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的詩
我的天空像海一樣云波詭譎
水霧叢生,陰霾統(tǒng)治著大半個年成
沒有神父了,他們的天眼無能為力
通靈者懷才不遇,窮人買不起望遠鏡
我回到鄉(xiāng)下,群山中的星空仿佛傷口
月光像風中的雪蓮
叢林透露著鳥鳴,真孤獨
不止我一人孤獨
晚餐消解著村莊的疲勞,夜深了
比海更深,更隱秘
只有我一人坐在屋頂
只有我一人憂慮這無窮宇宙的生死
我找不到可以寄托的事物
一些美過于空曠
像我自己
一些又過于陌生
充滿危險
有時我手上大把的糖果和鮮花
不知該送往哪里
我羸弱,孤僻而羞澀
在大街上埋頭走路
真悲哀啊這么多事物被浪費
在我身上
隨時間速朽
我曾有一段如此珍貴的
過往——
它們被貧窮打磨出星星的光芒
那時我躺在山坡田野中
聞大自然的香氣
溫柔的風從四方八方靠過來
風中的香氣讓人想哭
我想多年以后——
人生是否依舊如此恬靜?
那些神一樣的存在
澆灌了我窮人的頭顱
我曾痛苦而所向披靡地
從中走過
將這一切稱之為活著
我并不知道它們是詩
我父親多愁善感
在門前抽煙的樣子看上去真憂郁
我越長越像他
越像他越害怕
如果有一天我蹲在某個角落里哭泣
像他一樣為無常的人世悲傷
像他一樣
那滴流的淚珠如撣落的煙灰
我想這一切都是宿命
人世本來就并不簡單
偉大的事情都生不如死
朱門與瘦骨
分別領取了鮮花與孤獨
貧窮擠壓著貧窮
富足溢出了富
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
所有人完成返璞歸真的哲理
但過程的公正永遠無從平衡
原諒偶爾的詛咒開出惡之花朵
原諒淚水哀怨著苦難和不公
一切都是對的
在只給予一次的生的機會里
我們注定要戰(zhàn)勝
很多次的生不如死
無人狂歡的不是歷史
無人痛苦的也不是——
任何看上去工整的時代,也留不下整體安逸的歷史
絕對的安詳是危險的,任何人能體會到
一只候鳥在飛翔時,對槍聲咯噔咯噔的恐懼
路過長街猶如穿越大海,頭顱在霧霾中隱現
永不被史冊青睞的人,在廣場玩世俗游戲
我無法相信一切沒有受難的歷史
這個我們共同的時代,絕不是一個名詞
用零售的光芒喂養(yǎng)人的孤獨,而絕望來自它
沒有果實對誰投懷送抱,無種籽在戲謔中開花
那些炮灰般灰白的假神話,玩弄虛妄的鬼火
虛弱王國的語法泡沫,空而輕浮
我向往真摯的愛情絕不隨意,不要糖果世界
和花紙殼包裝的內心。要靈魂的訴求不是夢囈
要踏實的軌跡不是兒童游戲的遺址,為什么
你獨愛自身的命運而輕易播撒嘲諷?
人與人自欺欺人在長長的街道我穿越一個大海
頭顱在昏暗中隱現,黑色的泡沫空而輕浮
游戲者終死于歷史的滾輪
無人枉死的不是歷史
無人茍活的也不是——
這是個荒謬的時代,但我活得
過于正確。
我的臉憂國憂民,因疑惑而有點沉重
在她上頭一把無鑰匙的鎖
長出皺眉的銹跡
在祖國面前我抬不起頭來
一個白日做夢的人,
缺乏吹噓的能力,
秋天一來我就愛哭
漫天黃葉如盛世的嘲諷
但我的嘲諷從不賤賣,
像一個國家的主權
從不呼之即來
不應該難過,但世界
也并沒從此變好
有些人注定為黑夜而活
鎂光燈并不愛他
人們愛拜金的膚淺瘋狂招搖
不熱愛通靈的詩歌揭開真相
無戰(zhàn)爭的人生也并非太平
靠近真理的地方只有死路與瘋狂
我愛每個深夜包括它
黑暗的陰影
從那里流出金色的朝陽
我活著因為不敢死
地上有你
天空飛著沉默的鴿子
不要去河邊打落水狗,
不要去路旁奚落叫花子,
不要去馴獸場看老虎,
不要去囚牢看英雄,
不要摘光頭的帽子,
不要掀寡婦的裙子,
不要嘗試死,不要與現實比殘暴,
見到悲慘不要哭,
見到悲慘也不要笑,
是的,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左手的苦難從右手出來
不要哭
噩夢從來沒有君主
帝國衰亡的前夕,天空靜謐
建筑屹立著輝煌,孩童在河邊嬉戲
古老的夕陽如回光返照
帝國并不在時間里,帝國不遵循
時間的生老病死。在寬大的布列松河岸
終身守渡者看清了遠方的水
那些前浪后浪
都死于時間的波浪,命運垂首于巨大的消亡
遙遠美洲的帝國,與河岸的三葉草
一夜衰老,藍嘴鳥的歌聲依舊新鮮
但沒有永恒的新鮮,它的消弭燦爛而短暫
一段疲憊的衰亡并不告訴你源頭
像水的失去,正緩緩隱身于泥土
有些事,我至今想起來悲傷
那時我還是孩子
為一株折斷的彼岸花枝而流淚
那顫抖的高地大風笛
哽咽般縈繞著梔子花
我什么也不懂,以為人世永遠如此
而從我眼中誕生的美好事物
卻經我的眼死亡
一些打擊掉下來簡直比冬天更冷
我不再指望任何一陣風吹向我而帶回
無往不勝的訊息
我朝向世界的手
多年來未曾摸到真理
一顆空而悲傷的頭顱
在人海中漂浮
我的夢如此濃烈以致溢出現實
我的死過于緩慢以致生生不息
只有死亡像極了我的沉默
原諒我常常寫到死亡
并在那黑暗的筆鋒中
攫取到得意的光明
還沒人死過之后又回來
沒有人把死定義得
比死更堅固
手指寫到抽筋也不會油盡燈枯
還能便宜我那張
坦率而惹禍的嘴
只有死
永遠不反駁并無法傷害我
只有死永遠不會置我于死地
我愛他,這輩子
唯一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怎么寫都是無罪的
只有死亡像極了我的沉默
可以安心了
只有死是不需要毀滅的
只有死永遠寫不死
我渴望美與傷痛的協調
玫瑰與荊棘,懂得相敬如賓
準備好白潤的牛奶,
滴入梔子葉上新鮮的露珠
準備好將木桶裝入初陽,
秋千上掛著藤蘿花。
我認為活著萬物美好而生命
將如我一樣善良
愛情,這神圣的事物
需要耐心與天真,我?guī)缀蹩匆?/p>
在最遠的地方,站著最近的你
一天就要開始了
這新鮮讓你永不老去
在這里我一無所有,在別處也是
徒手來去的路如此輕松
我愛玫瑰但它刺我,愛時間而它不辭而別
誰曾用詩歌代表所有人
借語言申訴,卻無法代表自己
人用哭嚎震碎生活的面具,在瓦礫中
挖掘往事的寶藏,我們憑記憶而活
但真正的愛不是具體,你愛著一道虛光
我愛生不只是生活,愛死亡但不想死
廢墟是命運的尸體,到最后只想活著
為了聽見更多我培養(yǎng)耳朵,但背叛從未終止
為了看得更清我?guī)缀跖寡劬?/p>
他們在我身上掛滿道具,苦命的女主角
用三秒奔涌而出的哭,表明入戲太深
我愛誰愛得忘記自己?如果世界冷酷
我將無功而返
哦為何——我總是聽見哭聲,虛幻的人民
在夢里游行示威,舉著旗幟這瘦削的臉
在一片人海中夢想出現
我渴望與時代一同上路,這所有心跳的大動脈中
我只是一滴血
我認不出我的童年了
它們消失于無從修補的記憶
那里殘存的標識如此陌生
風聲中沒有過去的風
他們造出了另一棟房子
另一個廣場與公園,另一個開發(fā)區(qū)
他們吃掉了我的田野和包谷
用斗雞般的推土機
將我開花的山坡剃成了光頭
還在繼續(xù)著摧毀與制造
世界,機器,或另一個世界與機器人
他們想造出愛人,造出
另一個太平盛世,或無笑話的歷史
造出家庭外的家庭,婚姻永不重復
這樣的制造將替代什么?那些
顛覆般駭人的智慧,那與我如出一轍的人
永遠無法制造,失去的自然永遠無法修復
在放大的野心中問題不只是問題
無法存在的異世界遲早被強大自毀
所有無法相認的過去逐漸成為空白
有人變成別人,有人成為灰土
一代人連遺址都無法擁有
我恐懼集體的拋棄陷入
永久的孤獨,那些失眠的午夜
我用力存儲記憶可能的火種
那些油畫般清晰的故鄉(xiāng),從睡夢中復活
它們已成為另一種夢,永生不太現實
而記憶能供奉它
我的一生會寧靜嗎?
那些微風中溫柔的松林
祖先目光般的故事
會文明而優(yōu)雅地將我
安放在生活平靜的籃中嗎?
如果寧靜像母親陪我直到死前
如果寧靜用它柔軟樹枝般的手
將我撫慰
我確定將不在死亡面前大哭
當一切如花瓣在風中飄落
如此輕,毫無怨恨
我將熱愛這水落石出的一生
那里有龐大的蘆葦的海洋
溫柔的蘆花在風中起伏
恍如愛情的模樣
那么多的蘆葦花被風銜著
飄向遠方
花絮在額頭上晃動
空無啊——寂靜
如此難以把握
我還從沒有愛過誰,我的心
石頭般堅硬而固執(zhí)地朝向
無用的哲學,太凜冽了
或者是冷——
我在這冷中
轉眼穿過了青春
你會想起我,在所有應該想起的時刻
當星星們升起,我的模樣
幻影般悲傷地浮現
越渴望擦去,越留下印記
為這無能為力的一切——
你準備了多久?
而重復依舊是無用的
你面對自己,一張模糊的臉
五官中照顯出我的模樣
我是你的鏡子,但你不在鏡中
我在你曾經哭泣的過去中
不斷盛開與死亡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接近了我的星星
三十個噩夢倒下,帶著起死回生的甜
某些曾令我相信的,被證明是假的
現在我獨自站立多像永恒,一個痛苦的核心
認真又危險
從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三十個噩夢
被咒語覆蓋
能守護我的并不存在,他比我更冷
比一聲驚嚇更黑
九月的盡頭如雪原邊際
努力也徒勞的累,還冒著陰影的灰燼
明天開始已經廢棄的
要全部被忘記,一個絕對的結束
從喜悅的深淵中冒出
我將如時間拋棄我一般拋棄你們
你們——那些曾被用來令我悲傷的事物
撇下我的淚水跟命運一伙的人
我將拋棄你們
從那漫長的消耗和瞬間的空白中站起
從此一個人獨立于我的永恒
白云枕著湖水,湖水枕著湖
中間有游風來來去去
你在看嗎
月光如水,但水不像月光
我們的人間真是寂靜
夜鶯歌唱到半夜
多少個時代的旋律
仿佛一夜聚集
如果我一個人站在湖邊,我會
沉默,低頭
那里的水將告訴我
一生的盡頭在哪里
你知道嗎?有些人是不死的
他們的靈魂像一種照徹
有些人走了一個世紀
總在無聲中輕松返回
我曾為虛無感到過傷悲
在這偉大的——看上去虛空的世界
有些人是永遠不會死的
烏拉河寂靜的岸垂泣了幾百年
只有失聰的人可以聽見
說出事實遠比
知道事實艱難
逃避它同樣艱難
強忍——是勝于殘忍的艱難
我的嘴不是秘密的朋友
我的嘴是
真相的主人
類似十月的寂靜
是苦命的巖石和圣女
我像我父親,而他像天空
整個家族像一個古堡
出入的后代像經書上的文字
世界是何其的大,我只要其中一部分
而那部分不全屬于我
天空,一種父輩的威嚴照亮大地上的孩子
無窮蔓延到整個宇宙
人需要這些來感悟人間的神圣
那是造物主的秘密
當我站立時感到了那莊嚴
像偉大的島嶼聳立在寂靜中央
哭也沒有用了,亡靈奔向了他的自由
八年前的雨,透過我捏緊的拳頭詮釋了眼淚
一個啞巴在葬禮中學會了哭
老去的謊言如碧波潭,天空與深水一樣藍
外婆說藍色的潭中有水怪
多神秘的世界,她常去潭邊對著水說話
高風崖頂上有鷹,外公在崖邊抽煙
撣煙灰的樣子像在往人間釣魚
他說他看見過老虎,王一樣的步態(tài)朝他走來
沒有人相信他只有我——
但他死了老虎也從山頭絕跡
那仿佛就是昨天,只有云還在天空中奔跑
變幻的樣子仿佛某種禱告,碧波潭水里都是浮云
祖先走向了他們的祖先
哭沒有用了,亡靈奔向了他的自由
你不要看著我,你這樣看著我讓我
有種壓迫感。
紙上的斯洛文尼亞,紙上的眼睛
——你要洞穿誰?
沒有血管的紙,在演繹一種復活
行走的立體光芒朝我倒下
那是雙來自二戰(zhàn)的眼睛
超越國界和時間,在紙上
子彈般呼嘯而過
瞳孔的深淵鎖著一堆歷史
那是氣場的帝國,紙上的
——黑白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