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萍[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 重慶 400715]
中國現(xiàn)代文學新舊文學的歷史抗衡
⊙梁 萍[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 重慶 400715]
1917年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生掀起了新舊文學的對立抗衡,歷史悠久的古典文學被推到了“舊”的位置,以此樹立“五四”新文學自我的全新地位。二元對立模式的展開與糾纏彰顯了新文學堅決捍衛(wèi)自己立場的絕對排他性,以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流變的復雜性。本文試圖展開新舊文學二元對立的歷史圖景,以此探討新文學的強勢立足。
新舊文學 二元對立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
近年來,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為一門二級學科,受到了廣泛的關注與熱議。其最鮮明的特征是以“新文學”為基本特質,在隨其進入大學體制后,成就了別樣的創(chuàng)新。但回溯“五四”時期,新舊文學的對立與糾纏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上演了復雜的史實演變,進而逐步形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以“新文學”為本位的歷史現(xiàn)實,其文學史中的割裂與牽扯并非一言而明。
“五四”新文學的發(fā)難將傳統(tǒng)的古典文學視為“眼中釘”,新舊文學的尖銳對立給人留下了“立意要自絕于古典文學,從語言到內容都是否定繼承”的深刻印象。“全盤反傳統(tǒng)主義”的說法造成了新文學、新文化與傳統(tǒng)文學的“斷裂”。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遭受到了普遍的譴責。鄭敏先生在她極有影響的論文《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中批判“五四”文學革命形成的“正統(tǒng)邏輯”:“將傳統(tǒng)與革新看成二元對抗的矛盾,因此認為只有打倒傳統(tǒng)才能革新?!彼摂啵斑@正是一種形而上學的對待矛盾的封閉式的思維”,是“簡單化的二元對抗邏輯”。然而,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邏輯其實并不簡單,新舊文學之間的糾纏扭打也絕非簡單,在陳獨秀、胡適為新文學揚起旗幟的時候,新舊文學勢如水火的對立與糾纏便逐步展開。
《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曾發(fā)表題為《新舊問題》的文章:“新舊二者,絕對不能相容,折衷之說,非但不知新,并且不知舊,非直為新界之罪人,抑亦為舊界之蟊賊?!逼渥髡哌€說:“所謂新者無他,即外來之西洋文化也;所謂舊者無他,即中國之固有文化也如是。”新文學的提倡者對傳統(tǒng)勢力、傳統(tǒng)思想、傳統(tǒng)習俗進行激烈的對峙抗衡,新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之間的矛盾更顯尖銳。
就在“五四”新文學的發(fā)難者們?yōu)樾挛膶W搖旗吶喊的時候,“新文學”在他們眼中的概念實則需要定義。1949年以前的“新文學”概念總體上是狹義的,即“五四”新文學運動時興起的新體文學,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新語言和新思想,也可以說是具有現(xiàn)代品格的文學。在概念上,它與“舊體文學”或“傳統(tǒng)文學”是相對立的。陳獨秀對新文學的要求是“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周作人對新文學的界定是“人的文學”“平民的文學”“個性的文學”。他說:“我在這里要重復地聲明,這樣新文學必須是非傳統(tǒng)的,絕不是向來文人的牢騷與風流的變相,換一句話說,便是真正個人主義的文學才行?!薄翱傊?,現(xiàn)代的新文學,第一重要的是反傳統(tǒng),與總體分離的個人主義的色彩?!焙m對新文學的定義:“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我們所提倡的文學革命,只是要替中國創(chuàng)造一種國語的文學?!痹趯Υ膶W革命,抵制舊文學的策略上,胡適認為只有“用白話作文作詩”一條才是最基本的,也就是說,在新舊問題上,胡適采用白話與文言的對抗建立起戰(zhàn)斗格局,特別指出白話文學是中國文學史上的“自然趨勢”。他認為白話文學雖然一直始終存在,但其發(fā)展史處在“不列于文學之正宗卻又不能廢絕者之間”,把既往文言與白話的檔次區(qū)分顛倒過來,讓一直被排擠到邊緣的白話文學冠以“正宗”地位,這是胡適為“五四”文學革命預設的目標。
“五四”新舊文學之間的斗爭之所以說絕非簡單,是因為任何一個時代或一個時期的文學都是復雜的。文學本無等級,“等級”不過是人的一種歧視性的視角,新舊文學、文言白話、傳統(tǒng)現(xiàn)代,勢必要做出中心與邊緣的地位劃分,除了在主張?zhí)岢幸环指呦?,其實際文學史實狀況是難以言明的。舊體文學在“五四”時期,乃至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的地位一再被新文學擠壓,但舊體文學特別是舊體詩詞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中仍然具有非常普遍的文學現(xiàn)象。從“五四”時期迄今,舊體文學創(chuàng)作從來就沒有中斷過,甚至“五四”新文學運動的發(fā)起者和奠基者魯迅、周作人、胡適、郭沫若等,他們在創(chuàng)作新文學的同時,還有舊體文學。僅就文學作品的數(shù)量和從事舊體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數(shù)來說,舊體文學就絕非在新文學之下,且新文學未必就能壓倒舊文學。趙家璧在談到他編寫《中國新文學大系》的原因的時候說:“‘五四’運動離開那時不過十多年,但是許多代表作品已不見流傳,文學青年要找這些材料同古書一樣要跑舊書攤?!笨梢?,新文學也未必就是主流文學,“五四”之后很長時間舊文學和新文學擁有一樣的市場和讀者,但新文學仍然能獨占鰲頭,強勢地壓迫舊文學,稱霸一方,原因在哪兒?盡管實踐里的舊文學并不弱于新文學,但在新的文學格局中,政治、經濟、文化的諸多因素,新文學新思想,現(xiàn)代性品格的提倡,讓舊文學失去立足之地,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書寫中,除了領袖人物的舊體詩詞還能偶被介紹外,舊體文學在文學史上根本沒有地位,甚至連被提及的資格都沒有,好像不曾存在一樣,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尷尬。
而就在胡適等文學革命的倡導者們激烈地強調著新舊、傳統(tǒng)現(xiàn)代、古今的差別時,卻不可能把新文學視作與中國古典文學毫無牽連的全新事物,所有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都還是需要從既往的文學歷史中去尋找依憑。當新文學的發(fā)難者們?yōu)橹亟ㄐ碌奈膶W范式而與傳統(tǒng)形成緊張對抗關系的同時,他們還是需要從“《三百篇》以來的自然趨勢”中去尋找文化引借和理論支點。所以新文學與舊文學之間并非絕對的“斷裂”,其中的牽扯是新文學家們所不能忽視的。
經過新文學運動的風浪,在“五四”新舊文學長久的對立與牽扯中,中國現(xiàn)代文學在復雜的歷史流變中最終還是要確立自我的面貌。在新的文學史格局里,新文學占據(jù)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本位位置,以至于在一定的知識背景下,在特殊語境的限定中,新文學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是可以同義并提的,但實際而言,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不同于新文學,比起新文學狹窄的定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實際內涵更為寬泛,它是指1917年新文化運動之后中國的各體文學,既包括新體文學,也包括舊體文學,甚至既包括現(xiàn)代文學,也包括當代文學,這時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現(xiàn)代”一詞指的是一種時間觀念,用以和中國古代文學相對應。從性質而言,中國現(xiàn)代文學是具有“現(xiàn)代品格”的文學,是從西方借鑒過來的現(xiàn)代精神和現(xiàn)代形式。而新文學具備了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一些特質,但作為時間概念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其實未必具有,為了話語的統(tǒng)一、稱謂的統(tǒng)一,“新文學”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兩個概念就以莫名的混亂方式實現(xiàn)了替換,不經意間被混同了。所以,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一個分支的“新文學”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本身,從一個“從屬概念”變成了“種概念”。在新文學以“現(xiàn)代文學”之名獨占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之后,舊體文學等其他非新文學都被合法性地擠出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之外,從對舊文學的反叛對抗變成了對舊文學的取代乃至消解,成就了新文學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歷史演變也就在“五四”新舊文學的糾纏抗衡中一步步形成。
然而立足于21世紀的當下時期,跳脫出中國文學史記載的官方史料,我們看到活躍在中國青少年教育第一線的中學教育環(huán)境中,對于舊體文學的傳承與引導仍然是教學中的重點。翻看初高中不同學年階段的語文教材,必不可少的都會有古典詩詞和文言文的學習單元,對于這個版塊的內容,歸根結底仍然屬于古典文學、舊體文學之中。而教師在對學生進行教授的過程中,十分注重古典詩詞的鑒賞方法和文言古文中的字句意義,學生在大量的閱讀和理解之下,自然而然地對其文本有了一定的閱讀理解力,對于生活在古代時期的詩人和作家都具備了常識性的了解。特別是參看歷年語文試卷中的考題,古詩詞的默寫與文言古文的翻譯理解都占據(jù)了一定的比重,反而課文中其他體裁,之如現(xiàn)代文小說、散文、說理性的文章等都不明確在考試題目范圍內,而是作為一種基礎性的閱讀鑒賞能力來練習。所以部分中學教師一定程度地忽視語文教材中非考課文,而是專注教材中的古詩詞和文言文講解。但這在當下又說明了什么,是對舊體文學的過度重視,對于新文學又有些忽略?其實這也不然,對舊體古典詩詞的比重保留并一定性地擴大,并不妨礙新文學作品的設計,或是減少它在中學教學中的比重。對于學生和教師而言,詩歌、古文和現(xiàn)代小說、散文,更多不再是新舊文學的劃分,而是不同文類、不同體裁的區(qū)別。學生的閱讀和理解更是擴展了學生的閱讀面,知悉古今,甚至可以用文言進行一定的寫作,這不失為一種才能的體現(xiàn),也是古典文學留存在現(xiàn)代青少年學生腦海中的閃光印記。
總之,不管是中國文學史對舊體文學如何打壓和忽視,還是言及當下時期處于第一線的中學語文教育對古典文學的絕對重視,新舊文學之間的對立如何激烈,舊體文學存于中國文學史中是既定而不可磨滅的事實。新文學的提倡、立足要建立在試圖打倒舊體文學的基礎之上,這本無可厚非,但舊體文學是否真的要被徹底壓迫下去,這是一個歷史問題。文學作為一種復雜的文化形象,絕非簡單,新舊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中實則都占據(jù)著合法平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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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梁 萍,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