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勝男
摘要:《紅樓夢》作為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之首已經(jīng)被譯成多國譯本,1920年至1922年出版的《國譯漢文大成 紅樓夢》是《紅樓夢》日譯史上最早的一個前80回全譯本。由平岡龍城、幸田露伴共譯(注1),翻譯方法以漢文訓讀為主。伊藤漱平的翻譯版本為平凡社昭和33年(1958年)初次印刷的《中國古典文學全集 第二十四卷》。兩個譯本都屬于《紅樓夢》比較早期的翻譯,但是翻譯方法和特點卻不盡相同。本文旨在通過第三回賈寶玉出場的兩套服飾的翻譯,探究兩個版本在古代服飾翻譯上的特點,進而尋找其原因。
關(guān)鍵詞:平岡龍城; 伊藤漱平; 服飾翻譯; 問題; 原因
一、研究背景
《紅樓夢》作為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已經(jīng)被翻譯成多種譯本。它在中國古代民俗、建筑、服裝飾品等各領(lǐng)域都有極其重要的研究價值。賈寶玉是《紅樓夢》中的靈魂人物,曹雪芹在刻畫這位靈魂人物時費盡心機,從頭至腳,再到頭飾、配飾,每一身華麗的服飾都是集古代服飾、民族服飾之大成。英譯本中有對服飾翻譯進行研究的先者,但是日譯本中鮮有人對此進行研究。
二、翻譯實例
從寶玉初次登場,第三回中共出現(xiàn)兩套服飾,本文總結(jié)了6組與服飾相關(guān)的、翻譯上存有爭議的詞組進行了對比分析,具體如下:
(一)二色金百碟穿花大紅箭袖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二色金の百碟穿花大紅箭袖(ふたいろきんのもやうあるなかにまたもやうあるべにのつつそで),即兩種金色的圖案中另有圖案在其中的大紅色的袖子(筆者譯)。注釋了二色金:紅の中に、金で模様を出しある故、二色金と云う。在紅底兒上用金線縫制出花樣、圖案,故名二色金(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緋色の地に深淺二色の金糸で百蝶花に群れるの図をぬいとりした細袖の上衣,即紅色地兒上用深淺兩色金線縫制的百蝶在花間飛舞的細袖上衣(筆者譯)。
二色金,《紅樓夢鑒賞辭典》中指青金、紅金絲。
箭袖的解釋各種詞典均較為詳細。楊為珍、郭榮光主編的《紅樓夢》辭典中這樣解釋:原為便于射箭穿的罕袖衣服,書中指男子穿的一種服式。這種解釋雖然比較簡單,但是至少指出了這種衣服的特點,即窄袖。周定一主編的《紅樓夢語言詞典》中則進行了更為詳細的敘述。指出這是一種帶箭袖袍服。原為便于射箭,在袖口接上一半同形的袖頭,似馬蹄。滿語“哇哈”(waha)。俗稱“馬蹄袖”。后來成為家常禮服。周汝昌主編的《紅樓夢辭典》中也比較具體地描述了這種衣服的樣式,古代射箭的人所穿服裝的袖子,上端長,可以遮蓋手臂,下端短,便于射箭。也指這種衣服。清代以這種衣服為禮服。
對比可知,兩種譯本對二色金的理解各有不同,但是平岡龍城譯本中的注釋出現(xiàn)了錯誤。對于“箭袖”這個詞,平岡龍城譯本中使用“つつそで”一詞帶過,并未做出任何注釋。表面上看這個詞的翻譯沒有錯,但是由于中日兩國在服裝文化上存在一定的空白,所以,這樣一種清代的禮服卻不能如實地呈現(xiàn)在日語讀者面前,實在是讓人很遺憾的事情。伊藤漱平譯本則抓住了這種衣服的特點,翻譯出了“細袖”,雖然還不是特別具體,但是至少能讓讀者有個感官上印象。此外,“百蝶穿花”這樣一個栩栩如生的成語,平岡龍城譯本中根本沒有進行翻譯。伊藤漱平譯本則比較形象地翻譯出了作者的原意。
(二)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石青起花八團倭緞穗を排た褂(そらいろもやうやつあるにほんしゆす ふさをならべつけたうはぎ),即藍色有圖案的日本綢緞,下面排綴著穗子的上衣(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石青色の地に八つの円い模様を浮かせた日本産の繻子に総を垂らし並べた褂子,即日本產(chǎn)的石青色的緞子上浮現(xiàn)出八個圓形圖案,并排綴著穗子的褂子(筆者譯)。
“起花八團”指在緞料上加繡的八個彩團,故稱“起花”。
“排穗褂”《紅樓夢鑒賞辭典》中有二說,一說是衣服邊緣排綴有彩穗的褂子;一說是一種羊皮褂?!肚灏揞愨n·服飾》“翻毛外褂馬褂”條云:“羊皮貴羔而賤老,而口外有一種曰麥穗子者,皮軟毛長,形如麥穗,價值最貴?!迸潘爰贷溗胱又艚儺悺⒄毡净厍拔脑气P姐以穿銀鼠褂,則寶玉亦應(yīng)穿皮褂?!兜老桃詠沓半s記》云,銀鼠以后當換“韓羊皮(即珍珠毛)”。那么,寶玉著麥穗羊皮褂正合時節(jié),故以后說為是。
平岡龍城譯本中對服飾中的花紋、圖案幾乎都沒有具體的描寫,例如上文中的“起花八團”就沒有進行翻譯。而伊藤漱平譯本中則有相關(guān)信息的翻譯,不僅標明了數(shù)字,而且介紹了形狀?!芭潘牍印钡睦斫鈨烧呋蚨嗷蛏俣加衅?,因為按照文獻的推測應(yīng)是一件麥穗羊皮褂,不是普通的外衣。所以,此處兩者翻譯時加以注釋說明是最理想的。
(三)青緞粉底小朝靴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青緞粉底小朝鞾(あをしゆすしろそこのくつ),即藍色緞子白色底兒的鞋(筆者譯)。注釋了“小朝鞾”:御殿風の子供くつ、登著とは靴の上におりはく,即宮廷式的小孩穿的鞋,需從上往下穿(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白底の黒緞子でこしらえた小さな禮裝用の長靴,即白底兒,用黑緞子制成的禮服用的長靴(筆者譯)。
《紅樓夢辭典》(周汝昌主編)中朝靴指古代官員穿的“烏皮履”。第三回指的是黑色緞面、白色厚底、半高筒的靴子?!都t樓夢鑒賞辭典》中的解釋為:青緞是制靴的料子,即黑色光緞。“小朝靴”的翻譯,筆者認為也存在相當大的問題?!都t樓夢鑒賞辭典》中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解說:靴自唐代以來,即成為朝會中的正式服飾,故稱朝靴,惟備代形制不盡相同。清初規(guī)定,平常人不得著靴,其后文武官員及士庶均著之,惟平民則不著。寶玉所穿當是一種尖頭的小靴。
對于“小朝靴”這個詞,平岡龍城譯本中加了注釋:“御殿風の子供くつ、登著とは靴の上におりはく(宮廷式的小孩穿的鞋,需從上往下穿)?!钡?,“小朝靴”不是小孩子穿的鞋,而是指尖頭小靴。這里出現(xiàn)的注釋是錯誤的。翻譯成“鞋”,是用上位概念替代了具體事物,雖然指示不明確,但是不能說翻譯錯誤。伊藤漱平譯本中的翻譯較之平岡龍城譯本則更貼近實物。
(四)金八寶墜角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金の八寶(きんの七ほう)を墜腳にし,即墜著黃金的七寶(筆者譯)。此處注釋了“金八寶”:七寶焼の綺麗なもの,即七寶燒的美物(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黃金作りの八寶(さげ物)をその根つけにしています,即墜著黃金做的八寶(筆者譯)。
197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對此是配有注釋的,里面認為金飾物上嵌的各色珍珠寶石,泛稱“八寶”,又一種如指頂大的各類“吉祥圖案”的小金玩物,如升、斗、如意、印盒等,也叫“八寶”。《紅樓夢鑒賞辭典》中這樣解釋:金八寶,即以金鏨出八寶紋樣的片狀飾品,八寶指寶珠、方勝(相連的菱形,喻連續(xù)不斷)、磬(樂器)、犀角、金錢、菱鏡、書本、艾葉(又稱蕉葉)等八種物品。墜角,亦作“墜腳”,是當時用于朝珠、床帳等下端起下垂作用的小裝飾品,這里指辮子梢部所墜的飾物。
平岡龍城譯本中對金八寶的翻譯存在嚴重的錯誤,根本沒有傳達給讀者正確的信息,而注釋更沒有起到任何解釋說明的作用,并且是錯誤的解釋。伊藤漱平在翻譯時則非常巧妙地直接用了“八寶”這個詞,雖然因為沒有注釋讀者可能不知道這具體是什么樣的東西,但是不至于出現(xiàn)翻譯上的重大錯誤。
(五)銀紅撒花半舊大襖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銀紅撒花半舊の大襖(うすちやもやうのふだんぎのわたいれ),即淺茶色圖案的便服棉衣(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銀紅色の花模様を散らした普段著の長い上衣,即銀紅色散落著小花圖案的便服長上衣(筆者譯)。
“銀紅”一詞在《紅樓夢辭典》(周汝昌主編)中這樣解釋:在粉紅色中加入朱砂調(diào)和而成的顏色?!叭龌ā薄都t樓夢語言詞典》(周定一主編)中解釋為在綢緞上用散碎小花組成的花樣或圖案?!都t樓夢辭典》(周汝昌主編) 中解釋基本相同,同“灑花”,綢布等織物上的碎花圖案?!鞍肱f大襖”,故名思議,應(yīng)該不是嶄新的為今年御寒而新做的外穿的棉襖。
平岡龍城譯本中沒有翻譯“銀紅”這一色彩,對于原文中的花樣圖案只用“もやう(圖案)”這樣的詞概括處之,“半舊大襖”用“ふだんぎのわたいれ(便服棉衣)”來翻譯則少了很多信息。相比較而言,伊藤漱平的翻譯信息量更大一些,顏色、花樣都正確地呈現(xiàn)給了讀者,只是“半舊大襖”這個詞翻譯成了“普段著の長い上衣(便服長上衣)”。
(六)寄名鎖
兩種譯本的翻譯如下:
平岡龍城譯本––寄名鎖(まひごふた),即為防止孩子迷路帶的牌子(筆者譯)。
伊藤漱平譯本––寄名鎖,即寄名鎖。此處加了注釋,寄名とは他人に名づけ親になってもらうこと。僧や道士に「寄名」して在家のままその弟子となり、子供の長命を祈った習俗。さらに鎖(錠)形の金屬片を首にかけ神の命令を「封じとざす」意を表わした。中文意思為:寄名就是讓孩子隨別人的姓,讓孩子認義父。寄名在和尚、道士的名下,做俗家弟子以祈禱孩子長命。進而用金屬片制成鎖頭形狀掛于頸上,意為這是神明的旨意。(筆者譯)
《紅樓夢辭典》(周汝昌主編)中對“寄名鎖”進行了詳細的解說:舊時怕幼兒夭亡,給寺院和道觀一定財物,讓幼兒作“寄名”弟子,并在幼兒的脖子上系一小金鎖,叫作“寄名鎖”。
由文獻可知,寄名鎖是鎖頭形狀的飾物,多為黃金質(zhì)地,而不是紙片或者木片等做成的“ふた(牌子)”;用途則為避災(zāi)驅(qū)邪,“鎖”住生命,而不是為防止孩子迷路量身定做之物。因此,平岡龍城譯本中這個詞存在錯誤的翻譯,沒有將作者的原意傳達給讀者。伊藤漱平譯本中注釋加得如虎添翼,使讀者一目了然。
三、兩種譯本的比較
平岡龍城譯本的《國譯紅樓夢》是日譯史上最早的前80回全譯本,是日本紅學的里程碑,同時也是奠基石。在這里拋開一些翻譯方法、翻譯技巧方面的問題,僅就本文所舉誤譯、漏譯而言,主要是受文化影響而造成的。從文化層面上來講原因大致有:1.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不曾出現(xiàn)的事物,即譯者本身的文化空白,造成一定的誤譯、漏譯;2.受當時社會客觀因素制約,兩國交流較少,導(dǎo)致翻譯者不能親自實地考察,從而不能將文中的名詞一一準確無誤地呈現(xiàn)到讀者面前;3.清政府閉關(guān)鎖國,導(dǎo)致平岡龍城譯本在完成過程中文獻資料也不能很好地互通有無,因此譯者在添加注釋的時候也存在無從考究,只能用現(xiàn)有的資料做一些補充。
伊藤漱平是日本著名的翻譯家、紅學專家,他癡迷于中國文學,翻譯了大量中國的文學作品,也曾親自到訪過中國。因此,所見、所聞、文獻資料等都對他的翻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第三回服飾部分的翻譯中,伊藤漱平適當、巧妙地運用了直譯法,從讀者易懂的角度,用隨意親切的語言盡力傳達著作者的原意。雖然還有個別的詞語存在不夠形象具體等問題,但是不影響主人公賈寶玉給讀者留下的帥氣英朗、富家公子的印象。
四、結(jié)語
作為一個好的翻譯家,筆者認為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是扎實的母語功底;二是很高的外語(主要是翻譯的對象國的語言)水平;三是深入了解翻譯對象國的文化背景知識。兩個譯本各自有符合當時時代背景的特點,雖然在翻譯史上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也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這就再一次為日語學習者,特別是翻譯工作者敲響了警鐘,那就是翻譯一定要尊重作者原意,還原當時情景。因此,在翻譯時需要我們緊密結(jié)合翻譯對象國的文化,這樣才能真正將最正確的信息傳達給讀者。
注釋:
①森中美樹在其公開發(fā)表的論文中有提到,其實《國譯紅樓夢》的翻譯工作是平岡龍城一個人完成的,因此本文題目中選擇了平岡龍城譯本這樣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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