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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超乘
1930年6月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遠東局與中共中央的爭論
——以雙方有關書信為中心的考察
袁超乘
1930年,中共黨內被急速“左”轉的氣氛籠罩著,受其影響,中共中央與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遠東局的合作出現(xiàn)問題。6月,圍繞中共中央提前通過重要決議的行為及決議內容,遠東局與中共中央之間爆發(fā)了嚴重分歧和激烈爭論。為闡明各自立場和觀點,遠東局與中共中央都以書信形式互相辯駁,使沖突持續(xù)升級和擴大,并達致不可調和而訴諸共產國際,請求其裁定的地步。最終,在共產國際的調停下,爭論暫時結束。由這些信件出發(fā),可以勾勒分歧的線條與輪廓,從而分析其中的歷史信息。
遠東局;共產國際;李立三;中共中央;書信
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開始獨立探索中國革命的道路。作為中共的重要援助來源,共產國際在諸多方面指導中共的革命工作,影響著中共的策略和路線。1929年3月,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為了表述方便,行文中皆以“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一貫稱謂——“遠東局”表述。在上海成立,成為聯(lián)系共產國際與中共的中間機構。因此,這一時期遠東局與中共中央的關系在有關共產國際和中共革命關系的研究中具有重要價值。
雖然中共中央此時受遠東局指導,但兩者關系并非和諧融洽。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的政治任務決議,隨后,遠東局與中共中央之間發(fā)生了激烈爭論。爭論雖在共產國際調停下得以平息,但是其中的過程及分歧始生點是值得還原和分析的。由于爭論雙方都以書信形式陳述了來自各自角度的對于事件的解釋和理解,因此,本文以信件中的歷史信息為切入點,盡力還原事件發(fā)展的過程,從而明晰原委,探究分歧的核心問題。
根據(jù)中共黨史的既定關系圖譜,通常把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30年6月11日通過的政治任務決議案,即《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視為所謂“立三路線”正式形成和開始在中共實施統(tǒng)治的標志。遠東局與立三中央的爭論沖突也因這一份決議案而以公開和十分劇烈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本文也由此展開。
決議案通過后,遠東局與中共中央的分歧變得激烈開來。6月20日,羅伯特斯*即埃斯勒,埃斯勒是此時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駐華代表,遠東局主要領導人,化名羅伯特斯、羅伯特。受遠東局委托,針對決議案給中央政治局寫了一封闡明立場的信。信的開頭便說明:“為了避免口頭翻譯造成長久的誤解”而使用“書面形式來表述可能引起分歧的問題”*《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177頁。,可見兩者之間的分歧確實已經激化到需要以嚴肅的書面形式進行說明的程度。遠東局在信中主要就兩個方面對中共提問,一是決議的發(fā)表問題,二是決議中的一些政治問題。
前者關注的重點是——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的決議可否馬上發(fā)表。對此,遠東局在信中陳述了其認為不應匆忙下發(fā)決議的原因。遠東局首先敘述了從李立三處得到的關于決議案通過時的背景:中共中央根據(jù)收到的來自莫斯科的通報,*此處“通報”的說法有誤,向忠發(fā)在21日的回信中解釋稱未收到共產國際的正式通報,而是名為“平洲”的同志從莫斯科帶來的消息。對共產國際和中共代表莫斯克文(周恩來)所作的某些決議產生了嚴重的懷疑,甚至“想往莫斯科發(fā)抗議電”*《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78頁。。由此,遠東局判斷中共中央在一些問題上與莫斯科的共產國際和周恩來存在分歧?;谶@種判斷,遠東局認為中共不應在分歧未解決前通過重大決議,但中共已經通過了決議,這便顯示中共在紀律上對共產國際的違背。至于背景中的“抗議電”,中共中央確已起草,但由于其中內容表述不清,遠東局表示不理解,因此李立三認為“莫斯科也不會清楚的”,于是收回了這封電報,并未發(fā)往莫斯科。這里并未直接體現(xiàn)中共與共產國際之間的所謂“分歧”的具體內容,為了分析其中內容,首先應回顧中共中央此時的策略動態(tài)。
1930年,以李立三為主的中共中央在逐步“左”轉的情況下發(fā)展出了通過促進全國的革命高潮來奪取一省或幾省之政權,進而取得全國勝利的激進革命策略,并且在全黨逐步推行。李立三及中共中央政治局在6.11決議以及之前的許多文件中都表達了反對只奪取某一區(qū)域建立根據(jù)地的“割據(jù)”“偏安”的“右”的觀念。6.11決議通過后,中共中央于6月12日向共產國際主席團致信,要求在國際會議上確認其已定的路線,希望身處莫斯科的周恩來和共產國際主席團理解并確認“極力爭取一省與幾省的首先勝利”的革命策略,并且,中共中央不同意“建立蘇維埃根據(jù)地等類的割據(jù)觀念”*《中共中央致共產國際主席團信——要求在國際決議上確認中央已定路線》(1930年6月12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36頁。。此時的共產國際“正在重新審議與中國革命和中國黨有關的一切問題”*《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77頁。,周恩來也參加了這一審議,因此中共中央希望能夠得到共產國際的認同。上文所說“抗議電”便是在中共中央得知莫斯科方面通過的新策略可能與其作出的策略之間存在沖突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這也是遠東局認定的中共與共產國際之間的分歧所在。
在6月20日羅伯特斯的信中,認定6.11決議與共產國際可能有重大分歧,因此,遠東局反對中共中央將決議下發(fā)全黨也就順理成章,因為這樣有可能與莫斯科的決議發(fā)生沖突。信中提到,雖然中共在決議印好之后送與遠東局,但已經決定下發(fā)全黨,只是請遠東局將建議附在決議之后,這無疑是“先斬后奏”了。此時中共作為共產國際的中國支部,按照政治紀律,應受共產國際和遠東局的指導,通過有可能與前者不一致的重要決議前,應發(fā)電報詢問,待收到共產國際決議經過討論之后才能作出最后的總決議下發(fā),而不是提前通過決議并下發(fā)全黨。中共中央的這一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也是遠東局必須明確指出和表明反對態(tài)度的,遠東局故而以兩個綱領無法在黨內下發(fā)為由拒絕決議。
由此看來,遠東局與中共中央整個爭論的導火索就是前者認為在有可能存在與共產國際決議不一致的情況下,中共越過遠東局通過了決議案,并下發(fā)全黨。更深層的分歧始生點在于遠東局并不同意中共中央的決議內容,這也就牽涉到遠東局與中共在決議內容上的分歧,即信的第二個方面的政治問題。
關于決議內容的分歧,圍繞的是對“一省與幾省的首先勝利與全國革命政權的建立”的解釋展開的,它是整個爭論的關鍵。首先,遠東局認為這句話的“提法太籠統(tǒng)太抽象”,可能會使“一切機會分子更能對在目前形勢下進行革命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產生動搖和失敗主義情緒”*《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79頁。。按遠東局的理解,決議沒有對“革命飛速前進省份的政策問題作出明確的回答,相反卻對在某些省奪取政權與全國奪取政權同時進行作了實際的指導”*《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0頁。。換言之,遠東局認為應該明確在革命形勢好的省份的策略,而不是籠統(tǒng)地說明在局部和全國同時取得政權,必須認清革命的局部與整體關系。
羅伯特斯闡述了遠東局認定的革命策略,即首先在革命飛速進步的省份,尤其是工業(yè)中心城市盡快創(chuàng)造前提,建立中央蘇維埃政權。這與19日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所提出的策略相近,其中指示“只要保證我們在蘇區(qū)中央(臨時)革命政府內的影響,就可以成立這樣的政府”,并且“蘇維埃政權要擴展到大工業(yè)中心城市和行政中心城市”*《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給中共中央的電報》(1930年6月19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75頁。,成為進一步開展的基地。值得注意的是,同一指示在三天前的電報稿中卻是——“目前條件下成立蘇區(qū)中央(臨時)革命政府為時過早”,“因為蘇維埃政權尚未擴展到任何一個大工業(yè)中心城市和行政中心城市”*《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給中共中央的電報稿》(1930年6月16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73頁。。短短三日時間,共產國際關于在蘇區(qū)成立中央(臨時)革命政府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巨大轉變。不過,兩者對建立中央臨時政府的條件要求未變,即中央革命政府依托的是蘇維埃區(qū)域向大工業(yè)中心城市和行政中心城市的擴展。這一原則與此時中共中央的策略步驟并不一致,根據(jù)6.11決議的闡述,局部地域的政權是無法存在于帝國主義和反動勢力的聯(lián)合進攻之下的,*《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22頁。需要全國的總革命高潮實施對抗,以此才能從局部而最終奪得全國政權。也就是說,局部的勝利只是策略步驟,而非戰(zhàn)略目的。共產國際和遠東局關于先成立中央臨時政府的表述顯然與中共以全國革命高潮為前提迅速奪取全國勝利的策略存在形勢判斷上的沖突,前者的形勢判斷是應先鞏固局部,建立政權,而后者則是可以無間斷地從局部政權立即轉變?yōu)闋幦〗⑷珖缘恼唷?/p>
革命形勢好的省份首先成立中央蘇維埃政權是彼時共產國際和遠東局要強調的,與決議中的所闡述的以全國為首要前提,再以局部勝利很快促成全國勝利的任務的確存在一定的抵牾,這種差異看似不大,但一旦轉化成實際行動便會影響整個革命的結果。
除了以上兩個主要的分歧外,在這封信中還談到了“小的缺點、疏漏和個別的提法”,遠東局以為這是“嚴重錯誤的疏漏”。因為遠東局認為中共應該積極“開展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活動”,以改正蘇區(qū)代表會議的錯誤,但在“黨的實際活動所需要的決議中,只字不提這樣重大的中心活動”*《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6月20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2頁。,所以遠東局對此提出問題,希望得到答復。遠東局在信的最后將蘇區(qū)代表會議的問題提出來,使之成為之后去信莫斯科的另一個討論重點。
收到遠東局的信之后,21日,向忠發(fā)受中共中央政治局委托進行了回信,*《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3頁。信的內容較為簡短,對前一日遠東局在信中提出的問題作出回答。
首先,向忠發(fā)陳述了需要立即發(fā)表6.11決議的原因,即“目前革命形勢的急劇發(fā)展要求為領導這一工作作出這樣堅定不移的決議”,出于“對革命、無產階級和共產國際負責”,中共“不接受遠東局不發(fā)表這一決議的建議”*《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4頁。,并已決定立即公布這一決議。至于與共產國際的分歧,向忠發(fā)解釋稱,未收到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對中國問題的意見和立場的“任何正式的通報”,去電莫斯科是因為“不同意莫斯克文(周恩來)同志建議中的一點”*《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3頁。(周恩來于三月經德國到達莫斯科——編者注)。在這里,向忠發(fā)只是說不同意周恩來的建議,而未說明對共產國際是否有懷疑,以此解釋其并未與共產國際唱反調,所以不存在遠東局所建議的等待共產國際決議后繼續(xù)討論決議案內容的必要,可以將其直接下發(fā)全黨。
其次,對于來信中的政治問題,向忠發(fā)在回復時強調遠東局“完全曲解了”中共的綱領。信中解釋稱“中共的這一決議完全符合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的指示,符合中央關于舉行湖北代表會和第一次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指令和一貫指示。遠東局以前完全同意這一指示,現(xiàn)在卻突然不發(fā)表這一決議”,“使黨中央的政治工作停頓下來”*《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3頁。,因此向遠東局提出嚴肅的政治抗議。根據(jù)此表述可推斷,中共對于遠東局反對6.11決議內容感到十分突然。從邏輯上來說,既然遠東局之前一直同意中共一系列的指示,那有關6.11決議的分歧也就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6.11決議是否如信中所說的符合“一貫指示”?對此,需要簡單追溯這里“一貫指示”的具體涵義。
中共六大決議承認“革命高潮過去。工農運動的第一浪潮,大都是中國共產黨所指導的,已經完結”*《政治決議案》(1928年7月9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309頁。,但肯定“新的廣大的革命高潮是無可避免的”,而且“新的高潮的征象已見,但不可過分估量”,進而指出“一省或幾省革命高潮與蘇維埃政權的前途是可能的”*《政治決議案》(1928年7月9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311頁。,是在革命高潮的條件下才會出現(xiàn)的。與此相對,6.11決議認為有“日益逼近的新的革命高潮”*《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18頁。,“革命高潮可在這一省或那一省首先爆發(fā),但決不能有離開全國的單獨一省或幾省的革命高潮。因此,黨在準備全國革命高潮的時候,必須嚴重的注意全國的配合與發(fā)動,割據(jù)一省或幾省來推動全國革命高潮的觀念,無疑義是極端錯誤的”*《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21頁。,在爭取“一省與幾省重要省區(qū)的首先勝利與全國革命政權的建立”的步驟上應更加注意全國的發(fā)展,而不是只關注形勢較好的省份。
比較前后的相關表述,后者的表述確實來自六大決議,只是按照形勢的發(fā)展判斷而作了延伸闡釋,將局部勝利與全國勝利結合并同整個革命高潮統(tǒng)一起來,從而確定新的革命策略。李立三在1930年4月2日的《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諸問題》一文*李立三:《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諸問題》(1930年4月2日),《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2卷,第273頁。中詳細闡述了革命高潮中任務、局部勝利與全國勝利的密切關系,文中的論述無一不是從六大決議開始,以此顯示論證的正當性。6.11決議的論述背景的確來自“一貫指示”,但因為決議是在1929年開始的急速“左”轉的氣氛之下逐步發(fā)展而來,其闡釋也就帶有極為激進的因子,遠東局若不理解此時的整體氣氛,也就無法理解新決議對六大決議的延伸闡釋以及由此設計的革命策略。
然而,在中共急速“左”轉的情況下,遠東局難道如信中提及的一樣,對6.11決議之前的指示都是同意的嗎?答案是否定的。
遠東局無法與中共中央達成一致主要因中共的急速“左”轉思維,所以應該考察遠東局對中共“左”轉后“一貫指示”的態(tài)度。1930年4月15至24日,在上海舉行了由中共中央直接領導的湖北省黨組織代表會議,會議通過了《中國革命高潮前的湖北黨的任務》決議案*無文本遺留,參見《李立三給周恩來和瞿秋白的信》(1930年4月17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28頁注釋①。。5月1日,遠東局致信中共中央政治局,首先肯定代表會議“這些文件為克服我們黨內主要危險的合法主義、取消主義傾向及種種右傾思潮作出了認真的努力”*《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5月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35頁。。但在褒揚之后,遠東局態(tài)度轉向,懷疑“決議中有些論點很容易產生十分危險的傾向并妨礙黨克服你們正在竭力加以克服的錯誤和傾向”*《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5月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36頁。,如認為決議中“我們在武昌只有100名[黨]員和很少的紅色工會,但偉大的事件將使我們變得強大起來”這一表述“可能會導致非常危險的結論”,“提法本身突出了右的危險而縮小了另一種危險”*《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5月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35頁。。信中還批評了中共決議中對城市和農村革命形勢的判斷,稱“資產階級‘不得不先放棄農村并依靠城市’”這一“籠統(tǒng)的估計是完全錯誤的”*《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5月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37頁。。類似的批評之語在信中還有很多,可見遠東局在信中已經對湖北黨組織代表會議中一些策略表現(xiàn)了不贊同的態(tài)度,只是并不激烈。也就是說,此時遠東局已經就中共的革命策略提出意見,而非向忠發(fā)在信中所說的完全一直同意。湖北黨組織代表會議的闡述同樣在5月召開的蘇區(qū)代表會議上得到李立三的再次強調,并且本次會議因中共的臨時改名而成為遠東局與中共中央爭論的另一個重點。由上述情況看來,向忠發(fā)在信中的解釋既希望論證行為及決議的正當性,亦有簡化事實的傾向。
關于策略構想,信中解釋為“全力促成全國革命高潮的到來,在準備全國革命高潮之下,來爭取一省或幾省的勝利”*《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4頁。,其任務首先是“全國革命高潮”,然后才是革命政權,而“完全不是準備奪取局部的政權”,這與6.11決議所闡述的觀點別無二致,遠東局自然也無法理解了。向忠發(fā)在信中堅信這一策略的正確性,進而批評“準備奪取局部政權,那就是右傾方針,就是對革命形勢估計不足”,并認為“羅伯特斯同志一貫持這樣的右傾方針”,“妨礙了中國黨對革命的領導工作,也束縛了中國黨和遠東局之間的關系”,“要求遠東局解除羅伯特斯同志的工作”*《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的信》(1930年6月21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4頁。。分歧由此上升到涉及個人政治傾向的程度,在共產國際積極反“右”的大環(huán)境之下,中共的指責勢必使分歧沖突更加激化。
爭論沖突很快發(fā)展到不可調和的境況,雙方都希望得到上級組織機構的支持,因此便有了埃斯勒寫給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東方書記處(6月23日至25日)和向忠發(fā)致周恩來(6月25日)的兩封信。
埃斯勒在寫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關于與中共中央政治局分歧的信件中首先說明爭論發(fā)生時“實際上代表政治局的是李立三”*《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8頁。,由此透出的是遠東局對李立三行為的不滿,然后總結了三點分歧,包括蘇維埃代表大會、成立中央蘇維埃政府以及李立三有關革命客觀條件的理論。與20日埃斯勒寫給中共的信中所述比較,這封寫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更加突出了具體策略選擇與實施以及李立三的理論闡述。
第一點所指的就是上文提及的籌備會議改稱蘇代會的問題,這次會議于5月20日至23日在上海召開。此前的2月4日,中共中央就發(fā)布了關于召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的第六十八號通告,在“五一節(jié)將開一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中央通告第六十八號——關于召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1930年2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7頁。,但未能如期召開,只得延遲。按照計劃,“各蘇維埃區(qū)域及紅軍中的重要代表,將先集一地開一預備會議,討論并起草一切議案,然后再開大會于某一被指定的蘇維埃區(qū)域”*《中央通告第六十八號——關于召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1930年2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9頁。。換言之,此次會議本應該稱為中華蘇維埃代表大會籌備會議,即為籌備的性質。而李立三卻在會后通報遠東局,已將會議“改稱為蘇區(qū)代表大會,這次會議等于是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9頁。,對于越過遠東局通過這次會議的決定,信中陳述李立三的解釋是“在會議上才發(fā)現(xiàn)有必要作出這樣的決定,只是由于技術上的困難他未能通知”*《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1頁。。顯然,遠東局對于這種解釋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因此加劇了早已出現(xiàn)的緊張關系。中共當時對于遠東局“撤銷已作的決定”之要求及一些建議以口頭表述的形式接受下來,故而當時并未爆發(fā)激烈的沖突,但遠東局仍非常懷疑李立三是否理解其建議,可以說分歧依然潛在著。遠東局希望中共能夠在之后的行動中積極突出召開第一次全蘇代會的意義,但中共卻已經轉向了更為激進的方向,進而使已有的分歧擴大開來,關于修改會議名稱的爭論也在這封信中被重新作為重點提出。
對于蘇維埃代表大會的臨時改名,埃斯勒在信中認為中共中央“似乎放棄了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想法”*《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89頁。,而這一大會卻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如果能夠召開代表大會,那將是對各方面革命形勢的推動,但李立三的行為卻使遠東局“非常懷疑他是否理解這一想法”*《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0頁。。
有關成立中央蘇維埃政府的問題也是圍繞6.11政治決議的分歧,這是在修改名稱的爭論激烈進行時發(fā)生的,“很快就變成了嚴重的沖突”*《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1頁。。埃斯勒的看法是——“決議關于在起義省份成立中央蘇維埃政府問題的主要部分,盡管寫得含糊不清又十分偏激,但意味著否認有成立這一政府的必要性”*《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2頁。,他希望能夠得到共產國際關于決議內容和政治上正確與否的決斷,并且將李立三的行為視作“黨進一步發(fā)展的障礙”*《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4頁。。
信中著重明晰遠東局所認識的沖突細節(jié),補充解釋了上文有關“抗議電”的問題,為更好地理解分歧提供了文本。遠東局在收到中共中央政治局發(fā)給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電報(可能是6月12日中共發(fā)往莫斯科的電報*參見《中共中央致共產國際主席團信——要求在國際決議上確認中央已定路線》(1930年6月12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第136頁。)后,因為無法理解中共強調的路線和策略而去詢問李立三。李立三解釋稱“從剛從莫斯科回來的一位中國同志那里獲悉,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以及莫斯克文持與政治局的方針相對立的觀點”*《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2頁。,因此寫了這封電報,但感覺不明確所以收回了。也就是同一天,遠東局根據(jù)電報和李立三的解釋開始對決議持“不信任態(tài)度”,之后便是中共將決議印好通知遠東局,結果便發(fā)生了中共越過遠東局提前通過決議的事件。遠東局進而得出了決議存在“否認有成立這一政府的必要性”*《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2頁。的推論。
最后,信件駁斥了此前“右傾”的指責,并對李立三的行為及其領導提出反駁,認為“他的影響,特別是對黨內中央機關部分知識分子的影響極大,因此也極糟”*《埃斯勒給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信》(1930年6月23至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4頁。。
25日,向忠發(fā)也飛鴻莫斯科,希望周恩來為中共中央辯護。信件分為四部分,前兩部分為主要內容。信中首先闡述了中共中央所確認的“革命形勢與黨的路線”*《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97頁。,強調全國革命形勢是“真正的革命高潮——直接革命形勢——正在臨近”,各方面都處于有利狀態(tài),接著提出修改“建立蘇維埃根據(jù)地”的建議,代之以如下口號:“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與成立中央蘇維埃政府”*《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1頁。,并要求轉告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這里解釋了遠東局20日信中所說的中共與共產國際的分歧原因——周恩來在報告中表達了“建立蘇維埃根據(jù)地”的觀點,中共中央是從“平洲”同志的轉告中得知,而非共產國際的報告,所以中共希望通知周恩來并向共產國際說明清楚。相較于之前的戰(zhàn)略方針,此時以“中央蘇維埃政府”代替了“全國革命政權”,而這一表述是遠東局在6月20日的信中所堅持的,也是得到共產國際認可的,表述的轉變顯示了中共中央態(tài)度的轉向,以便能夠顯示其與共產國際策略方向上的一致。
即便策略方向的提法有所變化,但信中仍堅持“進攻武漢”,提出“如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在我們對紅軍進攻武漢問題作出解釋后仍有懷疑,那么請轉告,如果他們懷疑準備首先在武漢取得勝利的方針是正確的,那么我們持完全不同的看法,并請你在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面前為我們的觀點進行辯護”*《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1頁。。由此可見,中共中央大致預估了共產國際的態(tài)度,但仍希望改變。
信的第二部分分五段詳細陳述了中共中央對于與遠東局之間分歧的理解。一、二段中,針對此前埃斯勒所持的“革命發(fā)展不平衡”和“中共組織倒退”兩個說法,向忠發(fā)認為埃斯勒是“對革命形勢的估計產生動搖”*《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1頁。以及同“取消主義觀點毫無原則性區(qū)別”*《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2頁。。
關于革命發(fā)展是否平衡的問題,早在4月17日,李立三就致信身在莫斯科的周恩來和瞿秋白,向共產國際反映當時中共中央所關心的“重大政治問題”。信的開篇指出,有些同志,特別是遠東局的同志,“在評價當前革命形勢時認為運動的發(fā)展是不平衡”*《李立三給周恩來和瞿秋白的信》(1930年4月17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26頁。的觀點是“嚴重的右傾觀點”。這種觀點認為“工人斗爭的發(fā)展落后于農村中農民的斗爭”,而李立三在信中也說明“在工人的罷工運動尚未匯合成全面的高潮”,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前一觀點客觀基礎的認同。既否定,又肯定,是否其中存在悖論?對此,信中無疑是有更加重點的指向,李立三中央認為,城市工人的“階級斗爭確實異常激烈”,可以“[預見到]大規(guī)模的斗爭有可能爆發(fā)”*《李立三給周恩來和瞿秋白的信》(1930年4月17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26頁。,因此“不能只局限于今天表面的形勢”,而要“注意到工人階級斗爭的薄弱之處,即注意到我們還沒有取得巨大的發(fā)展,注意到工人階級的斗爭還是必將在更嚴酷更艱難的條件下發(fā)展起來的”,“要十倍地加強我們在城市中的工作以增強我們的主觀力量”*《李立三給周恩來和瞿秋白的信》(1930年4月17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127頁。。其論證的命題是城市工人斗爭必然能夠在激烈的形勢與強大力量的推動下取得巨大發(fā)展,主觀力量之間自然也就可以達到完全的平衡了。因此中共中央極力反對安于不平衡現(xiàn)狀的保守估計,這也是中共中央急速向“左”思維下的產物。
第四段中解釋了蘇維埃代表大會問題上的分歧,中共并不認為在殘酷斗爭形勢下將出席代表很少的預備會改稱正式會議是政治錯誤,因為正式會議與具有全國政權性質的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是性質不同的,改預備會議為正式會議“更容易發(fā)動群眾投入建立中國蘇維埃的斗爭”*《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3頁。,遠東局的批評和告狀是小題大做了。
此前,在21日信中未完全解釋清楚的政治決議分歧,這次以足夠篇幅作了說明。第三段重申了“在全國革命高潮加速到來的形勢下,應該首先在一省或幾省取得勝利,而這意味著在加強全國工作的同時應著重注意武漢及其附近的一省或幾省”*《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2頁。,即以全國工作為前提才能獲得局部勝利。同時強調了關于具體的總方針不同意見的分歧“導致在政治決議問題上的重大爭論”*《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2頁。,然后從第五段開始對其進行解釋。信中再次重申6.11決議是按照之前一系列得到遠東局認同的指示方針來制定的,符合當前客觀革命要求和黨的實際情況。并稱當時中共中央已通知遠東局,“說中央打算討論十分重大的政治問題并建議先與遠東局一起討論”,只是“羅伯特同志回答說,政治局可以不先與遠東局協(xié)商就討論這些問題,因為不可能出現(xiàn)原則性的政治錯誤”*《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4頁。。而在通過決議后,中共中央收到由莫斯科歸來的平洲同志的轉告,轉告中稱周恩來“提出了‘建立蘇維埃根據(jù)地’的口號”*《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4頁。,由于與中共中央所定策略不合,遂擬致電共產國際。遠東局于同日收到了決議與這份電報后,羅伯特便堅決反對發(fā)表決議,強調要直到收到共產國際的答復為止,因為他看來決議是與共產國際指導思想相悖的,雙方為此便爆發(fā)了激烈的爭論。
向忠發(fā)的信中辯稱:“中央還沒有完全收到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最近討論的[結果]”*《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4頁。,所以決議與共產國際討論“沒有任何關系”,不可能是反對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它的發(fā)表完全合理,若共產國際認為有錯誤,中央會“完全接受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決議”*《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5頁。。對于埃斯勒所堅持的策略方針,信中闡述了其與中共中央所持觀點的異見。
那么,中共中央認為的羅伯特所堅持的策略方針是怎樣的呢?根據(jù)向忠發(fā)陳述,埃斯勒“認為應集中一切力量準備一省或幾省的暴動,認為中央在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動搖”*《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5頁。,對此,中共中央是強烈反對的,認為其是“公然的地方割據(jù)的觀點”,是“對客觀形勢的估計不足,滾到了右傾機會主義理論一邊去了”,而且達到了“凡是不同意立即發(fā)表中央決議的人,就把中央置于革命的罪人的地位”*《向忠發(fā)給周恩來的信》(1930年6月25日于上海),《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05頁。的嚴重程度。實際上,中共設想的革命進程與其信中反對的策略步驟有重復的階段——奪取一省或幾省的勝利,但中共明顯走得更遠,認為在全國革命高潮的局勢下,以局部勝利就可以迎來全國的勝利,而非建立局部的全國政權。因此,遠東局與中共中央的分歧的根本生長點在于對革命步驟的不同預估,前者是以局部逐漸帶動全國革命,而后者是以全國配合的形勢下的局部勝利來迅速獲得全國勝利,并沒有過渡階段。
此外,信中更加強烈地要求解除埃斯勒的工作,可以說,埃斯勒和向忠發(fā)的信是遠東局與中共中央分歧升級的結果,此時的分歧沖突已經使雙方無法以簡單的調和方式來解決,進而希望能夠獲得更高一級組織機構的支持。
綜合爭論雙方在信中的陳述,可以勾勒此次分歧事件的大致脈絡。在6.11決議通過前,中共中央通知遠東局,表示其要通過重要政治決議,但遠東局并未予以特別重視。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決議后,中共收到由莫斯科歸來的平洲同志關于周恩來已經向共產國際提出“建立蘇維埃根據(jù)地”口號的轉告。因為這一口號與中共所確定的革命策略并不一致,中共中央便準備向莫斯科發(fā)出解釋電報。遠東局在12日收到這一電報,開始發(fā)覺其中存在的問題;同時,遠東局也收到了中共已經印好的6.11決議,并被告知已準備下發(fā)全黨。根據(jù)電報與決議內容,遠東局判斷中共所確定的革命策略與共產國際的指導可能存在分歧。因此,從政治紀律角度出發(fā),遠東局堅持反對中共發(fā)表此決議,直到共產國際作出正式決定。由此便爆發(fā)了雙方的沖突爭論,并不斷升級擴大,此前修改籌備會議名稱的爭論也被提出,最終雙方都訴諸莫斯科,希望得到理解與肯定。
1930年6月28日,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議聽取了遠東局和中共中央政治局這幾個月中發(fā)生的某些分歧的來電*《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會議第69號記錄》(摘錄)(1930年6月28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15頁。,直至7月29日才就分歧問題作出決議。出于緩和雙方沖突的目的,這次的決議分為兩份,分別對雙方的一些問題作出評價與決定。
對于遠東局,決議首先肯定其政治方針總的來說是正確的,采取的是正確的共產國際立場,“竭力糾正中共中央在總的政治方針正確的同時所犯的個別錯誤問題上的方針”*《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關于中共中央政治局與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之間分歧問題的決議》(1930年7月29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33頁。,給中共領導人提供了重大幫助。至于錯誤,決議就遠東局的一些提法和在陳獨秀問題上的處理作了簡單表述,而就分歧中中共指責的問題只是作了“政治委員會沒有根據(jù)支持對遠東局在這些問題上的錯誤方針的指責”*《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關于中共中央政治局與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遠東局之間分歧問題的決議》(1930年7月29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34頁。的結論。從共產國際“環(huán)顧左右而言他”的態(tài)度來看,它希望能夠以避重就輕的方式來緩和兩面矛盾,肯定遠東局批評的必要,也承認中共中央政治路線的總體正確。
另一決議的重點主要集中于中共將預備會議改為第一次蘇維埃代表大會以及忽視蘇維埃運動任務的行為,共產國際認為這樣“大大降低了這次大會的政治意義和實際成果而犯了嚴重的錯誤”*《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關于遠東局與中共[中央]政治局之間在1930年2月17日至8月期間接連發(fā)生的分歧”的決議》(1930年7月29日于莫斯科),《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卷,第235頁。,而未及時告知遠東局則加重了錯誤,不應該在蘇維埃運動問題上模糊不清。同時,強調中共強行發(fā)布決議是破壞了共產國際的紀律的,其對埃斯勒的指責也是無根據(jù)的。決議最后也對埃斯勒的一些錯誤進行了批評。總的來說,這一決議對中共的錯誤確實提出了批評,但未就6.11決議案中的內容作過多討論,而雙方認為的重大分歧恰恰就在其中。
共產國際兩份關于遠東局和中共中央的分歧的決議案都努力避免使沖突擴大,對于沖突各方,共產國際寄期望于雙方能夠互相理解,竭力完成中國革命的任務,其深層原因還是共產國際對此時中共中央所確立的革命策略不甚了解。因為中共沒有將其策略、計劃告知共產國際和遠東局,加之此時沒有中文翻譯,莫斯科和遠東局無法獲知中共的計劃,而當時的中共駐莫斯科代表無法完全傳達中共中央的思想動向,因此共產國際也就無法做更深入的決定。至此,遠東局與中共之間的分歧沖突在表面上得到了共產國際的最終定調,但仍在不斷發(fā)展之中,隨著7月27日長沙的攻克,分歧的中心矛盾在實際行動中表現(xiàn)出來,最終形成立三中央與共產國際的直接對抗,并演化為有關路線的爭論。
從整個分歧來看,其產生的關鍵在于雙方對革命形勢和策略的判斷,遠東局希望集中力量奪取部分區(qū)域,成立中央政府,然后實現(xiàn)全國勝利;而中共中央則強調要在爭取全國革命高潮的基礎上,以部分區(qū)域的勝利來催生出全國的勝利。雖然雙方都有著激進傾向,但后者更加強調全國配合的形勢,其態(tài)度更為激進。此時中共中央的革命計劃已經超出了共產國際和遠東局的意想,中共中央的激進策略設計與共產國際和遠東局的革命預估的偏差造成了后兩者對其策略的不理解,也帶來了相關爭論。
由這一事件可以覓得此后共產國際與中共中央之間有關路線沖突的一些征象。隨著中共中央的激進策略逐步在革命實踐中得到實施,此次分歧中的一些問題也在“立三路線”的推行中顯現(xiàn)出來。
責任編輯:魏烈剛
The Divergence between the Far East Bureau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Executive Committee and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An Analysis of the Letters from Two Sides
Yuan Chaocheng
In 1930,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had a continuing divergence with the Far East Bureau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Executive Committee under a constant rapid "left" atmosphere. Then in June, the Far East Bureau and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broke out serious divergences and fierce debates because of a resolution passed by the CPC. Each side clarified their positions and point of views on this question through correspondence. But the divergence soon expanded to the point where it could not to be reconciled. Eventually, it was stopped under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s mediation. Through these letters, we could reproduce the process of the divergence and thus analyze th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from it.
the Far East Bureau;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Li Lisan;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correspondence
袁超乘,男,福建師范大學、中共福建省委黨校中共黨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福建福州 350000)
10.16623/j.cnki.36-1341/c.2017.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