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玉 成湘麗[新疆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烏魯木齊 830000]
生命觀的拓展與豐富——淺論從散文《永生羊》到電影《永生羊》主題之升華
⊙包 玉 成湘麗[新疆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烏魯木齊 830000]
生命的美麗在于傳承,不同民族、不同地域?qū)τ谏兄煌睦斫?,也有著相同的歸屬。從散文《永生羊》到電影《永生羊》對葉爾克西來說是大的突破,從“犧牲輪回”到“典禮儀式”,是在自然的天命觀中融入主人公自身成長的生命軌跡,電影在生命意義之外延伸出更多的主題元素——成長的儀式、愛情的矛盾、母愛的犧牲、命運的反抗和宿命的輪回等,從而將文本意義最大程度地開放化和多義化。
《永生羊》 葉爾克西 生命 儀式 命運
當(dāng)代哈薩克族女作家葉爾克西的散文集《永生羊》以平實的語言講述著哈薩克族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尤其是對于生命永恒的追求以及自然的敬畏突顯著草原民族特有的達觀深遠。從編劇到演員、從場景到服飾、從旁白到音樂,電影《永生羊》都是極富民族風(fēng)味的成功再現(xiàn)和本色演繹,對于回歸民族本位的本土電影的創(chuàng)作而言,《永生羊》可以說是近年來非常成功的例子。同時,電影又在不同維度上拓展和豐富了作品原有的情節(jié)內(nèi)容,賦予了作品更能打動人心的深遠意蘊和藝術(shù)魅力。
牧草豐盛的北塔山養(yǎng)育著世代的哈薩克族,游牧、遷徙、勞作,這片土地給了他們生命的延續(xù)。在哈薩克族心里,羊不只是果腹的必需品,更是生命意義的承載。散文中這樣描述:“薩爾巴斯像是預(yù)感到了什么,挺起身子,用它的那雙憂郁的羊眼搜索了一遍曠野,然后明明白白地對我說:走!我們到山洞去躲躲,山洪就要來了。那一刻它的姿勢美麗得像一頭鹿。”救“我”的代價就是付出生命,薩爾巴斯在犧牲自己后得到了永生,我為它流淚,父親卻說為了一只羊流淚不吉利,因為羊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人飽腹,羊以自己的生命換取人類生存的需要,在人類看來這是自然的法則。
正如散文中“哈薩克們每宰殺一只羊時會說:你死不為罪過,我生不為挨餓,原諒我們!”電影同樣以這句話體現(xiàn)出哈薩克民族樸素自然的生命觀,但呈現(xiàn)的方式和殺羊的背景卻各有所指,影片中一共出現(xiàn)了四次殺羊的場景,每一次都與人生儀式有關(guān)。第一次是在男主哈力的成人禮上,成全哈力從男孩變成了男人,這是男性生命重大的蛻變,叔叔凱斯泰爾跪在地上,一手拿刀,“你死不為罪過,我生不為挨餓,真主保佑”,叔叔仰望天空祈禱著;第二次是在烏庫芭拉的出嫁典禮上,成全烏庫芭拉從女孩變成女人,甚至是妻子和母親,這是女性生命中最重要的蛻變;第三次是在叔叔凱斯泰爾和烏庫芭拉的婚禮上,成全凱斯泰爾從男人變成了丈夫,從個人成長到家庭責(zé)任,同樣是人生的重要蛻變;最后一次是在奶奶莎拉的葬禮上,天灰蒙蒙的,壓抑得沒有一點生氣,成全奶奶平凡的一生。電影中四次殺羊情節(jié)的出現(xiàn)都在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殺羊更像是重要儀式前的祭奠,并具有了儀式的象征意義。
散文中的薩爾巴斯為了救主人公的性命而犧牲,正如散文中寫道:“如果你命數(shù)長,能在世上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你會看到很多羊為你而死,世上的事,就是這么簡單?!倍娪爸?,羊幾乎都是作為重大儀式的祭品,薩爾巴斯是為了成全而犧牲。散文中的殺羊只是單純的自然規(guī)律,符合人吃羊的自然規(guī)則,電影則在這既定的法則上融入人類的成長變化,雖然都是通過奉獻得到永生,但電影中透過儀式側(cè)面烘托出哈薩克民族對于人自身生命循環(huán)的理解。
一個是樸素自然的動物觀,一個是人類成長的自然規(guī)律,從“犧牲輪回”到“典禮儀式”是散文到電影的重大突破,并賦予羊超越自身生命的更多象征意義,也讓永生的主題更加突出。電影在散文原有主旨上的進一步升華,是對于哈薩克民族生命觀念更完美的展現(xiàn)。
從散文到電影,還有一個重大而富有深意的變化是:主人公從成年女性回溯式的女孩視角變成了從男孩——少年——青年成長中的男性視角,其突出效果就是從側(cè)面烘托和加強了原作的愛情主題。
散文采用內(nèi)聚焦方式,通過回憶展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成長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想,尤其強化了她在成長歷程中對于生命的認識和感悟。牧人妻子的死成了主人公記憶中最早故去的人,生與死一直是這位敏感多思的女孩最為記憶猶新的主題:“但是許多年來,生活在我周圍的許多女人又相繼走了,踏上了永遠不歸的路。她們每走一個人,都要回過頭來,在我那不完整的記憶中輕輕地點上一筆,那故事也就越來越完整、清晰,就像前面描述過的那樣,而且,我感到,越是隨著時間的久遠,我越是感到它離我越來越近了。”在不斷的成長路程中,“我”對于生命的理解也在不斷深入,從小女孩對死亡的不理解和恐懼到長大后對生命的洞察與感悟,最后以成人的眼光真實地看待生死,平靜地對待生命的每一次告別。這就是主人公在時間的記憶中不斷領(lǐng)悟生命的脆弱,又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成長的印記。
如果說散文中小女孩所體驗最深的是生死,那么電影則以小男孩的視角在不斷的成長中體察情感。雖然哈力自己沒有嘗試過愛情,但他一直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觀察愛情。懵懂的哈力渴望叔叔可以勇敢地對烏庫芭拉說出自己的感情,年幼的哈力不懂愛情,在他的意識里愛情就是得到,就是努力爭取,就是兩個人在一起,他不能理解叔叔默默的守候,但是他渴望身邊的人擁有愛情,他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花騎和烏庫芭拉的兩情相悅以及叔叔和烏庫芭拉的愛情不易。
可以說,散文以女性的角度看待生命的變化,感受成長的不同,電影則將視角更多側(cè)重于愛情,并以兒童對于愛情的不解烘托出女性面對愛情的堅守以及男性對于愛情的執(zhí)著。愛情觀的強化讓生命的色彩更加豐富,將愛情融入電影是改編后重大的突破,通過對愛情的多維詮釋進一步感受生命的價值。
散文中羊的角色占據(jù)了大量筆墨,電影中駱駝的出現(xiàn)無疑更加強化了母愛的描寫。動物的情感也許是出于本能,即使付出生命也不放棄孩子,這就是動物的簡單情感。母愛就是責(zé)任,責(zé)任就是犧牲,這是母性的永生。烏庫芭拉看到弱生的羔羊,冰天雪地抱著小羊找奶,弱生的小羊喚起了烏庫芭拉的母愛,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最終烏庫芭拉為了孩子選擇離開叔叔,奶奶也沒有挽留,因為換作奶奶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奶奶莎拉感慨烏庫芭拉和自己有著相似的命運,對她既同情又愛憐,認為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和輪回,看到烏庫芭拉受懲罰,她可憐又心痛,看到烏庫芭拉想念自己的孩子,她惋惜又理解。在奶奶莎拉看來烏庫芭拉就是第二個自己,為了愛情,她們選擇追求自由和反抗,為了責(zé)任,她們選擇犧牲和固守,生命世界本就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不同的人卻有著相似的命運。
散文中也有對于母愛的描寫,“臍母”是指獲得了認別人的孩子為自己的孩子資格的女人,“我”的臍母便是一個油膩膩的散發(fā)著一股奶香的牧人家的女人?!白屛胰ニ?!你這個白房子里的小孩子?!蹦毮笇櫮绲乇侵?。后來才知道,臍母沒有子女,可是臍母從不埋怨抱怨,而是把自己的母愛給予更多的孩子。
散文揭示的是羊永生的樸素生存觀,對于母愛的詮釋也許沒有那么透徹,電影則在永生的基礎(chǔ)上融入了母愛、責(zé)任、犧牲等主題,這不僅是母親對子女無怨無悔的愛,還是母親將子女帶來世界的責(zé)任,是母親犧牲自己,讓生命在子女身上延續(xù)的偉大。影片在融入母性的偉大之后,以情感的飽滿和母性的張力將永生的意義最大化。
散文中的女性角色是被動的承受者,對于生命中的種種境遇女性只能被動接受和無奈承受,即使有過反抗的念頭也沒有付之行動的勇氣。正如我十歲見證生死之后,母親對我說:“記住,一個人是會死的,我和你們的父親,也是會死的。那都是天意所定,遲早要發(fā)生的事。”那年母親只有三十三歲,面對生死,母親很明白,像是過來人的態(tài)度對我講著生命的輪回。我也想過母親的態(tài)度過于悲觀,但是,我也只能認同,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定律。
這也正如電影中有一幕我和叔叔回秋草地拉草,途中遇到了一片在暴風(fēng)雪中喪生的羊,叔叔將羊皮扒下說是做毯子,還說了一句“你不殺,天殺”。人是那么的渺小,連自己的命運都是被動接受,又怎么渴望去改變羊的命運呢?只能認同,只能接受吧!
電影不僅有對天命的認同,同時不乏對命運的反抗意識和選擇后的擔(dān)當(dāng)意識。奶奶莎拉年輕時愛上了花騎,孕育了一個家庭,在爺爺去世后,奶奶擔(dān)起了家庭的重擔(dān)。有著相同命運的烏庫芭拉也在生活中飽受磨難,她勇敢地愛上了花騎,不顧一切地追求愛情,背叛父母和花騎私奔,這是對命運的反抗。在花騎過世后,烏庫芭拉又一次勇敢地選擇了叔叔凱斯泰爾,可是她放不下自己年幼的兩個孩子,最終她又一次選擇了反抗。烏庫芭拉是勇敢的,在命運面前是勇于挑戰(zhàn)的。
烏庫芭拉一般被認為是電影的女主人公,但是奶奶莎拉卻是貫穿影片始終的線索。烏庫芭拉和奶奶有著相似的命運,同樣愛上花騎,同樣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仿佛在說著共同命運的歸屬。烏庫芭拉命運之坎坷、愛情之不易、斗爭之艱難,又何嘗不是奶奶莎拉命運的一部分?奶奶莎拉和烏庫芭拉對命運的不甘、對愛情的渴望、對自由的抗?fàn)幵陔娪爸姓宫F(xiàn)無遺。兩代人的相似命運好像又在說著命運的輪回。
如果說女性角色的塑造,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命運的抗?fàn)?,那么男性角色的塑造更是為其增光添輝。叔叔凱斯泰爾在找到私奔的烏庫芭拉和花騎時,選擇放走他們,他不只希望烏庫芭拉能幸福,也希望烏庫芭拉對于命運的抗?fàn)幠軇倮?,這也是對于自己愛情的妥協(xié)與堅守。五年后,命運又一次將烏庫芭拉送回到了凱斯泰爾的身邊,這次烏庫芭拉和凱斯泰爾都是坦然接受,兩人結(jié)合了,因為這是命運的安排。
接受命運還是反抗命運,電影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然而正是在這種含混復(fù)義中,讓我們對于生命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認識。
作品中有一段很著名的話:“一只羊被宰殺了,另一些羊又會來臨,它們的生命在時空中循環(huán)往復(fù),永無休止。被人宰殺吃掉,只不過是生命往復(fù)的一種方式,沒有更深的意義?!睂嵸|(zhì)上,作者對生命意義的理解恰恰孕育于羊的犧牲之中,這構(gòu)成了作品內(nèi)在的悖論和張力。電影又從羊命運的往復(fù)延伸到人命運的輪回,羊的命運連接的不僅有自然的天命觀,還有成長的儀式、愛情的矛盾、母愛的犧牲、命運的反抗和宿命的輪回,這賦予了作品更多的內(nèi)涵蘊藉。
面對散文中樸實的文字,我們可以無限想象,但是電影中具象生動的角色,卻給我們更多生命的體驗。如果說散文是美的,那電影就是靈動的,是會呼吸、會動作、有意識的文字。葉爾克西努力把美的文字轉(zhuǎn)化為鏡頭式的語言,把自己童年的回憶拓展成哈薩克女性的心靈記憶,把記憶中廣袤的草原回歸到現(xiàn)實的北塔山牧場,用鏡頭記錄的不再是自己成長的點點滴滴,而是一曲蕩氣回腸的哈薩克民族的成長史詩。
[1]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永生羊[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
[2]阿泰·庫爾曼別克.電影《永生羊》的神話原型解讀[J].電影評介,2012(2).
[3]王藝涵.寓言、史詩與日常生活——以《永生羊》為例談民族志的影像重構(gòu)[J].揚子江評論,2016(4).
[4]彭琨.哈薩克民族的生命之歌[J].當(dāng)代電影,2012(8).
[5]邴波.電影《永生羊》的文化人類學(xué)分析[J].西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4).
作 者:包 玉,新疆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在讀本科生;成湘麗,新疆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
本文系新疆大學(xué)本科生創(chuàng)新項目研究成果“新疆大學(xué)閱讀現(xiàn)狀的比較分析和社會調(diào)查——以漢族和哈薩克族大學(xué)生為例”(項目編號:XJU-SRT-1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