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磊 （湖南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415000）

唯心論的虛無與宗教的實存
——安東·布魯克納音樂的思想根基

馬 磊 （湖南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415000）

交響曲是作曲家的畢生音樂總結(jié)，這其中，貝多芬、舒伯特們是古典浪漫時代巔峰與翹楚。不過，很多音樂史家總是將處于浪漫后期的安東?布魯克納的音樂作品歸為那個時代的異類。他的音樂無論從整體結(jié)構(gòu)還是創(chuàng)作技法上來看，其宏大的結(jié)構(gòu)，色塊性的音樂素材，圣詠式的旋律，以及對銅管音色的偏愛，甚至是在主部中常使用三個而非古典時代常見的兩個主題來看，布魯克納的音樂在整體上表現(xiàn)出一種虔誠的宗教性，與浪漫時期對人性高歌的其他藝術(shù)家的作品來說，確具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感覺。但同處浪漫時代的哲人叔本華卻以其虛無主義的哲學觀點而并未排斥在哲學思潮的主流之外。在筆者的碩士畢業(yè)論文《安東?布魯克納及其第四交響曲淺析》中，曾經(jīng)談及布魯克納音樂中的哲學思想，其中有一部分直接來源于叔本華，在本文中，筆者將就此點做更一步的分析。

布魯克納所處的時代是音樂史上浪漫主義的后期，那是一個思想觀念紛繁蕪雜的時代，德意志作為各種哲學觀點思潮激斗的主戰(zhàn)場，思想交鋒的銷煙呈車輪狀向四圍輻射。且不說布魯克納少兒時期在家庭中所受到的宗教教育的影響，成年的布魯克納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哲學思想的進步與更新也同時影響到了浪漫主義音樂美學的發(fā)展，當然也同時影響到了布魯克納的音樂創(chuàng)作。大多西方音樂史學家們宣稱，布魯克納本人及其思想（或他的音樂）自成為一個對當時環(huán)境來說相對“封閉”的系統(tǒng)。因此，筆者毫無理由認為布魯克納與當時的主流哲學思想以及提出這些思想的哲學家們有過任何的直接接觸（從很多同時代以及后出的音樂家傳記來看，這種接觸幾乎為零）。不過，布魯克納從他所崇敬的那位拜羅伊特大師理查德?瓦格納那里間接地接觸到了以叔本華為代表的哲學、美學思想則成為一個事實，雖然這種“接觸”并未出現(xiàn)在那個時代的任何一本傳記之中。

堅持德國哲學家康德“物自體”觀點的叔本華，其人生哲學，無論從欲望之于現(xiàn)實，以及人性沖動之于物質(zhì)欲求來看，其觀點更多的表現(xiàn)為一種意志之于表象的“月亮與六便士”式悖論的悲觀主義。毫無疑問，他的哲學是一種人生的虛無主義，更多的是一種唯心論的虛無觀點。

音樂評論家總將他的音樂劃為“宗教性的”、“天主教的”這樣一類范疇，不過從音樂傳承與思想根基來看，叔本華人生悲觀主義與瓦格納式的超人音樂美學思想（直接受尼采觀點的影響）或多或少也影響到了布魯克納。叔本華作為西方現(xiàn)代哲學和美學的唯意志論思潮的鼻祖，他的美學思想與他的唯意志主義哲學密不可分，其哲學思想的外延形態(tài)之一即哲學美學。他認為，音樂與哲學理念處于同等的重要地位，都是意志的直接客體化的表現(xiàn)，只不過是客體化方式的不同，它們雖然沒有明顯的相似性，“卻必然有一種平行的關(guān)系，有一種類比的可能性”。因而，叔本華的這種觀點淡化了音樂與現(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肯定了音樂的抽象普遍性與非確定性。他主張音樂只表現(xiàn)抽象的主觀情感，而不可能是一種具象的主觀體驗。叔本華的這種音樂情感論對同時代的瓦格納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瓦格納將這此理念溶入了他的一些著名的樂劇之中，如《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尼布龍根的指環(huán)》等，而這些音樂作品正是布魯克納所最為敬重的。我們可以從他題獻給瓦格納的《第三交響曲》中可見一斑，更不要說《第四交響曲》的開頭直接以《尼布龍根的指環(huán)》開場的顫音化的氣氛描述直白的向瓦格納致敬了。從樂思陳述與情感表達來看，布魯克納的九部交響曲，從其形式與內(nèi)容來看實際只是一部交響曲的不同變化形式。它們互相牽連而成為表達布魯克納音樂思想體系的完整統(tǒng)一體。但正如同布魯克納的為人處世一樣，這套音樂美學體系與當時的社會思潮有些格格不入，他的音樂思想形成了一個相對來說極具封閉的系統(tǒng)。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布魯克納似乎比他所崇敬的大師瓦格納更進一步的貫徹了叔本華的音樂美學思想。叔本華的美學思想開啟了對非理性的直覺——這種非理性的直覺上起印度宗教的“梵我合一”，下至現(xiàn)代瑞士心理學家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及本能沖動方面的研究，同時也標志著西方美學史從古典時代向現(xiàn)代當代的轉(zhuǎn)變。從那個時代的布魯克納，到他的學生馬勒、申克，無不為這種的美學思想所影響。

但是，布魯克納交響曲中的這種美學表達，更多是一種宗教實存主義的表現(xiàn)，而并非叔本華唯心論的虛無表達。宏大的曲式結(jié)構(gòu)、清冷的格里高利圣詠式的段落、華麗的復(fù)調(diào)織體、與銅管樂組“音塊化”的音層，“布魯克納式節(jié)奏”等這些音樂創(chuàng)作技法與表現(xiàn)手法，它們所要展現(xiàn)的是一種彌賽亞再臨的普世感，而并非是“上帝死了”的虛無悲觀主義。我們在他的交響音樂中感受到的正是基督教信眾在莊嚴彌撒中直面上帝的感覺。若將布魯克納的《第一交響曲》譬喻為一顆種子的話，那么到了后期的《第七》《第八》《第九》時，它已慢慢的成長為一棵參天巨樹，而正是在其上，我們目睹了上帝存在于其中的一種內(nèi)觀似的實在感。 蒲實在《布魯克納的交響曲》一書中引用某位音樂評論家的表述：布魯克納的音樂更像是一團“逐漸熄滅的火”。這團“火”是靜謐安詳?shù)?。這種描述其實與布魯克納音樂的精神境界是相當吻合的。這一團靜謐的“火”，正是印度教、佛教中在內(nèi)觀、坐禪中所要達到的與終極真理最終合一的一種宗教體驗。

叔本華的哲學，有人稱之為“歐化的佛教”。誠然，佛教、印度教對叔本華是有很大的影響。叔本華曾這樣寫道：“在徹底取消意志之后所剩下來的……我們這個如此非常真實的世界，包括所有的恒星與銀河系在內(nèi)，就是——無”。從這句話里我們可以管窺到這種“歐化佛教”的一斑。但是，叔本華的主要哲學觀點，仍然認為人生與世界是悲觀的虛幻的。這種觀點與基督教精神有些許相左，甚至與近代的大“人間佛教”思想都大相徑庭。而布魯克納及其音樂精神，則完全是基督教式的，雖然在某些方面我們可能將其理解為一種天主教苦行僧式的內(nèi)涵，但是這種“異類”的感覺與他的音樂中那種宏大的氣場比較，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一些小插曲而已。所以，雖然叔本華的哲學思想在布魯克納的音樂中有所體現(xiàn)，但是布魯克納的根本音樂精神，仍然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大師站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用世俗之外的“壯麗天音”與我們這個人心浮躁的電子時代的聽眾進行交流，在更高一層的近乎宗教體驗般的虔誠與莊嚴之中，達到了一種精神上的諧和與內(nèi)心的安寧。

[1]叔本華.《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商務(wù)印書館，第1版 (1982年11月1日).

[2]蒲實.《布魯克納的交響曲》.花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