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雨達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63
論國際法項下“滅絕種族罪”中“族裔團體”的判斷標準
蔣雨達*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63
《滅種公約》首次將滅絕種族罪規(guī)定為一項國際犯罪。公約第二條將滅絕種族罪中被保護的團體限定在“民族”、“族裔”、“種族”和“宗教”這四類團體中,但卻沒有給出四類團體的明確定義。對于“族裔”團體的定義,國際法庭在裁判中沒有采取完全一致的標準,以致于國際社會對“族裔”團體的認識一直模糊不清。綜合國內外學者的觀點和國際刑事法院的實踐,對于“族裔”團體的判斷應堅持主客觀相結合的標準,在客觀上具有相同的文化和語言,在主觀上自我認同或被他人認同為團體。
滅絕種族罪;受保護團體;族裔;滅種公約
在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長河中,一直能夠看到有系統(tǒng)地消滅整個團體人民的血腥場面。滅絕種族這一嚴重的犯罪行為對國際社會的道德底線產生了巨大的沖擊。為確定滅絕種族罪的保護對象,《滅種公約》第二條明確規(guī)定:本公約內所稱滅絕種族系指蓄意全部或局部消滅某一民族、族裔、種族或宗教團體。雖然這一對滅絕種族罪保護團體的規(guī)定被《羅馬規(guī)約》一字不落地接受,但是《羅馬規(guī)約》和《犯罪要件》并未對“民族”、“族裔”、“種族”、“宗教”這四類團體做明確的定義,尤其是“族裔”這一概念因其模糊的詞源解釋更是在國際刑法的理論和實踐層面都存在著較大的爭議。
筆者試圖通過《滅種公約》立法者的意圖以及各類國際法庭在裁判文書中對“族裔”的認定,歸納、總結出“族裔”的定義以及認定標準,以期緩解國際刑事司法實踐在認定滅絕種族罪保護對象方面存在的分歧。
(一)《滅種公約》中受保護團體的共同特征
滅絕種族罪將保護的團體限定于:民族、族裔、種族和宗教四類團體中,或者說只有具有“民族”、“族裔”、“種族”或者“宗教”特點所構成的團體才是滅絕種族罪項下所保護的范圍。不僅如此,在克里斯蒂奇案中,前南法庭認為《滅種公約》中所列出的四類團體是專屬性且窮盡性的,即將社會性、政治性等團體排除在了公約所保護的范圍之外。筆者認為,法院之所以在滅絕種族罪中不保護這類團體的原因在于:《滅種公約》的起草者認為滅絕種族罪是人類社會中最為嚴重的罪行之一,因此在認定怎樣的團體是值得被如此高度保護的標準時應當進行嚴格的限制。在社會性和政治性等團體中,成員的身份并不是由其出生所決定的,這些團體并不像《滅種公約》中所列舉的四類團體一樣具有“永久和穩(wěn)定”的特征,自然這些團體也不應當同上述四類團體有同等的保護價值。
(二)“民族”、“種族”、“宗教”的判斷標準及其特點
雖然《滅種公約》同樣未對民族、種族、宗教這三類團體給出明確的定義,但在國際法院的Nottebohm決定中指出,“民族”通常是指一群具有共同國籍,共擔權利和義務的人所組成的團體?!胺N族”是在一定的地理范圍內具有相同的、由遺傳所得的并且可見的身體性特征的人所組成的團體?!白诮獭笔侵笀F體中的成員具有相同的信念、信仰或精神榜樣。通過以上三類團體的定義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三類團體都能夠有非??陀^的標準進行區(qū)分。國籍作為民族團體的判斷標準;膚色或身材可作為種族團體的判斷標準;宗教信仰作為宗教團體的判斷標準。而族裔團體與上述三類團體相區(qū)別,只能通過文化的標準來判斷,又因文化本身具有較強的抽象性難以界定,因此族裔團體的標準也一直模糊不清。
族裔這一團體不同于民族、種族和宗教,其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和判斷標準,因此,被傷害的團體能否符合族裔這一團體的標準,進而使得施害者受到滅絕種族罪的定罪及量刑便顯得尤為重要。
(一)盧旺達法庭在各類審判案件中對“族裔”的認定標準
阿卡耶蘇案是國際社會所判決的第一個滅絕種族罪的案件。在阿卡耶蘇案中,盧旺達法庭采取了一種純客觀性的標準,其將“族裔”定義為是一個共享相同語言和文化的團體。但是在這個定義下,圖西族卻并不能構成族裔這一團體。原因在于圖西族和胡圖族說的是同樣的語言,信奉的是同樣的宗教,可以說共享的是一樣的文化和習俗。最終法院為了認定其為滅絕種族罪,將《滅種公約》項下所保護的四類團體擴展到了所有穩(wěn)定的團體,盡管這一做法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在卡伊舍馬案中,盧旺達法庭并沒有遵循阿卡耶蘇案中對于被保護團體純客觀性的判斷標準,而是將主觀性條件與客觀性條件相聯(lián)系,認定案件中的被害團體為族裔。法庭將“族裔”定義為一個其成員共同使用一種語言和文化的團體;或者,一個使自己區(qū)別于他人的團體;或者,一個由他人,包括犯罪者識別身份的團體。在這一標準下,圖西族人民雖然在客觀標準中與胡圖族人民沒有本質上的差別,但是胡圖族卻主觀上將圖西族視作為一個團體進行大范圍的屠殺,其目的也是有意地全部或部分消滅圖西族,因此從社會性歸類的角度,圖西族可以被認定為是“族裔”團體,進而法庭可以以滅絕種族罪對胡圖族中主要實施屠殺行為的人進行審判。
(二)對盧旺達法庭判決中不同“族裔”定義的思考
筆者認為,法庭之所以在卡伊舍馬案中沒有采用阿卡耶蘇案中對受害團體的認定標準,是因為在阿卡耶蘇案為了將犯罪者定罪,在客觀性標準無法將受害者團體歸入族裔時,僅僅簡單地將所有“穩(wěn)定的”團體都納入滅絕種族罪的保護范圍,這樣的做法顯然是不符合國際法中“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的原則的,所以在卡伊舍馬案中,法官開始將主觀因素納入團體分類的考量之中。
雖然在卡伊舍馬和魯金達納案中,盧旺達法庭對“族裔”的定義并未違反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的國際法原則,且在之后的魯塔甘達案和繆斯馬案的判決中,盧旺達法庭依舊延續(xù)了之前對“族裔”的定義,主觀性因素的考量也顯示出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但根據盧旺達法庭對“族裔”的定義,“客觀上具有同樣的文化和語言”、“主觀上自我識別及認同”、“主觀上他人識別及認同”這三者并非是并列的關系,而是選擇的關系,也就是說只要一個團體符合上述三種條件中的任何一個,其就能被定義為是一個“族裔”。這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放寬了對滅絕種族罪項下保護團體的范圍。在此定義下,即使一個團體不滿足“穩(wěn)定且永久”的特征,只要這個受害團體被犯罪者認為是一個團體并進行屠殺,其就可以被稱為“族裔”,這顯然是不合理且擴大了“族裔”一詞本身所覆蓋的含義的。
雖然“主客觀相結合”的標準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族裔”的定義問題,但在具體的適用過程中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層級來確定“客觀上具有同樣的文化和語言”、“主觀上自我識別及認同”、“主觀上他人識別及認同”這三個要素應當是先適用客觀性要素還是主觀性要素;也沒有確定“自我認同”和“他人認同”這兩個主觀性要素之間的關系,是需要同時滿足自我及他人認同還是僅僅兩者擇一滿足即可。
針對上述這些疑問和“族裔”定義的發(fā)展歷程,筆者認為,主客觀相結合的標準并不是沒有適用層級的要求,而是在具體的案件中應當先適用客觀標準再適用主觀標準的順序來判斷一個團體是否能構成“族裔”。具體來說,首先要看案件中的團體是否滿足“族裔”團體的客觀要素,如果其已經滿足客觀要素,該團體便能被認定為是“族裔”團體。此時,無論主觀性要素滿足與否都不影響該團體的認定。
但如果團體中的成員在語言、文化上和施害者團體并無明顯的差別,在客觀性要素的滿足上就產生了瑕疵,此時,便要將主觀性因素納入考量之中,來判斷該團體是否為“族裔”。正如阿卡耶蘇案中的圖西族和胡圖族,這兩個團體都具有相同的語言和文化,很難在客觀上將兩族人民區(qū)分開來,此為瑕疵。在這種情況下,需要納入主觀性要素即被害者的自我認同和施害者的他人認同來判斷其是否為“族裔”團體。但如果一個被害團體完全不符合客觀性要素,如語言上的差別不僅僅只是口音,而是在文字上甚至是語系上有較大差別時,即使主觀上該團體中的成員自認為是一個團體,或者施害者主觀上也認定被害團體是符合團體的標準,其都不能被稱為是滅絕種族罪項下的“族裔”。
滅絕種族罪中所保護的四類團體均要符合“穩(wěn)定和永久”這一公約起草者所設立的立法目的,因此,筆者認為:對于“族裔”的判斷標準應當是根據盧旺達法庭、前南法庭等所確立的主客觀相結合的標準進行認定,但在適用主客觀相結合的標準時,客觀性要素優(yōu)先于主觀性要素,當且僅當客觀性要素出現(xiàn)瑕疵時,主觀性要素才需要界入進行補正,而這一判斷方式也恰恰符合各類滅絕種族罪審判案件中對“族裔”團體認定時的內在邏輯,具有很強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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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雨達(1993-),男,漢族,華東政法大學,2016級國際法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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