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茵芬
進(jìn)入谷雨節(jié)氣,楊花飄落,杜鵑盛開,正是“播種移苗、埯瓜點豆”好時節(jié)。陽光鋪在老家場院上,細(xì)密溫暖。一只小白兔蹦了過來,母親撿過幾片青菜葉子放在它腳邊,說要去田野里弄些嫩草。
我隨母親來到田頭,青草遍地,不像那時候,草還在地上探頭探腦,就被我們連根挖起,成為兔子和山羊的時鮮。記得去麥田或紅花草地里掘草,被隊長老王叔發(fā)現(xiàn),挨罵不止,嚴(yán)重的會被他拎去籃子。有次,我逃跑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手心撐在刀口上,血流了許多?;丶液?,阿婆用菜油止住血。那晚,我寫在方格簿上的字沒一個是端正的。
溝渠里蓬生著叢叢菖蒲,修長碧綠,惹人喜愛。菖蒲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被稱為靈草,氣味清香,用來驅(qū)蚊除病。這時節(jié),它們還在一個勁地長,到了端午日,人們用紅線將菖蒲和艾葉各一株,大蒜頭一個,扎起,懸于大門邊的屋檐下,以防疫驅(qū)邪。
緩緩走在青青的陌上,麥子已抽穗揚(yáng)花,清香飄逸。我們來到一塊地勢略高,狹長形的地里。這塊地已經(jīng)荒蕪多年,是父母在年前秋天開墾出來的,他們種了小麥。在這塊地的最西邊,有一棵長得歪斜的老桑樹,記得我年輕時在附近責(zé)任田里收割麥子,熱了,累了,還坐在這桑樹下乘涼歇息。我走過去,只見蒼老的枝干上長出了一片片嫩綠的葉子,太陽光照在上面,綠得發(fā)亮。我和母親說,現(xiàn)在沒人種桑養(yǎng)蠶,有點可惜了。我們蘇州是絲綢之鄉(xiāng),絲綢產(chǎn)品非常有名。在以往,我們還靠種桑養(yǎng)蠶增加收入,桑樹是功臣。我上中學(xué)時,就聽老師講過蘇州的桑蠶絲綢文化,這里地處太湖流域,氣候溫暖濕潤,自然條件得天獨(dú)厚,成為我國蠶桑絲綢的重要基地。
母親彎腰在田里拔野豌豆草,說,那會兒的這個季節(jié),你小時候常和阿婆去采桑葉掙工分,集體公房里養(yǎng)蠶正當(dāng)時。我笑著說,哪有不記得的?!皡堑厣H~綠,吳蠶已三眠”。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吁嗟鳩兮,無食桑葚”是《詩經(jīng)》里的一句。短短十六個字就把桑葉的茂盛青翠和熟的桑葚與飛著的斑鳩描繪得傳神鮮活,生趣濃郁。可見,自古以來,人們種桑養(yǎng)蠶,男耕女織,自給自足,這習(xí)俗在吳地早已形成。從前,人們在房前屋后都栽種桑樹?!吧h鳌毕笳鞴枢l(xiāng)、家鄉(xiāng)。桑,蘊(yùn)含著一種家園情結(jié)。
那時,蠶寶寶上山結(jié)繭后,到了清晨,隊長就如一只報曉的公雞立在村中央吹哨子,還大著嗓門喊:“摘蠶繭啦!”“摘蠶繭啦!”
村里亮起點點燈火,大人們睡眼惺忪地匆匆跑出家門,胳臂里都夾了個小板凳,一手提著筐,有的手里還端著粥碗。因為是按多勞多得來記工分的,所以,大家還拖兒帶女,整個村里,狗叫雞鳴,少不了還有哪家不乖巧的孩子在母親的怒罵聲里,又是揉眼又是擤鼻涕的,嗚嗚咽咽上場。
我也被做記工員的母親叫起來,和阿婆擠在一撥人的后面,好不容易拖到了幾條結(jié)滿蠶繭的柴壟。我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摘下一個個飽滿而硬實的繭子。場院上真熱鬧,人們說著笑著,一個個的籮筐里堆滿了雪白雪白的蠶繭子。我母親和會計就給人們摘的繭子一一過磅,記錄下來,并把一籮筐一籮筐的繭子裝進(jìn)水泥船的艙里,堆得像一座小雪山似的。接著,隊長、會計和我母親帶了兩個壯勞力搖船到鎮(zhèn)上收購站去賣繭子。
有次,我跟母親去的,三四個小時后,賣完了繭子,大人們都笑瞇瞇的,似乎聽到他們在議論今年“好價錢”。于是,來到鎮(zhèn)上唯一的供銷社,給我和另外一個小孩各買一支雪糕,那時能吃到雪糕可真是奢侈??!也是從那時起,每到夏天,我就對雪糕念念不忘。然而,近些年,竟然淡忘了它。
我蹲下來,吸納著青澀的麥香,胸腔特別舒坦。萬物生長時,人的內(nèi)心也會有一粒種子在萌芽,在長葉。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