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炳 泉

(魯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煙臺 264025)

“廷尉王恬開”其人小考

李 炳 泉

(魯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煙臺 264025)

《史記》卷九○《魏豹彭越列傳》所見漢高祖末年任廷尉之職的“王恬開”，其真實姓名是“王恬啟”，更“啟”為“開”僅為避漢景帝劉啟名諱。經(jīng)考證，王恬啟的仕宦經(jīng)歷是：高祖五年，任郎中令；高祖十年九月，改任衛(wèi)將軍；高祖十一年二月，轉(zhuǎn)任廷尉，并約在當年外遷梁相；此后，任梁相長達19年，直至文帝三年去世；其間，于呂后四年受封山都侯。王恬啟之所以能于高祖末年至文帝初年歷任顯職且以王國相封侯，并非僅憑其戰(zhàn)功和治績，而是與他對高祖、呂后、文帝的忠誠及高祖、呂后、文帝對他的親信有極大關系。

王恬開；王恬啟；郎中令；衛(wèi)將軍；廷尉；梁國相；山都貞侯

據(jù)《史記》卷九○《魏豹彭越列傳》，高祖末年，梁王彭越被告發(fā)謀反，廢為庶人。呂后建議斬之以絕后患，得到高祖首肯，“于是呂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國除”[1]。不過，《漢書》卷三四《彭越傳》在記載彭越因謀反被族滅一案時僅提及“廷尉奏請”，刪除了任“廷尉”者“王恬開”。又《漢書》卷一九《百官公卿表下》(以下簡稱《百官表》)“廷尉”欄下，高祖五年有“廷尉義渠”，十年“中地守宣義為廷尉”，十二年有“廷尉育”(名“育”，其姓不詳)，高祖五年至高祖去世之數(shù)年間，也無“廷尉王恬開”其人[2]。

那么，《魏豹彭越列傳》所見之“廷尉王恬開”究竟為何許人？他一生除任廷尉一職外，是否還任過他職？凡此，不僅涉及“廷尉王恬開”這一記載是否真實，而且還涉及對漢初仕進制度一些特點的認識問題，值得做一番探討。

一

據(jù)《史記》卷一九《惠景間侯者年表》“山都”條，王恬開于“高祖五年為郎中柱下令，以衛(wèi)將軍擊陳豨，用梁相侯?！?呂后)四年四月丙申，貞侯王恬開元年”?！稘h書》卷一六《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山都貞侯王恬啟”條下所載與之基本相同。此外，《史記》卷一○二《張釋之馮唐列傳》也提及“梁相山都侯王恬開”?！都狻芬鞆V釋“王恬開”之“開”云：“《漢書》作‘啟’。啟者，景帝諱也，故或為‘開’?！庇帧妒酚洝肪砣恕端挝⒆邮兰摇吩疲骸拔⒆娱_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紂之庶兄也。”《索隱》按：“《尚書·微子之命篇》云命微子啟代殷后，今此名‘開’者，避漢景帝諱也。”有學者研究，《史記》避漢景帝劉啟名諱是相對嚴格的[3]。從《史記》為避景帝劉啟名諱改“啟”為“開”及以上二表所載王恬開與王恬啟經(jīng)歷相同的情形看，王恬開與王恬啟確系同一個人，且其真實姓名為王恬啟，而不是王恬開。

二

那么，《魏豹彭越列傳》中提及的“廷尉王恬開”是否就是上面提到的歷任郎中令、衛(wèi)將軍、梁相且被封為山都侯的王恬啟或王恬開呢？這是本文要討論的一個關鍵性問題。

在此，先對王恬啟所任之“郎中柱下令”作點解釋。據(jù)上引《惠景間侯者年表》“山都”條和《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山都貞侯王恬啟”條，王恬啟于高祖“五年為郎中柱下令”。顏注曰：“柱下令，今主柱下書史也?！睂Υ私忉專袢硕嘤醒赜?張烈認為：“(柱下令)亦即柱下史。周秦官名。相當于漢以后的御史，因其所掌及侍立常在殿柱下而得名?！币姀埩抑骶帲骸稘h書注譯》第一冊，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7年版，第665頁。王利器認為，“‘郎中柱下令’，謂以郎中任柱下令。柱下令，官名，即柱下史，掌管文書并記事，因其經(jīng)常侍立于殿柱之下，故名”。見王利器主編：《史記注譯》第一冊，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946頁。倉修良釋“柱下令”曰：“官名。全稱郎中柱下令。楚漢時期劉邦所置?！币妭}修良主編：《漢書辭典》“柱下令”條，廣西美術出版社1996年版，第455頁。。其實，顏注的這一解釋系以“今”例“古”，其中的“今”顯然指唐而非漢，因此，“柱下令，今主柱下書史也”并非是對“郎中柱下令”的確切解釋。若比對《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王恬啟“漢五年為郎中柱下令”與《百官表》“郎中令”欄下高祖五年有“郎中令王恬啟”的記載不難發(fā)現(xiàn)，班昭是將“郎中柱下令”視作“郎中令”的*據(jù)《后漢書》卷八四《列女傳·曹世叔妻》，班昭“兄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藏書閣踵而成之”。可見，《漢書》之《百官公卿表》《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等八表均為班昭所作。。《百官表》云：“郎中令，秦官，掌宮殿掖門戶，有丞?！鳖佔ⅰ袄芍辛睢币辑懺弧爸骼蓛?nèi)諸官，故曰郎中令”。張家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釋《二年律令·秩律》秩二千石之“漢郎中”曰：“漢郎中，應即郎中令，‘掌宮殿掖門戶。’”[4]陳直認為，“郎中，在西漢初期，也可主柱下事宜，如山都侯王恬開(《惠高后文功臣年表》)，為郎中柱下令是也”[5]。從《百官表》強調(diào)郎中令為“秦官”及《二年律令·秩律》所載漢初“郎中”秩二千石的情形看，“郎中柱下令”應是“郎中令”的全稱，而“郎中令”中間所加“柱下”二字，應如陳直所說，乃因漢初郎中“主柱下事宜”之故。如此說來，王恬啟所任之“郎中柱下令”實際上就是“郎中令”，班昭的理解不誤。至于王恬啟任郎中令之前有何經(jīng)歷，因史闕有間，不得而知。

那么，王恬啟任衛(wèi)將軍在何年？這也是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妒酚洝肪戆恕陡咦姹炯o》云：高祖十年“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九月，上自東往擊之。至邯鄲”。又《史記》卷九三《韓信盧綰傳》云：“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稱病甚。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睆倪@兩條記載看，陳豨反叛在高祖十年八月，其“自立為代王”并“劫略趙、代”與“上自東往擊之”“至邯鄲”均在高祖十年九月。又上引《惠景間侯者年表》“山都”條云：王恬啟“以衛(wèi)將軍擊陳豨”。由上推知，王恬啟任衛(wèi)將軍之職必在高祖十年九月。

接下來，討論一下王恬啟任梁相的時間?！痘菥伴g侯者年表》“山都”條與《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山都貞侯王恬啟”條均記王恬啟“用梁相侯”，惜均未提供王恬啟任梁相的時間信息?！稘h書》卷一《高帝紀下》云：高帝十一年“三月，梁王彭越謀反，夷三族。詔曰：‘擇可以為梁王、淮陽王者?！嗤蹙U、相國何等請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陡咦姹炯o》云：高祖十一年“夏……立子恢為梁王”。據(jù)此推知，梁王彭越被“除國”“遷蜀”及其“復欲反，遂夷三族”之事均發(fā)生在高祖十一年夏劉恢被正式立為梁王之前。至于《史記》卷一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所載之高祖十一年“二月丙午，初王恢元年”，僅表明劉氏梁國紀年的開始和彭氏梁國紀年的終止，并不意味著此時劉恢已被正式立為梁王。由高祖十一年三月梁王彭越被夷三族、同年夏劉恢被正式立為梁王推斷，王恬啟任梁相當在高祖十一年三、四月之后。

最后，再來集中討論《魏豹彭越列傳》所見“廷尉王恬開”是否就是上面提到的歷任郎中令、衛(wèi)將軍、梁相且被封為山都侯的王恬啟或王恬開的問題。

《史記》卷一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土軍”條云：宣義于“高祖六年為中地守，以廷尉擊陳豨，侯，千二百戶，就國，后為燕相。……十一年二月丁亥，武侯宣義元年”?！陡呋莞吆笪墓Τ寄瓯怼贰巴淋娛胶钚x”條除“千二百戶”作“一千一百戶”外，其余記載均與上表相同。據(jù)上引二表可見，宣義于高祖十一年二月丁亥日“以廷尉擊陳豨”有功，被封為土軍侯。漢制，列侯“就國”必須同時卸去在朝廷所任官職。以此來看，宣義“就國”并被免去廷尉之職必在高祖十一年二月丁亥日受封之時。也就是說，宣義始任廷尉在高祖十年九月，卸廷尉任在十一年二月，前后不足半年。若再聯(lián)系《百官表》“廷尉”欄下高祖十二年有“廷尉育”的記載看，高祖十一年二月至同年九月(或至高祖十二年初)*漢初以十月為歲首，故九月為年末。應有除宣義和育之外的人任廷尉之職。

《百官表》“廷尉”欄下惠帝三年有“長修侯杜恬為廷尉”的記載。王先謙對此提出懷疑，說：“《功臣表》‘恬以廷尉，侯’。高帝十一年正月封，是侯時已為廷尉。又云四年薨。孝惠三年，子中嗣。是恬薨在惠帝二年，亦不應三年為廷尉也。此八字當在高帝十一年下，誤移于此?！?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整理：《漢書補注·百官公卿表第七下》(第二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22頁。李開元同意王說，認為高帝十一年任廷尉者為杜恬。其說參見氏著《漢帝國的建立與劉邦集團——軍功受益集團研究》附錄《高帝期三公九卿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第267頁。施之勉對王說提出批評，認為：“王說高帝十一年正月封，是侯時已為廷尉。其說非也?！侗怼吩聘叩凼?，中地守宣義為廷尉。十二年廷尉育。則高帝十一年，恬安得為廷尉耶。”*施之勉：《漢書集釋(三)》，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初版，第1280、1281頁。唐子恒也持與施氏相似的看法。他說：“彭越之誅在漢十一年(前196年)，而育正是該年起任廷尉的，他的前任為宣義?！逼湔f參見氏著《“廷尉王恬開”小考》，《文史哲》2002年第3期。對比來看，施之勉的批評并無多少道理，而王先謙之說雖有小誤，但多數(shù)意見是正確的，且更具有啟發(fā)性。具體分析，不難看出：其一，從《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長修”條孝惠“三年，懷侯中元年”和《高惠高后文功臣表》“長修平侯杜恬”條“(高帝十一年)三月丙戌封，四年薨”的記載看，王氏所說“恬薨在惠帝二年”是正確的，《百官表》“廷尉”欄誤系“長修侯杜恬為廷尉”于惠帝三年乃為錯簡所致；其二，據(jù)《史記》卷一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長修”條“以內(nèi)史擊諸侯，功比須昌侯，以廷尉死事，千九百戶?！荒暾卤?，平侯杜恬元年”的記載看，杜恬是“以內(nèi)史擊諸侯”之功于高祖十一年正月被封為長修侯的，并非如王氏所說“是侯時已為廷尉”，“以廷尉死事”顯然是后來的事；其三，王氏杜恬于“高帝十一年正月封，是侯時已為廷尉”的說法雖有誤，但卻暗示高祖十一年有宣義與育之外的人擔任過廷尉。此點正與筆者前面的推斷相合。也就是說，宣義于高祖十一年二月丁亥日受封為土軍侯時即卸去廷尉任并“就國”，接任廷尉之職者并非杜恬，而是另有他人。從《魏豹彭越列傳》所載廷尉王恬開于高帝十一年二月或三月奏請族滅梁王彭越及梁王彭越于高帝十一年三月被誅的情形看，高帝十一年二月繼宣義之后任廷尉者非“廷尉王恬開”莫屬。如此說來，《彭越傳》刪除“廷尉王恬開”中“王恬開”的做法不妥，《百官表》“廷尉”欄于高帝十一年漏載“廷尉王恬啟”也有遺憾，均以補上為佳。

從以上考證看，王恬啟于高祖五年任郎中令，高祖十年九月由郎中令轉(zhuǎn)任衛(wèi)將軍，且又于高祖十一年二月轉(zhuǎn)任廷尉，任衛(wèi)將軍之職不足半年*拙見認為，西漢前期的衛(wèi)將軍系臨時設置的將軍，其職責是保衛(wèi)皇帝親征時的安全，戰(zhàn)事結束即罷。此觀點在拙作《西漢列將軍考述》(未刊稿)中也有論述。。又，王恬啟卸去廷尉之職并外遷梁相當在高祖十一年三月至九月(或至高祖十二年初)間，任廷尉之職也只有半年左右。由上可見，“廷尉王恬開”與歷任郎中令、衛(wèi)將軍、梁相且被封為山都侯的王恬啟或王恬開就是同一人，且其任廷尉之職在高祖十一年二月，卸去廷尉之職在高祖十一年三月至九月(或至高祖十二年初)間。

三

據(jù)《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呂后“四年四月丙申，貞侯王恬開元年”、呂后四年“四月丙申封”的記載看，王恬啟于呂后四年四月丙申日被封為山都侯。又據(jù)《史記》卷九《呂太后本紀》，呂后“四年，封呂媭為臨光侯，呂他為俞侯，呂更始為贅其侯，呂忿為呂城侯，及諸侯丞相五人”。關于“諸侯丞相五人”，《集解》注引徐廣曰“中邑侯朱通、山都侯王恬開、松茲侯徐厲、滕侯呂更始、醴陵侯越”。需要說明的是，呂后封“諸侯丞相五人”為侯，一方面固然與當時的制度安排有關，另一方面也是為其大封呂氏為侯作陪襯。據(jù)《呂太后本紀》，呂后七年“二月，徙梁王恢為趙王。呂王產(chǎn)徙為梁王，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又《漢書》卷三《高后紀》，呂后“七年冬十二月……以梁王呂產(chǎn)為相國”。這又說明，在梁王呂產(chǎn)于高后七年二月任帝太傅、相國而“不之國”的情況下，王恬啟是以丞相之職“統(tǒng)眾官”，維持著整個呂氏梁國的大局。

又《惠景間侯者年表》所載中邑侯朱通、樂平侯衛(wèi)無擇、醴陵侯越的受封戶數(shù)均為六百，而山都侯王恬啟、松茲侯徐厲則無受封戶數(shù)的記載。這應是《惠景間侯者年表》失載或為后世傳抄時遺漏。據(jù)朱通、衛(wèi)無擇、越等三位以“諸侯丞相”得以封侯的受封戶數(shù)推定，同為以“諸侯丞相”得以封侯的王恬啟、徐厲的受封戶數(shù)也必為六百。

王恬啟受封戶僅六百，并不很多。漢初列侯封戶最多者一萬六百戶，最少者五百戶，而以封一二千戶的人數(shù)比例最大。若僅就受封戶數(shù)而言，山都侯王恬啟也只能算一個很小的列侯。呂后二年，曾差次一百八十多位列侯功以定朝位，所有的列侯無論功之大小，也無論有功無功，均排定一個位次。此時，王恬啟等“諸侯丞相五人”還未受封，其受封又在兩年之后。顯然，王恬啟等五丞相侯又在此前的一百八十多位列侯之外。王恬啟盡管屬于受封較晚且受封戶數(shù)不多的列侯，但畢竟算是當時貴族中僅次于天子、諸侯王的第三級貴族，地位還是比較高的。

那么，王恬啟所受封之山都侯國在何地呢？據(jù)《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上》，南陽郡有山都縣?！端?jīng)注·沔水》云：“沔南有固城，城側(cè)沔川，即新野山都縣治也，舊南陽赤鄉(xiāng)矣，秦以為縣。漢高后封衛(wèi)將軍王恬啟為侯國?！盵6]從《惠景間侯者年表》《高惠高后文功臣年表》的記載看，王恬啟是“用梁相侯”，《水經(jīng)注·沔水》所記其封侯時的官職不確。從《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伯高名述，亦京兆人，為山都長”及《續(xù)漢書·郡國志四·南陽》又有“山都侯國”的記載推測，山都縣在兩漢時期當一直為小縣，且始終在南陽郡域之內(nèi)。又據(jù)《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上》，山都縣曾為王莽之母功顯君的“食邑”，說明山都縣雖小，但在當時頗被看重。至于山都侯國的具體方位，據(jù)張修桂的意見，當在今湖北省谷城縣東南一帶[7]。

列侯與諸侯王之不同處甚多，其中之一是諸侯王一般治國，而列侯不治國。漢制，列侯所封之縣改稱國，其令或長改曰相。王恬啟雖受封于山都侯國，但他與山都侯國并無行政上的關系，山都侯國的實際行政長官是朝廷命官山都相，而非山都侯，山都相也并非山都侯的臣屬。實際上，山都侯國的相與山都侯的關系也僅是按期將山都侯國六百戶的租稅派吏卒輸送到山都侯家而已。

山都侯國的總戶數(shù)在呂后時不可能只有六百。據(jù)《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山都侯國所屬之南陽郡共轄三十六縣、侯國，總戶數(shù)為三十五萬九千三百一十六，每縣、侯國平均約萬戶。即使縣有大小之分，不盡如平均數(shù)，其最小之縣亦當不少于五千戶。當然，此為西漢末的情形，呂后時應當更少些，但每縣、侯國平均戶數(shù)也不會少于二、三千戶。所以山都縣雖然在名義上被改成了山都侯國，實際上也只是將原山都縣繳納租稅的民戶撥出六百戶的租稅歸山都侯所有，其余民戶的租稅仍要歸于朝廷。

四

王恬啟從高祖十一年始，歷惠帝、呂后，到文帝初，一直任梁相?！妒酚洝肪硪弧鸲稄堘屩T唐列傳》云：“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開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為親友?！睋?jù)上引《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山都侯王恬啟于呂后四年“四月丙申封，八年薨”。又《惠景間侯者年表》“山都”條云：文帝“四年，惠侯中黃元年”。由此可見，王恬啟于文帝三年去世。學術界雖然長期以來對上引《張釋之馮唐列傳》一段材料的年代存有爭議*日本學者水間大輔說：“據(jù)《史記·張釋之列傳》及《漢書·張釋之傳》，高祖廟玉環(huán)盜案后，除周亞夫以外，‘山都侯王恬啟’(《史記》作‘王恬開’)亦與張釋之結為親密朋友。但是，如梁玉繩所指出，據(jù)《史記》卷一九《惠景間侯者年表》及《漢書》卷一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王恬啟文帝三年死去(《史記志疑》卷一二)。據(jù)以上《年表》，文帝后元六年左右為山都侯的人是王中黃(恬啟之子？)，故可能是‘王恬啟’是‘王恬啟子中黃’之誤。然而，高祖廟玉環(huán)盜案后有張釋之與王恬啟結為親密朋友的記載，及王恬啟文帝三年死去，反以此姑且可認為，如《漢書·百官公卿表》所說，張釋之就任廷尉在文帝三年，并高祖廟玉環(huán)盜案亦發(fā)生于同年。這么說來，張釋之與王恬啟在高祖廟玉環(huán)盜案后結為親密朋友的記載沒有矛盾。但是，與張釋之和‘中尉周亞夫’結為親密朋友的記載有矛盾。并且，如梁玉繩所指出，張釋之文帝三年在廷尉之任是不可能的(《史記志疑》卷三三)?！闭f見氏著《漢初三族刑的變遷》，《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6期。此處，《張釋之馮唐列傳》及《漢書·張釋之傳》將王恬啟與“中尉條侯周亞夫”并提，并敘其事于文帝末年，疑其為錯簡所致。盡管如此，我們也不能否認王恬啟在文帝三年以前仍任梁國丞相這一事實。，卻不可否認王恬啟在文帝最初三年一直任梁國相這一歷史事實。據(jù)《史記》卷一○《孝文本紀》，文帝二年“子揖為梁王”。梁王劉揖是漢文帝最小的兒子，“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2]。又據(jù)《惠景間侯者年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王恬啟死后，文帝定其謚號為“貞”。

王恬啟之后，山都侯爵為其子孫所繼承。據(jù)《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孝文四年，憲侯中黃嗣，二十三年薨”；“孝景四年，敬侯觸龍嗣，二十三年薨”；武帝“元狩五年，侯當嗣，八年，元封元年，坐闌入甘泉上林，免”。據(jù)上可見，自呂后四年始封至武帝元封元年“國除”，王恬啟之后仍有王中黃、王觸龍、王當三代山都侯，山都侯國共存續(xù)74年。

綜上而言，《魏豹彭越列傳》所見漢高祖末年的“廷尉王恬開”與《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山都”條所載歷任郎中柱下令(即“郎中令”)、衛(wèi)將軍并最終任梁相的“王恬啟”系同一人，其真實姓名是“王恬啟”，更“啟”為“開”僅為避漢景帝劉啟名諱。王恬啟的仕宦經(jīng)歷是：高祖五年，任郎中令；高祖十年九月，改任衛(wèi)將軍；高祖十一年二月，轉(zhuǎn)任廷尉；又約于當年外遷梁相，歷經(jīng)惠帝、呂后，直至文帝三年去世，先后任梁相(高祖時稱相國，惠帝以后稱丞相)長達19年；其間，又于呂后四年受封為山都侯。王恬啟去世后，其山都侯國又延續(xù)了三代，直至武帝元封元年因故被廢。從王恬啟未被列入《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及在高祖五年至十一年之間先后任郎中令、衛(wèi)將軍這兩個只有皇帝信得過的人才能擔任的官職看，他無疑是高祖所親信之人；又從王恬啟任廷尉時受呂后指使奏請族滅梁王彭越及在呂后攝政時受封為列侯并任呂氏梁國之相職的情形看，他與呂后的關系也一直非常密切；再從王恬啟在文帝初繼續(xù)任梁相并輔佐文帝愛子梁王劉輯及死后被賜謚號為“貞”來看，他又是很受文帝賞識和倚重的人。可以這樣說，王恬啟之所以能于高祖末年至文帝初年歷任顯職并得以封侯，并不是憑其戰(zhàn)功和治績，而是與他對高祖、呂后、文帝的忠誠及高祖、呂后、文帝對他的親信有極大關系。

[1]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點校本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3:3147.

[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梁建邦.《史記》的避諱[J].陜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1(2):23-27.

[4]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69.

[5]陳直.史記新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6:152.

[6]酈道元，著.水經(jīng)注[M].陳橋驛，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3:376.

[7]張修桂.龔江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58.

[責任編輯：劉太祥]

2017-05-16

李炳泉(1958— )，男，漢族，河北省張家口市人，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秦漢史及簡牘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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