邊沿少量水漬在紙上的潤化,連水彩的材料特性都隱去了。
如果我們追溯兩位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特點,其不同的美感特征十分明顯。趙云龍造型功力扎實嚴謹,深諳水彩媒材的自身特點。他善于恰到好處拿捏“水”和“彩”的關系,無論是豐富繁雜的大場景,還是言簡意賅的海邊一景,都很重視自然光色效果,多以強烈反射光線的景觀作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畫面水色光鮮、潤澤酣暢,干濕濃淡變化微妙復雜,水彩媒材獨有的特征十分鮮明,可以說使水彩媒介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而黃亞奇的作品,就既不能用傳統(tǒng)的水彩語言又不能拋開水彩的本體去表述,只能說是“紙上作品”或“水性材料作品”。他更側重對水彩材料的超越和創(chuàng)造性的運用,多種材料的介入與特殊技法的表現(xiàn),拓寬和豐富了水彩表現(xiàn)語言。其作品中所有的色彩“痕跡”都有其獨特的意義。在他的作品中,那種非筆觸的“痕跡”意味讓你尤為感動。由“跡”而成“象”,形成為“跡象”。簡言之,黃亞奇既用水也用彩,但不一定是水彩。他已經(jīng)形成的這種明顯并且明確的語言特征,標明黃亞奇不是水彩的守成者,而是一位創(chuàng)新者和開拓者。
陳國慶和陳勇勁都是頗具才華的藝術家,同樣畢業(yè)湖北美術學院,分屬于第一、二兩屆水彩班,并且同樣師承于劉壽祥老師,但他們的技法特征卻明顯拉開。陳國慶在技術追求上和趙云龍類似,強調(diào)水彩自身的特性和特點。其水彩畫作品豁達中見嚴謹,注重色彩的表現(xiàn)力和對不同工具材質(zhì)的運用,作品充分體現(xiàn)出水彩畫的本體語言特征。他多年以來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水彩人物畫作品特別是水彩人體,令他在水彩界聲名鵲起。近些年,陳國慶的表現(xiàn)題材不斷擴充,風景和靜物成為創(chuàng)作的主要類別,好在這次他的作品人體風景和靜物都有,足以讓我們領略畫家水彩語言的純化程度。
陳國慶的水彩頗有國畫寫意性意味,水色潤化,自由揮灑;與之相比,陳勇勁則更類國畫工筆,他造型精謹,善于刻畫。批評家冀少峰在為陳勇勁的畫展所寫的前言評價十分精當:“初品陳勇勁的水彩‘靜物’,不由得對他的水彩技藝有種驚嘆,精致、精當、精益求精,平凡的生活經(jīng)驗,尋常的生活用品,精心的編碼結構與經(jīng)營,出人意料的臨時性組合,司空見慣的物品與陌生化場域的組合,光線調(diào)度的精致,迷人的色調(diào),散發(fā)出的是種寧靜雋永的魅力。”這段話,非常清楚地把陳勇勁和陳國慶的藝術特征進行了區(qū)分。陳勇勁自己也曾就其靜物的特征做過注解,他說:“我的畫面就形成物品平排著出現(xiàn)。我作品中沒有透視,每個物體都是以平等視角出現(xiàn),我就想以這種方式來平等對待靜物。另外,我把靜物從視角上抬高,以此來抬高被描繪對象的地位,而不是以前那種居高臨下的方式來描繪對象,我認為這樣可以賦予描繪對象以生命的崇高?!比绻f陳國慶的水彩是輕松中見嚴謹?shù)脑挘敲?,陳勇勁恰恰是嚴謹中見輕松。
2013年10月,英國皇家水彩畫協(xié)會會長、英國當代水彩畫界的領軍人物大衛(wèi)?帕斯科特在參加第四屆中國(杭州)國際當代優(yōu)秀水彩畫家提名展時曾說:“杭州是特別適合畫水彩的城市。”他的理由是“整座城市看起來非常浪漫,尤其在今天這樣陰雨多霧的天氣里,西湖顯得更美”。套用他的這句話,我們可以說,中國是特別適合畫水彩畫的國家,至少距今五千多年前,中國就有用水調(diào)和顏料繪制的圖畫。傳承幾千年的國畫藝術,也是紙上水媒材料??梢哉f,以農(nóng)耕文化為主體的華夏民族,天生就具有對水的敏感性、親和性。他們掌握水彩這種材料,似乎從來都不是問題。這一點,我們和同樣是外來畫種的油畫比較一下就十分清楚了。油畫傳入我國,和水彩基本同步,但迄今為止,油畫的民族性問題,仍然有很多爭論。但在水彩畫界,很少有人糾纏水彩的民族性問題,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仿佛水彩畫不是一個外來畫種。
如果深入分析,我們看到,水彩畫因其水性材料的種種特性與中華民族的審美意識相共鳴,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精神相契合,中國畫家們自覺將中國民族傳統(tǒng)的審美意識和認知方式注入到西方繪畫的寫實技巧之中,將來自西方的水彩畫改造、拓展為具有中華民族特色和東方文化意蘊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既保留了西方水彩畫的光色、明暗、造型上的特點,又融入和發(fā)揮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筆意、水韻、意境等方面的優(yōu)長,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和中華民族文化特質(zhì)的水彩畫藝術。
盡管如此,作為一個獨立畫種的水彩畫,畢竟是從國外傳入的,水彩畫在中國的發(fā)展,也歷經(jīng)曲折。因此,作為外來畫種,在發(fā)展過程中,經(jīng)歷一個民族性的自覺,似乎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而水彩畫這種民族性的自覺,似乎來得太晚,這既和水彩畫自身發(fā)展的過程有關,也和水彩畫與這個民族的親和性有關。外來畢竟是外來,我們不能簡單地把中國的水性材料繪畫等同于水彩。真正認清這一點,在水彩界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有鑒于此,本世紀初,中國美術館先后舉辦了兩次“百年水彩展”。一次是2006年10月開幕的《中國百年水彩畫展》,以及2015年1月開幕的《百年華彩——中國水彩藝術研究展》。既總結水彩傳入中國后一百年的歷史,也間接提出了水彩畫的民族性問題。在《中國百年水彩畫展》的主題詞中寫到:1978年至現(xiàn)在是中國水彩畫的改革繁榮期,中國水彩畫已經(jīng)擺脫了只是“小品”和“輕音樂”的局限,極大地增強了水彩畫的表現(xiàn)力,擴展了水彩畫的功能,豐富了水彩畫的表現(xiàn)形式和手法,初步形成了具有中國民族特色、時代精神和個人風格的“中國水彩畫”風貌。
參展的藝術家中,有過半的藝術家都參加了這兩次百年大展。他們清楚地認識到,對于整個中國水彩藝術的發(fā)展史而言,相比于水彩畫的西方傳統(tǒng),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意識和文化藝術觀念、審美精神,才是保證當代中國水彩藝術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開創(chuàng)其現(xiàn)代化發(fā)展新局面的決定性因素。因此,當代中國水彩畫家只有對我們的藝術傳統(tǒng)具有較深入的了解,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觀念和精神有了較深層次的認知,才能吸取其精華并為我所用,創(chuàng)作出真正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和精神內(nèi)涵的作品,才能從根本上和整體上提高中國當代水彩藝術的學術含量和現(xiàn)代品質(zhì)。
這次的參展藝術家,延續(xù)了兩次大展總結形成的共識,展示了民族特色,體現(xiàn)了時代精神和個人風格,也用作品回答了水彩畫的民族性問題。
侯安智的作品雖是地道的水彩顏料和技法,但總給人國畫大寫意中墨氣淋漓的感覺,陳國慶荷花風景也是如此,都很好地運用了水彩濕畫法的技術。在侯安智那里,我們更多看到洗的技法,這使得畫面肌理效果豐富、厚重含蓄、富有力度感,成為他個人富有特色的藝術語言。這種語言特色,是個性化的,也是民族化的。侯安智在繪畫中還善于“取”“舍”,而取舍的標準,不是基于型,而更強調(diào)取之于心,取之于繪畫過程中的感受。所以他的畫,物象大多不完整,卻不給人以不完整感。他所經(jīng)歷的這種瞬間感受的取舍,幾乎滲透到他的每一幅作品之中。這種取舍,和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以少勝多,以形寫神,以及古典美學中講究的含蓄內(nèi)斂、藏與露,都是內(nèi)在相通的。
在這次展覽中,我們還看到幾位偏愛用黑色的藝術家——黃亞奇、周剛、陳堅的幾張作品,包括李寧的作品,都大量或主要使用了黑色,劉壽祥在使用黑色上也非常有心得。但黃亞奇與周剛的黑,色同意卻不同。為什么這么多水彩畫家偏愛并不透明的黑色,而各人又在不同意義上使用黑色,這絕非偶然,水墨的潛在影響不可忽略。我想,中國的水彩藝術家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調(diào)動中國文化的積累,才形成了水彩今天的逐漸鮮明的中國民族性特征。
當代性似乎是一個時髦的話題,當代性本身也是一個有爭議和有歧義的話題,我們這里不做辨析,姑且在含混的意義上來使用它,讓它可以包容更多的內(nèi)容。比如說談到當代,我們會想到:創(chuàng)新、觀念、在場、問題意識、情感體驗、批判性、社會關切、多媒體、藝術綜合、多維空間等等,當然,作為二維平面的繪畫藝術,不可能涉及所有的當代性問題。但是,它一定是不斷求新求變,不斷拓展超越。在這個意義上,參展藝術家的作品為我們提供了足夠多的可能性,讓我們看到了他們當代性的追求。所以,具體到藝術家的作品,當代生活、當代藝術就不再是宏大的一個話題,參展藝術家當代性的追求,其觀念內(nèi)涵方面,我們上面已有具體分析??傮w而言,周剛、黃亞奇、陳堅、陳勇勁、侯安智、李寧的作品中,其觀念意識更為明顯。其次,技術的層面,我們也有具體分析,每個人的技術創(chuàng)新也是顯而易見的。
這里,我們關注展覽能夠體現(xiàn)當代性和創(chuàng)新的另外兩個方面。
第一,關注生活,注重現(xiàn)場感,以寫生為創(chuàng)作。寫生是一種戶外的、現(xiàn)場的、非主題性的創(chuàng)作方式。寫生創(chuàng)作過程中短時間內(nèi)主客觀沖突博弈、融會貫通、物我合一的暢快淋漓之感和藝術家主體精神釋放、自我意志選擇,使得寫生更具現(xiàn)場感,直接通往生活本身,這是當代藝術強調(diào)在場的一種方式。
在審美日常化,藝術大眾化、平民化的當代語境下,非“主題性”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當代中國有著更為廣泛的社會需求。寫生是畫家激發(fā)創(chuàng)作靈感和激情的重要途徑,而創(chuàng)作靈感和激情是稍縱即逝的,其中的變化又極其微妙,這無疑對于水彩畫本體語言特色的發(fā)揮和潛能挖掘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對于當代中國水彩畫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而言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和意義。因此,寫生方式的水彩畫創(chuàng)作更應該得到重視和提倡。這也是這次展覽中有大量寫生作品的原因。盡管由于畫家的文化內(nèi)涵、氣質(zhì)修養(yǎng),以及藝術的功力不同,但這些寫生作品體現(xiàn)的“小作品的大境界”是完全相同的。寫生也使藝術獲得了一種日常性,且這種日常性不僅體現(xiàn)為生活化,還體現(xiàn)在作品 題材的拓展。我們在這次的展品中,看到太多的對象,一切皆可入畫;靜穆的大海、聳立的高山、安寧的田野、雜亂的礦區(qū)、紛雜的樹叢、殘敗的荷花,等等,一切取決于畫家的需要。這也是從杜尚開始就強調(diào)的消解生活和藝術界限的一種表現(xiàn)吧。
第二,水彩的當代性還集中體現(xiàn)在表達上的高度自由和形式的多元性。當今中國,人的生存方式、行為方式、感覺方式、價值觀都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一個被深刻改變了的時代,必然要求相應的審美方式,也必然產(chǎn)生相應的藝術形式。參展的藝術家,雖然都有水彩畫家的標簽,但沒有一個藝術家受到水彩成法的限制,體現(xiàn)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高度自由。如周剛的作品就自然超越了水彩材料的特性,用水彩方式直追德國表現(xiàn)繪畫的深度。再如趙云龍的作品,用筆有的細碎、有的概括,有些刻畫、有些留白,善于根據(jù)不同的對象采用恰當?shù)姆椒坍?,達到了高度自由的境界。
從風格特征看,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到中西各類藝術及其流派對水彩畫的影響,說明了水彩的開放性;另一方面,藝術家不再執(zhí)著于自身原有的風格模式,無視變化可能改變市場認知帶來的利益損失,普遍求變。這種態(tài)度,正是水彩未來發(fā)展的希望。
參展的年輕畫家李寧是一位學者型的藝術家,擁有藝術學博士學位,畫起畫來總帶有幾分學究氣,中規(guī)中矩,但他這次參展的作品,卻有明顯的創(chuàng)新。畫面減弱了對象的形體感,改掉了他以前作品中畫的過于實在而畫面不夠通透松活的缺點,用筆更加灑脫輕松,用色也更加內(nèi)斂含藏,畫面中加入的白色半透明元素,形成似乎要遮擋什么,卻又用錯了遮擋物的錯覺,為公眾留下思考空間,而作品命名為《不再留念》,顯然有特殊寓意,這些都讓作品帶有了實驗性探索性。
最后,我們回到這次展覽本身。珞珈山早春三月迎來的萬林美術博物館第一次水彩畫展,畫面的色彩正好和珞珈山春天的色彩相呼應。我們今天習慣把中國畫稱為水墨畫,而這里展出的是水彩畫。盡管國畫也有設色,而且墨分五彩,但墨色確實是中國繪畫的主要顏色,而西方傳入的水彩卻是豐富明麗的彩色,這本身就是文化的特性使然。如果說水墨更像冬天的顏色的話,那么,水彩一定是春天的顏色。我們正是用藝術的豐富,呼應著大自然的多彩。
經(jīng)過三十多年改革開放的發(fā)展,中國正在整體步入小康社會,但藝術仍然離普通民眾的生活很遠,人們的審美素養(yǎng)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大學亦如此。水彩畫是優(yōu)美的藝術形式,它色彩豐富,表達自由,相比其他畫種,他離我們的生活似乎更近。因此,水彩畫是極好的視覺審美啟蒙方式,我們希望,經(jīng)由這個展覽,讓我們大學觀眾,了解水彩畫,喜歡水彩畫,進一步地去喜歡其他視覺藝術形式,提升我們的審美素養(yǎng)。讓藝術更多進入我們的生活,藝術本該就是我們的生活。果真如此,我們的心一定會變得更加柔軟,社會一定會少一些戾氣,生活一定會更美好。
劉茂平 湖北美術學院副院長 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