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煥煥
《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p>
[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 著
陶玉平 譯
南海出版公司 2013年5月
提起馬爾克斯,很容易使人想到《百年孤獨》。只是,在馬爾克斯看來,這并不是他最優(yōu)秀的作品。相比之下,他的中篇小說《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返乃囆g水準更勝一籌。
《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分v述了七十五歲的上校,用了五十六年時間,等待他的退伍金的故事。故事的結尾他仍在等待,一切卻已經不同。
小說是從一場葬禮開始的:“這么多年了,他(一個鼓號手)是我們這里第一個自然死亡的人?!笨梢韵胂螅驗榉纯拐毑帽┱?,這個小鎮(zhèn)已失去了無數生命。為了祭奠亡者,鎮(zhèn)子上布滿了鮮花,死者的家也早已擁堵不堪,女人們都穿著喪服坐在家門口,等待送葬隊伍——借此為失去的親人光明正大地痛哭。然而,因為此時是戒嚴時期,即便死了這樣一個平凡可憐的鼓號手,也不允許送葬隊伍從警察局門口經過。
這一天同樣感到無比痛苦的,還有上校和他的妻子。就在九個月前,他的兒子因在斗雞場上散發(fā)反動的秘密傳單被亂槍打死,只給老兩口留下來一只壯碩的斗雞。
此時,老兩口的生活已舉步維艱:九個月來,他們一直靠變賣兒子縫紉機的錢來維持生計,如今已所剩無幾。糟糕的是,他們不僅要養(yǎng)活自己,還要買玉米喂養(yǎng)斗雞。
隨著生活愈加艱難,上校最為看重的尊嚴也開始受到威脅。他不得不一次比一次焦灼地去郵局和碼頭等信,期待退伍金趕快到來。得到的卻只是郵局局長的冷言冷語:“沒有人寫信給上校?!?/p>
他甚至直截了當地對局長說:“我在等一封急信,航空的?!?/p>
局長卻說:“只有一件東西是肯定要到的,上校,那就是死神?!?/p>
許諾的退伍金遲遲不來,每天的日子還要繼續(xù)。萬般無奈,在妻子的鼓勵下,上校去跟律師交涉,碰了一鼻子灰;又去賣鐘表——家里唯一可以變賣的東西。就連他穿的鞋子,因破損嚴重也受人嘲笑和譏諷。因為活不下去,連夫妻之間的愛情也受了磨損。妻子為了維持生活,當掉了自己的結婚戒指。上校聽聞后一陣心痛:“四十年來他們共同生活,共同挨餓,共同受苦,可他到底也沒能了解透妻子。他感到他們的愛情中也有什么東西衰老了?!?/p>
妻子已然做出犧牲,生存危機仍在步步緊逼。在得知斗雞可以賣出高價,夠夫妻倆生活三年之久時,為了妻子,也為了兩人的愛情,好好活下去,上校最終決定賣掉兒子最心愛的斗雞。但是,即便在買賣過程中,上校仍是受到無盡的屈辱:為了等待雇主,焦灼地等了兩個多鐘頭,還只得到對方無禮的輕視。
此外,在漫長的五十六年等待中,上校不僅沒能等到退伍金,反而每到十月就開始便秘。因為內心的屈辱和羞恥,他獨自忍受著高燒、便秘的折磨,形容憔悴卻不愿欠債看病。當得知全鎮(zhèn)人都知道他們快要餓死了,更是羞愧難當,“這事兒真丟人!”要知道,他二十歲就當了上校,戰(zhàn)功赫赫,如今卻受盡屈辱。
生活壓力一步步緊逼,他便步步妥協(xié)、屈服。當殺害兒子的兇手用槍指著他,傲慢地叫他讓路時,生活對他的凌辱已達到極點。直到在噩夢糾纏中回想過去,他才明白:自從內戰(zhàn)投降以來,他連一分鐘安寧日子也沒過上。
斗雞大賽馬上就要舉行了,難熬的冬季終于快要過去。似乎一切都開始煥發(fā)出新的生機。兒子的朋友們私自帶著斗雞在斗雞場試練。上校去斗雞場尋雞時,才發(fā)現仿佛全鎮(zhèn)的年輕人都聚在這里,他們全部都熱情、焦切、生氣勃勃。自戒嚴以來,他還從未看到過這樣充滿希望的神情。當他抱起剛決斗過的斗雞時,上校終于明白了使兒子癡迷向往的東西:
“雞身上的熱氣和強烈的搏動使上校顫抖起來。他覺得此生從未抱過這么活蹦亂跳的東西?!?/p>
他抱著斗雞從小鎮(zhèn)上回家,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他才明白自己這許多年來如此孤獨——像泡在福爾馬林里一樣腐爛,讓日子一點點消逝,沒有任何希望,也沒有任何信念,只是一味懦弱,委曲求全,到頭來什么都沒有得到,就連兒子也沒能保住。從熱乎乎激動顫抖的斗雞身上,他再一次找到年輕時候的激情、信念、希望和勇氣。而戰(zhàn)勝無望的孤獨,唯有反抗暴政、追求自由的信心和勇氣。
最后,上校毅然承接了兒子的意愿和斗志。哪怕已經沒有任何食物,他也拒絕賣掉斗雞。這可是使全鎮(zhèn)人煥發(fā)激情和希望的動力。他用了七十五年,終于悟到,人不可以被生活打倒,沒有希望注定永遠孤獨,而他必須反抗,堅定地為爭取自由努力。
小說的最后一段堪稱文學史上的經典結局:一個人無比看重尊嚴,卻被百般凌辱之后,頓悟人生,“他自覺心靈清透,坦坦蕩蕩,什么事也難不住他?!?/p>
妻子問他不賣雞接下來吃什么,他說:
“吃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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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 著
魏然 譯
南海出版公司2013年6月
與《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奉愃?,《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延續(xù)了馬爾克斯作品中愛與孤獨(死亡)的對立主題。與前者相比,《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展現出的孤獨更血腥,更暴力。就連馬爾克斯自己也認為,這是一個殘忍的犯罪故事。這本書馬爾克斯寫了三十年之久,可以說是他最優(yōu)秀、堪稱完美的小說。這是一出觸目驚心的悲劇:新婚之夜,新郎發(fā)現新娘并非處女,于是將其遣送回娘家。新娘的兩個善良靦腆的哥哥為了挽回榮譽,揚言要殺死妹妹的情人。兩個兇手千方百計讓人阻攔他們行兇,人們卻以為是玩笑而不加阻攔,致使慘案發(fā)生。而新郎新娘在苦苦思念彼此十年之后,事情終于發(fā)生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